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梭人36亿建泸沽新区:女儿国的民俗生态实验
泸沽湖要用36亿建女儿国,规划定位为国际核心文明活动发生地、生态休闲度假目的地、地方民族保护聚居地的生态文明复合体。不过摩梭人是这样想的——外地人的开发万一没搞好,还可以回家种地。
距离丽江城区一个半小时车程的文海村,曾经是丽江到迪庆的必经之地,是茶马古道上一个重要的驿站。草甸海子上开着野花,是猪、牛、羊、马的草场。这几年有背包客发现了文海村的这片海子,村里就派了个人在这里收门票,一人20元。有人从束河骑着四轮摩托过来,进草甸收60。摩托行过,草和花被压烂在轮子下。我们忍不住劝那些骑手不要开进去踩踏,当地人马上言语威胁起来:“你们要干什么?说话注意一点!”骑摩托的人可以给他们带来3倍的收入,我们出口相劝是阻断他们生意。
我们在意的是好风景,往大里说是好生态,当地人在意的是孩子下半年的学费、明年修房的建材钱。哪个更重要?有时候生存更紧迫。
这便是所有旅游开发的难题。在文海村,在泸沽湖,在丽江,在所有有开发空间的地区都会面对的。
敏感的“生态旅游泛地产”
7月8日,在丽江一个新近投入使用的仿古酒店内,泸沽湖女儿国项目建设正式启动,外界更醒目的标题是“36亿建女儿国”,项目规划定位为国际核心文明活动发生地、生态休闲度假目的地和地方民族保护聚居地的生态文明复合体。
无论是投资方中邦置业集团有限公司、米丘环境艺术设计公司,还是泸沽湖省级旅游区管理委员会,似乎都预料到了外界的这种反应。选址是在泸沽湖北端的一块空地上,并不迁走当地居民。这样的消息早已放出,可以安定人心。
中邦置业的董事长卫平强调:“我们的这一选址是在保护性法规的框架下确定的。”项目的总设计师米丘说:“从一开始我就没把它当成房地产项目,地产项目的投入和产出有一个良性关系,我们按照风景区的建筑密度在建,这个密度对投资商来说是一个经济损失。规划中的建筑面积由原来45万平米压缩到了39万。”
坊间有传闻,中邦置业的几个股东实地考察之后,并不看好这个项目,是该公司的董事长卫平坚持要上这个项目。这种说法也得到了米丘的证实,去年签署该项目的框架协议时,几乎所有中邦的股东都反对,他们觉得没有前途。这是商人们对于投资前景判断的分歧。他们要面对的是一个不确定的投资成果。而泸沽湖面对的是一个不确定的生态、人文前景。
全国性的豪宅圈地运动是地产商身上的红字。庐山、香山、泰山、千岛湖……资本对于山山水水的瓜分,刷新了人们对资本贪婪的认识。有人担忧,是不是以后我们看好山好水都得花高价住度假酒店。土地是国有的,卖地又能让地方政府增收,资本对于稀缺自然资源的侵占似乎不可避免。
米丘说:“没有我们,还会有其他人来做,不同的是,或许我们更专业。”穷则思变是中国经济起飞时期一个值得激赏的地方发展品质,同时亦是一种盲目力量。从丽江到泸沽湖,一路都能见到悬挂在路边的各式大型广告牌,上面有各式粗糙的旅游开发项目,它们自以为是地贩卖着风情,就像文海村海子边堆积的可乐瓶一样刺眼。
在《云南丽江泸沽湖女儿国旅游项目修建性详细规划》之前,泸沽湖北端的这块空地有过多个开发方案,最近的一个规划是某高校规划院做的。
米丘说:“之前那个方案中连地形图都是错的。他们将其规划为镇。我们把镇改掉了,镇的概念意味着什么?那就是‘四套班子’要进去的。光是盖这一块的办公楼,就要增加2万—3万平方米的建筑面积。我们尽力压低建筑密度,但是建筑密度在建设部都是有规定的。如果超了那是违建,但是如果低了,又是没有充分利用土地资源,也是违反规定的一种。现在我们能保证的是:尽力去做。”
游客的原罪:最先闯入的现代文明
夏多布里昂(Chateabriand)在《意大利之旅》中写道:“每一个人身上都拖着一个世界,由他所见过、爱过的一切所组成的世界,即使他看起来是在另外一个不同的世界里旅行、生活,他仍然不停地回到他身上所拖带着的那个世界去。”
对于很多来泸沽湖的外地人来说,这里是一个逃逸所谓文明社会的出口,是乐活,是波希米亚,他们自我感觉像是反对建制的英雄,活出了最真、最本我的原始状态,大力赞扬这里的走婚符合人性。当他们在某家客栈坐定,一眼认出IKEA的杯子和桌垫时,更会感到无比的亲切感。要好空气、好人情,还要现代的设施。他们拖着现代生活的舒适逃入泸沽湖,然后惊呼:摩梭人的传统在消失,现代文明破坏了原住民的生活。却并未意识到自己也是现代文明的一部分。
从丽江到泸沽湖的路上,总有孩子对着路过的车郑重其事地敬少先队队礼,同行的人说这是当地老师教的,大概是礼貌的一部分,但是承受这样的礼貌却让人感到不安。其实游客不过是消费者,到这里消费好空气、好风景,孩子们又不是服务行业的从业人员,他们犯不着对消费者存在行为或观念上的敬意。
十年间,泸沽湖的游人从8万增加到30万,外地人、当地人为扩充接待量自发地大兴土木,仅在小落水,就已经有了3000多个村民自建的床位。米丘说:“本地旅游发展的速度让我们需要加快项目开发的进度。”从理论上来说,一个经过政府审批、通过专家规划的项目,相对于民间的自主开发来说,是更有科学性的。在项目启动之前,被圈入的三个村庄,政府给了每户人家1万元钱补贴,让村民拆除其违规搭建的房屋。按米丘的说法,这是项目开展前的环境治理。而这是一般房地产项目所没有,这一点投资方尤为强调。
竹地海将来也是“女儿国”项目的一部分,这里有一户摩梭人家是20多年前搬过来的,旁边堆着一堆木料,那是一栋被拆除的房子,也是从别处搬过来的一户人家,属于违章建筑,被限期拆除了。这家的女人说:“都是为了赚点钱啊。”这里临近公路,附近又是接待游客的格姆山庄,把沿街那间房开个窗便是小卖部。
这家的火塘边歪躺着四个二十岁上下的男子,他们都表示不愿出去打工,外面太辛苦。电视机开着,在放某部国产谍战电视剧。问他们是否知道“女儿国”这个项目,他们反问,丽江电视台放过了吗?电视是当地人资讯的重要来源,火塘边的电视机能够收到49个频道。热衷于偶像剧的摩梭年轻人甚至开始对白头偕老的情感有了很多浪漫想象。
难以阻挡的发展愿望
“女儿国”的开发项目分为A、B、C三区。其中的A区为文化体验区,由摩梭乐园服务接待区、摩梭风情村、摩梭圣地中心三个部分组成。B区为生态度假区,将兴建摩梭天堂国际度假酒店、产权式度假酒店、生态度假别墅、格姆胜地。C区为体育休闲区,浅山情居、摩梭圣景、圣海体育休闲公园都将在此地建设。
外地游客、媒体最关心的还是如何原样保持原住民的传统生活方式。如果摩梭女孩总是被拉到酒桌前“表演”敬酒,那种自然快意、想起来便唱的方式会不会消失?如果当地人都成了度假村的服务员,原先的村落是不是就成了度假村的职工宿舍?
“女儿国”项目规划中原有的三个村落将不会被迁走。为了保护项目中的这三个村落,将用草海、山脉和植被来将它们与项目群落之间进行划分。对于敏感的征地问题,米丘说将尽可能地保证当地村民的农耕用地,以保证原有生活方式的延续,甚至还为这些村庄的后续发展预留了空地。
土地是摩梭人安全感的来源,在里格开青年旅馆的年轻村长尔车拉姆说:“‘女儿国’项目可能给当地人带来许多就业机会。但是如果有耕地就更好,摩梭人会这样想,外地人的开发万一没搞好,还可以回家种地。”当然,另一方面,如果让当地年轻人在给游客跳舞和干农活之间作选择,他们都宁愿前者。因为那样钱更多,人更轻松。
“旅游开发”如今是泸沽湖当地人说得最熟稔的外来词汇,由此带来的财富增加直接导致生活方式的转变。8年前走婚到泸沽湖的张军说,去年大家收入不错,他家阿夏的老祖母和村里的其他老祖母集体去了一趟西藏旅游。后来舅舅们不服气,又单独组织了一次新马泰旅游。
老祖母房在晚上八九点钟闭门休息了,因为第二天要早起床分活,各自劳动,这是农耕、渔猎民族的作息习惯。但是在开了许多客栈的里格,村里的年轻人还在为游客跳舞唱歌。一个晚上的表演,每人能分到100块。在家庭中的优待是,第二天,他们可以不早起劳动。
当原住民们可以打“飞的”出国旅游,享受泡吧的乐趣,并深深喜爱上这种生活方式时,有哪个人能够对他们说,嘿,你回你的火塘去,你应该保持传统。当他们拥有自主融入外界的愿望,保守自身传统便是更大的难题。一方面,外界会带来一些冲击;另一方面,他们自己也丢掉部分传统,摸索着走出来。
作为“女儿国”项目的总设计师,米丘目前最大的顾虑是时间:“我希望能够有十年或者十五年。这样对当地摩梭人的冲击会小一些,许多细节都可以更加完善。但是等2012年泸沽湖机场一通航,基本上这个项目两年得拿出一个格局。”
地产商,地方政府,规划师,村边小店主,路边小贩,人人都被一股发展的力量拉扯着往前赶,他们期待一个光明的前景,也必然收获一些失落,因为前进途中必然有妥协。
本文来源:《新周刊》作者:金雯
[ 本帖最后由 穆昭阳 于 2009-12-23 23:32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