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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土家族“跳丧”的艺术及民俗解读
莫正刚,田丹
(1.沈阳音乐学院研究生部,辽宁沈阳110004;2.沈阳音乐学院东北亚音乐舞蹈文化研究中心,辽宁沈阳110004)
[摘要]“跳丧”是分布在我国湖北、湖南省内土家族所特有的一种把丧事喜办的古老葬俗歌舞。本文以“跳丧”的基本形态及历史渊源为起点,通过对这种古老民俗事象的艺术特征、民俗特征两个方面的研讨,力求展现出土家族“跳丧”所代表的土家文化在艺术、民俗、信仰、文化等方面的深刻内涵。
[关键词]土家族;跳丧;艺术特征;民俗特征
千百年来,婚礼与葬礼作为我国民间的重要风俗,一直受到人们的重视,也经常有人用“红白喜事”来指代二者。将婚礼称为喜事,无可厚非,而将葬礼也称为喜事,则令许多人费解。分布在我国湖北、湖南省内的土家族自古就流传一种特有的把丧事喜办的古老葬俗歌舞,我们称其为“跳丧”、“跳丧鼓”或“跳丧舞”,土家族人自称为“跳撒叶儿嗬”。这种民俗活动千百年来在土家村落中流传,已经成为土家人民生活中不可或缺、无法替代的重要组成部分,体现了土家文化在艺术、民俗、历史、信仰、文化等方面的深刻内涵。
一、土家族“跳丧”的基本形态及历史渊源
“土家族主要分布在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与湖北省西部的长阳、来凤、利川等县。土家族作为一个稳定的民族共同体,也是在长期历史发展过程中,以居住在湘鄂西地区的土著巴族为主体,融合了其他一些部族如汉人、乌蛮等的某些氏族部落,而在唐宋时期混血形成的。”[1]今日的土家族是巴人的后裔,他们之间的历史族源、地理区域、生活习惯,都是一脉相承的,尤其在民间习俗和口头文艺传统方面,更具有明显的渊源关系。
(一)“跳丧”的基本形式
关于土家族的“跳丧”,明朝的《巴东县志》卷三《土俗》有这样的记载:“临丧夜,众客齐挤丧次,一人擂大鼓,更互相唱,名曰唱丧鼓,又曰打丧鼓。”北起巴东野山关,南至鹤峰邬阳关,西至建始景阳关,东近五峰渔阳关,是“跳丧”的中心区域。[2]
每当街坊邻居家里有长者去世,天一黑,四方乡邻都会聚集到丧者家,死者家人准备好烟酒,腾出“跳丧”的场地,将亡人的棺材停放在堂屋正中,将一直径为一尺三四、高二尺多的自制牛皮大鼓置于木制脚盆里,放在棺材左前方。“跳丧”的开始以掌鼓领唱的歌师(俗称打鼓匠或歌师傅,通常由歌技、舞技和鼓技都很娴熟的人担任)击鼓喊歌为标志,他是“跳丧”的总指挥,掌握着“跳丧”的进程,鼓点的变换、腔调的抑扬均由他控制。舞者均为男性(土家族有一个“女人跳丧,家破人亡”的旧习,所以女性只能充当观众的角色),人数通常为偶数,一般2或4人一组,踩着鼓点边歌边舞,头、手、肩、臂、腰、脚同时协调动作,跳着变幻多姿的舞步,一班人下场另一班人上场,轮流更换,争风斗技,高潮迭起。舞者边跳边饮,赤臂狂舞,充分显示了他们的阳刚之美,击鼓者的身体与舞者相呼应,情浓时也会进入表演区,边鼓边舞,如醉如狂,场外围观的人受到这种情绪感染,也经常会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中,场面异常热烈。“跳丧”的过程分为若干段,大致分为待尸、摇丧、穿丧、退丧等,这些仪程都由掌鼓者指挥,“跳丧”人跟着鼓点的变换而变换议程。
(二)“跳丧”的类型
土家族的“跳丧”共有两种:比较普遍的“跳丧”类型如上所述,另一种“跳丧”则更能体现出土家人生死自然、丧事喜办的理念,那就是“跳活丧”,又称“吃生斋”或“打活丧鼓”。土家人深受原始宗教文化影响,相信人的寿命为上天所赐,每个人生存的时间上天已有安排,如果算命先生推算出某人活不到花甲,而这个人到了年龄却没有死,那么,在他60岁生日那天,就要把“跳丧”和“拜寿”一同举办,以示替死还生。其形式与正常的“跳丧”相同,只是下葬的棺材是用纸糊的,并且要在上面写上寿星的名字,在葬地将写有名字的棺材点燃。人们认为这样做能让寿星的死魂超度,定会长生不老、后福齐天。
(三)“跳丧”的源流
诸多专家学者对土家族的“跳丧”进行过探究,就其历史渊源方面来看,认为其来源于古代巴国军队中的“军前舞”。《华阳国志•巴志》记:“巴师勇锐,歌舞以凌,殷人前陡倒戈,故世称之,武王伐纣,前歌后舞也。”根据上古战争常规及文化遗存来看,这是一种军前舞。古代战场,两军对垒之时,跳起这种军前舞,伴随着各种拼杀动作以及鼓舞士气的战鼓声,既壮大了声势又提高了震慑力起到先声夺人作用。战争过后,围绕战友尸体,跳跃悼念,怀念其生前功德,并发出誓言勇猛杀敌,报仇雪恨。临丧祭祀,有歌有舞,这就是早期的“跳丧”舞。而当战争结束后“军前舞”流传于民间,其中围绕尸体唱歌衍变为亦歌亦舞的艺术在巴楚一带流行。
二、土家族“跳丧”的艺术特征
(一)“跳丧”的唱词
土家族“跳丧”的唱词多为四句七字,内容十分广泛,包括追忆亡者的生平事迹、颂扬先民披荆斩棘、开疆辟域以及农桑渔猎、生产生活琐事、风土人情、民俗俚语、爱情故事等既有沿袭下来的成套唱词,也有表演者的即兴创作或自编的笑话俚语,唱腔直接采用民间小调,以鼓托腔,诙谐有趣。
在土家人眼中,男人如果不会“跳丧”就不能算是真正的男子汉,因为男子汉必须能够蔑视死亡、笑对人生,所以在激发他人起舞时就会唱出“不会‘跳丧’的巴墙站,等到孝家煮稀饭”这类唱词,对不敢上场的人表示嘲讽。歌词中还有不少《十爱》、《十想》《十二月》、《绣香袋》等表达爱慕、恋情、相思的语句。到了下半夜,人们已至精神疲倦之时,则唱以爱情和笑话为主的“荤歌”以驱赶116倦意,正如有的歌师所说:“丧鼓场中有些窍,不带姐郎不热闹。”生动多样、丰富多彩的唱词无论长短,都以其热情奔放的语言,表现出土家民族的浪漫特质。
(二)“跳丧”的动作及舞段
“跳丧”的舞蹈动作既有固定的套路,又随着演唱内容而现场创作,具有一定的随意性,有的粗犷刚劲,有的流畅舒展。“脚下踩的升子底,手上挽的链子扣”就是跳丧动作基本特点的恰当表述,“颤动、摇摆、下沉、绕圆”是其基本风格,配合身体的含胸、拨肩、屈膝,融入舞蹈的拢、靠、擦、绕、闪、挪、让等动作,双臂随着身体在胸前自然摆动,离而不分、古朴豪放、韵味无穷。
土家人视白虎为图腾,把白虎奉为祖先进行崇拜,因此,在舞蹈中有很多模仿老虎洗脸、摆尾、行走、捕食的动作,非常形象生动,比如表演“猛虎下山”时,两位表演者一跃一掀,然后吸腿躬身,轮右臂,口中还发出一阵阵嚎啸声,活像猛虎扑食。其中一个被另一个挽着,从头顶后空翻过去,引得一阵喝彩。[4]还有不少动作是模仿其他飞禽走兽的,如老鹰展翅、猴子爬岩、犀牛望月、牛擦痒、狗吃月、燕儿衔泥等等,舞姿灵活多样,富于变化。表现的内容都是世代生活在山区特定环境中的土家人对生活的认识,反映了土家人对自己民族历史的回忆及其信仰与观念。
“跳丧”的舞段名目繁杂,舞段时间长短不限,可灵活衔接运用。我们通常见到的有:四大步、大四门、小四门等。其中四大步堪称土家族“跳丧”的经典舞段,从中可以窥探出一种人性力量和民族风格,四大步又叫“升字底”或“踩四角”,舞步遒劲狂放,表现出一种阳刚之气,动感极强,舞时全脚抓地,第一拍上步,后两拍颤身,交替行进,恰如山中老虎的步态,所以又称其为“老虎舞”,其精神本质就是土家人的图腾崇拜。
(三)“跳丧”音乐的构成
“跳丧”的音乐由伴奏鼓点和唱腔两个部分组成,在实际演唱中,它们是鼓、歌、舞的统一体,是由很多不同的曲牌组合成的联曲体形式。节奏变化复杂,有张有弛,有快有慢核心舞段的音乐是6/8节拍,还有一部分是2/8、4/4和2/4的节拍。“跳丧”音乐的唱腔分高腔和平腔两种,一般是以高腔为主,高腔刚劲高亢,平腔舒缓流畅。
“跳丧”中的鼓———牛皮大鼓是唯一的伴奏乐器,直径一尺三四寸,高二尺余,作为伴奏乐器的同时,又是鼓者指挥舞蹈,变换曲牌和情绪的工具。击鼓点子有两种形式:一是6/8拍子的基本节奏形态,二是按音乐节奏和音符击鼓,击鼓的部位随时变化,即击鼓心鼓边、鼓帮。敲击鼓帮通常为领唱之前的预备,起到一种提示作用;领唱时,为了便于表演者与围观者听清唱词内容,通常敲击鼓边或轻击鼓心;表演者接歌时,则重击鼓心,以鼓助兴,增强气氛。在实际表演过程中,又有些许不同,即使是相同的节奏,在击鼓者的演唱中也是时而热烈奔放,时而轻缓悠扬。
三、土家族“跳丧”的民俗特征
土家人世世代代生活在崇山峻岭的山区当中,处在一个相对封闭的地理环境,拥有着得天独厚的自然地理环境,“一山未过一山迎,千里全无半里平”便是对这种环境的真实描述,在民俗学研究中通常将这种由若干不同家庭结成的生活共同体称为“村落社会”。在这个“村落社会”中,“跳丧”已经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规律,具有了一定的控制力或某种强制性,使土家人在生活当中自然地恪守其约束,对人际关系中情感的传递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促进作用。
(一)土家族“跳丧”所体现的差异性
我国的民族众多,各个民族都保留有一□对土家族“跳丧”的艺术及民俗解读莫正刚田丹音乐文化些特色鲜明的传统民间艺术形式,土家人的“跳丧”之所以独树一帜,除其本身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以外,其民俗特征更是不容忽视的。土家族“跳丧”所体现出的差异性源于其自身的特殊性,主要体现在“跳丧”时间、地点的不确定性以及“跳丧”复杂的情感表现三方面。
1.时间、地点的不确定性
与其他群众性歌舞活动类民间艺术相比,“跳丧”是在家里有人去世这种特殊情况下进行的,在时间上并不固定,也是无法预知的,并不像其他民间艺术在固定的节日或日期举行。我国各民族的游艺或祭祀活动的场所,通常会选择一些相对宽阔、平坦、交通方便的广场或者指定的地点,然而由于“跳丧”事件本身的特殊性决定了活动的场地是不能更改的。
2.复杂的情感表现
一般以舞蹈为主或有舞蹈参与的游艺活动,大多以欢快、喜庆的氛围为主调,宗教祭祀活动中的歌舞,气氛也多为庄重、肃穆的,相对于这些舞蹈单一、固定的情绪,土家族“跳丧”所表现出的是一种复杂、多变、特殊的情感。无论从一个家庭或者整个“村落社会”来讲,一个人的音容相貌将永远不在,作为亲人、作为朋友,人们在心理上难免会有眷恋之感与悲痛之情,尤其是歌师追忆逝者生平及所作贡献时,众人也会纷纷落泪。虽然这种悲伤、痛苦的场面通常不会延续很长时间,但是透过这悲喜之间的相互转换,我们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跳丧”在情感表达上的复杂性和特殊性,领略到土家人豁达开朗、笑对死亡的广阔胸襟。
(二)土家族“跳丧”所体现的祖先崇拜与图腾崇拜
“由于人类祖先在很长一个历史时期里对客观物质世界及人类本身缺乏认识,因此在大自然的威力下表现出软弱无力,在经验中逐渐构成了对大自然及周围事物的信仰并采取行动,用一种形式去表达这种崇拜。”土家人也不例外,从跳丧动作对自然界中各种动物尤其是老虎的大量模仿不难看出“跳丧”体现了一种古老的原始信仰,具有祖先崇拜和图腾崇拜的深刻寓意。
土家人视君为祖先,相传君死后,魂魄化为白虎,所以土家人将白虎看作是民族的图腾,正如长阳跳丧鼓《十梦》中所唱的“三梦白虎当堂坐,当堂坐的是家神。”“跳丧”过程中众多与老虎有关的舞段,以及大量模仿老虎的动作,更是将这种原始崇拜体现得淋漓尽致。
土家人相信祖先君死后升天,所以土家先民死后,亲人通常要为其盖上一张虎皮希望死后可以同样化白虎而升天(现在这种传统仍在延续,只是原来的虎皮已经用棉被代替)。正是基于这种原因,使得土家人即使经历亲人离世,也并不会感到过分痛苦悲伤反而以虔诚的心态为之歌舞,通过对老虎体态动作的模仿,取悦祖先,取悦图腾神,渴望得到神灵的保佑与庇护,祈求死者能够像自己的先祖一样灵魂得以升天。“跳丧”作为一种媒介,起到了沟通后人与祖先的中介作用这也正是土家人祖先崇拜、图腾崇拜转化为丧俗歌舞的一个重要原因。
土家族原始的自然信仰,形成了其特有的宗教文化观念,同时也形成了一种特别的生死观:认为灵魂是永存的,死是一种生命的结束,又是另一种生命的开始。特别的生死观造就了土家人面对死亡的坦然与豁达,正因为其中蕴含的祖先崇拜、图腾崇拜的深刻寓意,“跳丧”才会有经久不衰的生命力。
由于土家族“跳丧”这种民俗事象本身所具有的艺术及民俗特征,使这种传承活动在千百年来一直流传,它深深扎根于土家人118民群众之中,与人民生活紧密相连。它不仅是土家族众多传统民间艺术中的精华,同时也是整个东方民族文化当中一个极具特色、蕴含着巨大价值的民间艺术形式,它不仅满足了土家人生存、生活的基本需要,更重要的是满足了人们精神、情感、娱乐以及信仰的追求。
参考文献
[1]彭英明.试论湘鄂西土家族“同源异支”———君蛮的起源及其发展述略[J].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1984,(3):12.
[2]白晓萍.撒叶儿嗬———清江土家跳丧[M].武汉湖北美术出版社,2006.5.
[3]常璩.华阳国志•巴志[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4]白晓萍.土家“跳丧”文化本源探微[J].三峡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1,(4):54.
[5]乌丙安.中国民俗学(新版)[M].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1985.278.
文章来源:《文化学刊》2008年(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