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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国内人类学研究生教学的经验、问题与前景”圆桌会议上的讲话

王铭铭


（中央民族大学985工程民族学人类学理论与方法中心潘蛟召集，2009年3月22日上午，中央民族大学文华楼1304会议室）


我们的硕士研究生教育存在一种矛盾。我们在改革开放初期恢复的硕士教学，基本还是苏联的模式（当然这不一定是一个坏的事情）。苏联传统里，把研究生当成是一个研究学位，最终给的学位是“副博士”，这种学位，在英国叫做“哲学硕士”（M.Phil），属于博士预科或未能通过答辩的博士生所获得的学位。时间过了不久，我们跟英美接触多了，就急着建立英美式的博士学位教学机制，这下问题就来了。英美的硕士教育是入门教育，学制不过是一二年，与苏联式的、比较严谨三年制研究学位相比，时间短多了。英美那边，特别是英国，一般硕士只需一年就能完成，这一学位是为本来学其他学科的人转学另一学科而设的，比如学过考古学、语言学或者是心理学本科的，可转为人类学硕士生，他们上过一年的课，写篇述评之作，加上点自己的见闻和体会，通过考试，就能得到硕士，如MA。得到了硕士学位之后，学生才有资格做M.Phil或副博士。可能是因为我们在接受外国影响时并未特别关注其各国的不同传统，因而，就导致一个困境：我们的硕士生的培养是照着苏式的“副博士”或研究学位来的。博士生与硕士生都是研究学位，这样一来，博士生在硕士生面前本来就没有太大优势，二者之间没有拉开距离，拿的都是研究性学位。对于硕士生与博士生之间缺乏明确的学制与学术要求的区分，一方面已使国内不少优秀的硕士生写的论文并不比博士生差（甚至不少比他们强），另一方面，也使博士生对自己的论文水平缺乏严格的要求。

不能要求我们的教育完全偏向英美，不过，既然是要“追赶英美”，那就要知道我们所追赶的目标自身有自己的传统，明确区分硕士与博士的培养目标，就是这个传统的主要内涵之一。我认为这一传统的内涵是值得参考的。

现在我们的高等院校已将硕士定义为一个以教学为主的学位，把博士定义为一个以研究为主的学位了。不过，因我们对于硕士学制的规定，与博士学制的规定并未区别对待，所以就导致了不少问题。一般而论，硕士生如果专心学习一门学科三年，并做适当研究，那他的水平就不会比博士生低了。这听起来好像是对我国硕士生培养的成就的肯定，其实不是这样的——它提醒我们注意的是，如果博士生的学制与硕士生完全一样，那他们便无法做好学问。这个道理背后有一个背景。就我在人类学领域中了解到的情况，我们的博士生刚入学时，水平其实并没有比硕士生高，而是“齐头并进”。在我国这一并未建立人类学本科教育的国家中，硕士博士水平相当的情况是广泛存在的。

因而我想，人类学研究生教育要改革，就要先注意到这个问题。在我看来，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应放弃那种认为硕士是一种研究性学位的看法，而把硕士生的教学视作一种基础训练。

不要轻易地把硕士生说成是“研究生”，因为如果是这样，那博士生的“研究性”就显现不出来了。于我看，硕士生学习的目的，在于拓展学科的阅读面，形成比较雄厚的知识基础，等到进入博士阶段，才去进行研究。

现在呢，硕士博士都是混一的：大家以为，反正本科以后，大家就一起研究生了，硕士博士都是研究生。

我从个别“著名”高校了解到，很多硕士生论文写得比博士论文强太多了，却只能获得硕士学位，而很多博士生论文写得不如硕士生，却硬是顺利通过答辩，还“全票通过”。就我了解，读人类学的硕士生，不少年纪小，有很好的吸收消化能力，专业书是读得比较好，而不少博士生可能是因为以前学过太多其他东西，或者可能是因为在社会上混过，接受学科的基本知识，一没有耐心，而没有时间，最终水平都难说有什么比硕士生高。更糟的是，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在三年内完成一项“原创研究”，真是做梦。

学制是个体制问题，没有对硕士和博士作明确区分，使人类学研究生教育存在对硕士生的“原创研究”要求过高、对博士生的基础理论知识上的水平及“原创研究” 要求过低的弊端。试想，要求一些并未真的充分具备阅读量的文科博士生来做“原创研究”，那有多荒诞？博士生本来应做“原创研究”，这意味着，最好的博士论文是理论与经验相结合的，次之，是只有理论或只有经验的，再次之就是两者都没有。我留过学，知道这个层次的区分在国外是清晰的。我们国内好像也很清晰，但却没有真的其什么作用。

跟这些相关，我还见识到我们的研究生教育方式中，本科与硕士博士不分的情况。许多老师讲课都是一言堂，即使是给博士上课，也还是“一本书（一本教材）主义 ”，好像他们是中学生，且学生们似乎也更习惯这种一言堂的做法。我是相信，无论是硕士生还是博士生，到了这个阶段都应直接接触原著，而不应停留在背诵教材。在本科，多一些老师的讲话，还是可以的，但本科的教学方法不要搬到研究生教学里来。我看，本科与研究生之间的教学方式之不同，大体可以说是 lectures与seminars之间的不同。


(王铭铭的博客 2009-05-16 23:28: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