打印

傅浩:我看电影《阿凡达》

傅浩:我看电影《阿凡达》

“阿凡达”,这个译名实在莫名其妙,容易让人联想到阿凡提。有的网友甚至调侃说:“阿凡达是阿凡提的续集。”其实,原文“avatar”源自梵语,音译应为“阿伐陀”,义译则为“化身”(又译“应身”),原指印度宗教中修行有成就者或天神以意识进入色身(肉体)而住世者。在印度人眼里,释迦牟尼、道成肉身的耶稣、圣雄(avatar的另一种译法)甘地都是得道圣者的化身。经过修炼的意识(神识)能够自由往来于诸世界(星球)间也是古印度人早已有之的观念。人造化身的原型则源自最早的科幻小说之一、玛丽·雪莱的《科学怪人》(1818,又译《弗兰肯斯坦》)。电影《阿凡达》的灵感实为此二者的结合。
实际上,其中纳韦人的造型应该是源自另一种古老宗教,古埃及宗教中的兽首人身的半神。这当然也是一种化身了,其形象多见于古埃及神殿和金字塔的壁画中。就连女主人公、纳韦部落酋长之女奈提丽的名字也不免让人联想到古埃及最美的皇后奈费尔提提。
因此纳韦人的语言似乎与古埃及语有关,但更可能与美洲印第安人的语言有关。苏泰这两个单音节听起来确乎像印第安武士的名字。更可疑的是,主人公杰克·萨利与奈提丽相恋的情节很可能脱胎自17世纪北美印第安某酋长之女波卡洪塔斯的传奇故事。迪士尼公司1995年就出品有名为《波卡洪塔斯》(中译片名《风中奇缘》)的动画片。不仅如此,《阿凡达》的全部情节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对盎格鲁-撒克逊族白种人征服美洲印第安人的历史的重排或反思。不过,这次不像以往的西部片那样,其中印第安人多是以被妖魔化的负面的“他者”形象出现的。通过视点换位,命运一似印第安人的纳韦人以正面健康的主体形象赢得了观众的同情,而我们人类则部分成了“他者”。这,才是编剧兼导演詹姆斯·卡梅隆最狡黠的一大手笔。看来他深谙后殖民文化理论的精髓。虽然如此,其作品未脱好莱坞电影白种人个人英雄主义大胜利的结局老套,尽管老套中一如既往闪烁着善良终将战胜邪恶的理想主义希望之光。至于其中所表现的生态环保和末世忧患意识,也在当代美国知识界早已成为常识。
纳韦人所居的星球潘多拉就是希望之所在。在古希腊神话中,潘多拉是主神宙斯创造的第一个女人;希望是她所携带的盒子里仅剩的东西。阿卡地是古希腊传说中的乐土。《阿凡达》所配音乐有一章即名为“阿卡地帝国”。纳韦人所崇拜的圣母名夏娃,悬空山名哈利路亚,又使乐土添上了犹太教和基督教的色彩。其中两棵圣树——生命之树和灵魂之树——无疑也是伊甸园中生命树和知善恶树的翻版。当然,圣树崇拜并非犹太教和基督教的专利,而是广泛存在于世界各民族的原始文化之中的。我国汉代《淮南子·地形训》中也记载有通天树“建木”和“扶木”、“若木”的传说;爱尔兰古凯尔特人则崇拜榛树,奉之为“天轴”。纳韦人所驾状似翼龙的蝠鱼工 兽名为班希(banshee),即源自凯尔特语,原指爱尔兰传说中的报丧女妖。所谓锤头雷兽(titanothere)则是借用古希腊巨灵神提坦之名命名的。如果读者熟悉美国的各种自然博物馆、水族馆、动物园、植物园,看过其中的珍稀动植物标本、人造热带雨林中的奇花异卉的话,就不会对该片作者的想象力那么惊叹了。美国诗人华莱士·史蒂文斯说:“想象力什么也创造不出来。我们可以浪漫化,给蓝松鸦十五个脚趾,但假如没有这种鸟,我们就无法创造它。”同样,尽管《阿凡达》中的走兽有六条腿,飞兽有两对翅膀,但终究摆脱不了地球上实际存在过的史前动物的影子。
《阿凡达》的零件几乎可以说无一件无来历。其中还有许多世界各民族的文化元素(大多是非英语文化),无法在此尽数列举。编导的高明之处即在于杂糅所有这些元素,不问出身,只求效果。拼贴互文正是所谓后现代文艺作品的最大特点,其原创性不在于原材料,而在于加工组合。说实在的,《阿凡达》的原创性可以说微乎其微,可为什么对观众的想象力有那么大的冲击力呢?那就在于其加工组合的技术之精湛:宏大而逼真的画面把一般人模糊而破碎的想象清晰而连贯地视觉化了,犹如一个天才的诗人表达出了众人想表达而表达不出的情思,一个天才的歌者唱出了众人爱听而无法唱出的天籁,观众只能无语,叹为观止。作为观众,我希望我国的电影人不应只在技术方面望洋兴叹,而更应反思的是文化素养和思想见识方面的差距。
美国有识的知识分子有时会发出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即便是在《阿凡达》这样一部娱乐性极强的大片之中,也时有对时事的反讽。反派人物夸奇将军的讲话“我们以恐怖反击恐怖”无疑是对布什总统名言的戏仿,也似乎有违美国政府现行政策的“政治正确性”。正是对世界古老文化的理解和兼容,再加上这鲜明反战的政治态度,才使这部情节简单的影片不至流于浅薄。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