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太相信学术的“进步”
景春兄说得好,大家都是有苦有难有疑惑的人,所以来这里互相祈祷,是为“恶补”。人无完人孰能无过,感谢晓辉纠正我混淆了“辈分”与“范式”,在此正式认错(这些年晓辉经常纠正我的错误,难得难得!)。我们的“2014”能否开得成功,现在实在不好说,只好摸着石头过河,骑驴看账本走着瞧,巴莫说是“预热”,表述准确。在学问面前,人人平等,只有不认真的问题,没有幼稚的提问。你不认真,谁都不待见;你幼稚,没人嫌弃。我没读过赫尔德,我对赫尔德的常识全仗晓辉。赫尔德是浪漫主义的鼻祖,康德是启蒙主义的大师,民俗学从来只以赫尔德为宗,而与康德为敌,但我偏偏要搬来康德,就是想看看,我们民俗学能不能通过他老人家的严厉目光的扫描。
有一次到朋友家,和朋友争论的一塌糊涂:时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争论正酣,朋友的儿子插了句话:时间从上帝给表上弦的时候开始的。在场一时皆惊,纷纷拍案叫绝。霍金有知,一定甘拜下风;民俗学家有知,当谓之“语境起源论”。“我们的一切知识都从经验开始……却并不因此就都是从经验中发源的。”(《纯批》的第一句话)我曾尝试在“主体之间交流互动”的意义上使用“语境”一词,但不成功。于是我意识到,词语,固然在使用(时间、语境)中才显现其意义,如维特根斯坦之所言(《论实在性》);但是,在先于时间、语境的“时候”,人(就是上帝)已经自由地决定了该怎样使用词语,并赋予了词语以先于时间、语境的意义。以此,索绪尔仍然是正确的。乔姆斯基重视言语的使用,以及在乔姆斯基的语言学基础上最终形成的表演理论,其实都仍然以索绪尔为前提。没有先于语境的纯粹语言学,就没有语境化的语用学。甚至当你想把语境用作主体之间的交流,那么你仍然要考虑,主体如何“自由”地决定了词语的使用“范式”,是理论认识的范式,还是实践交流的范式?所以,维特根斯坦混淆了词语在语境中的使用和先于语境的使用之别;而康德则考虑到词语的经验性(语境化)使用,是以词语的先验(先于语境的)使用为前提的。
世界学术的潮流是从康德到维特根斯坦,从索绪尔到乔姆斯基,从纯粹语言学到语用学,这种划分是一种逻辑的划分,却表现为时间中的进程,但我们却不可以为,学术潮流体现的是学术进步。乔姆斯基只是把索绪尔未曾充分展开的问题展开了,只有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才勉强可以说乔姆斯基对索绪尔的“进步”。这么说来,文化多样性也并不比普遍价值论在学理上更进步,相反,前者以后再为条件,理由十分简单,没有自由何来文化,承认多样性是以承认普遍性为前提的。高丙中《文化革命的终结》,讲到黄色文化、红色文化、蓝色文化,但无论哪种颜色的文化,都以白色(甚至无色)的文化为条件,或者各种颜色综合起来,恰恰就是无色的,无色就是普遍性。而这也就是,我为什么要“回到康德”的理由,杰文问我,如果我们想做的,就是欧美民俗学家正做的,那么为什么还要舍近求远,到康德那里去找根据呢?我的回答是,只有回到了康德,我们才会知道,欧美民俗学家们其实并没有“进步”,他们只是“展开”。要么,他们正在做的,是我们应该做的,但还有他们不做的,也是我们应该做的。而这就是我和一些更年轻的同人,在看民俗学的世界潮流时,产生的分歧,我毫不掩饰我们之间的这些分歧,并且认真地贡献出我的批评,不要太认同于学术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