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神仙通鉴》三教归一思想
──以基督行迹为例
田垣
三集二十二卷的《历代神仙通鉴》(徐道撰卷一至卷十七,程毓奇续卷十八至卷二十二),是一部初刻于清康熙庚辰年(康熙三十九年,1700)的以通俗小说为载体的中国神仙大全,亦名《三教同源录》。该书由浅显文言文写成,自天地精灵初发育直到明代,历史上的各种神迹传说与人间重大历史事件乃至“朝庙器用之制、鸟兽草木之名”(同书《说义十则》),一并杂糅连缀,统为一部巨著。可谓卷帙浩繁,内容丰富。该书号称“三教同源”,将全书分为“仙真衍派”“佛祖传灯”“圣贤贯脉”三集,以示兼括道、释、儒三教之意。作者在自序的附记中还希望继张天师(张继宗)、别庵及绎堂二禅师之后,曲阜圣公也能赐序,“以为三家合参”,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明清之际三教归一的社会思潮。
由张继宗(1667~1715)序可以得知,主要作者徐道(生卒、里居不详)“以恻怛好生为心,行轩歧之术以济世”,为“医中之仙”,又为“仙家之史”,显然一位仙道人物。作者和身份决定了作品的思想倾向———从内容上看,仙、佛、圣三集并非平等关系。释迦牟尼和孔子的诞生不是放在“佛祖传灯”和“圣贤贯脉”二集之中,而是放在“仙真衍派”的第五卷(分别在第一节和第八节)。显然,作者不是将佛、儒看成与仙道鼎立的教派,而是视为仙道的衍化物。例如,佛祖乃由老子投胎转生(所谓老子化胡),长大出家后到东土泰岱之梁山,拜见金蝉子燃灯,语下彻悟而得真道。至于孔子,竟然是老子与五岳议请广野水精道君应运托生鲁国之孔氏,以为万世文教之宗主。作为道教正一派第五十四代天师的张继宗,在其序中称:“窃惟域中有四大,而道乃囊括之。道之用在德,其次曰功曰能而已。为圣为贤为仙为佛,皆从此中锻炼而成。”由是,该书的根本立场在道教。
更有意思的是,作者竟将基督教与伊斯兰教纳入其体系之中。卷九(属二集“佛祖传灯”)第二节目录为“严子陵高屈光武,玛利亚贞产耶稣”,其中叙述马援破西羌,有徒众(穆斯林)祈求马援将其带入中土,未果,而至天方国云云。马援乃公元前后之人(前14~公元49),而伊斯兰教公元7世纪创建,时间逆差约600年。由此可见作者之谬以及该书的特点。
以上文中又插入与前后内容无逻辑联系的耶稣诞生、受洗、传教、遇害、升天等事迹,所述与《圣经》所载大致相同,可窥明清之际基督教在中国影响之一斑。其文称:
远西国,人云去中国九万七千里……彼国初有童贞玛利亚,于辛酉岁(实汉元始元年),天神嘉俾厄尔恭报:“天主特选尔为母。”已而果孕降生。母极喜敬,裹以常衣,置于马槽。群天神奏乐于空。后四十日,母抱献于圣师罢德肋,取名耶稣。方十二龄,随母往谒圣殿,归时相失。母心痛苦。三日夜后,觅至殿中,见耶稣上座,与耆年博学之士讲论天主事理。见母忻喜同归,孝敬事奉。至三十岁,辞母、师,游行如德亚,传教淑人,所行圣迹甚多……
书中“神仙鉴像”第98幅图(见下),是典型的中国线描画。河边一株树下的平地上,一位成年男子人盘腿而坐,一儿童身体前倾,立于成年男子面前,拱手拜揖。该男子右手放在腿上,伸出左手抚摸儿童头顶。从所绘内容以及图上方所标人名看,似为“耶稣受洗”。根据《圣经》,图中的河流即约旦河,河旁平地即《圣经》中说的“旷野”。图上方有“耶稣”和“如德亚”字样,是图中人的名字。戴不凡先生《小说见闻录》曾提及此图,并据上方所标姓名,将儿童认作耶稣,但因其所见版本图中另一人姓氏模糊,未能进一步确定:“图像第四十九页有耶苏儿时图,衣装中式,作拜揖状;旁坐一人姓氏已模糊,衣冠则颇似西式,须发亦卷曲。”
然《圣经》上为耶稣施行洗礼的是施洗约翰,希腊文为'IoánnesōBaptistés(英文为JohntheBaptist),与“如德亚”读音差距很大;从影印本正文看,“玛利亚”、“耶稣”等人名右侧皆标记为单竖线,而“如德亚”右侧为双竖线,与“西洋古里国”、“天方国”等地名的标记相同,应为地名。查《明史》,有如下记载:“万历时,大西洋人至京师,言天主耶稣生于如德亚,即古大秦国也。”“大都欧罗巴诸国,悉奉天主耶稣教。而耶稣生于如德亚,其国在亚细亚洲之中,西行教于欧罗巴。”《外国地名语源词典》“犹地亚”(Judaea)条称:“位于巴勒斯坦南部,大致相当于古代犹太王国(Judah)之地,由此得名。”
据《圣经》及基督教史,耶稣受洗时已经成年,基督教初期的洗礼是在河中进行的,且文中未提及施洗约翰,故此图所绘当为“游行如德亚,传教淑人”的内容,图中的成年男子应作耶稣,“作拜揖状”的儿童应是传教对象。“辞母、师,游行如德亚,传教淑人”即耶稣辞别母亲、老师(中国天主教爱国会涂世华主教认为“师”即“父”,此处指耶稣的养父约瑟)后,到如德亚地区传教。图上方的“如德亚”姓氏,显然是绘图者的误解所致。
此外,第103幅图(略)也与基督教有关。图中两位中国古装仕女相对而立,图上方标明为“西河少女”和“玛利亚”。西河少女,因服“神药”,130岁时亦色如婴儿。其异事虽与耶稣、玛利亚事在同一节内(卷九第二节),但两者内容完全无涉。毋庸赘言,这也是该书兼收并蓄、无所不包特性的一种体现。
由上可以看出,作者出于其“三教同源”的思想(“三教”之“三”不应只理解为实数),要把了解到的各种神异事迹,当然也包括上述的基督教等都纳入其体系。虽然未像对待佛教、儒教那样,将其统统说成是道教神仙的转世托生,但它确实反映了当时中国人对外来文化的一种兼容并包的态度。
文章出处:中国社会科学院院报
本网发布时间:2007-8-29 20:1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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