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遗”专家荆州古玩城拾趣
癸巳年乙丑月的庚寅日，天气晴好，位于湖北中部的荆州迎来了一群特殊的客人，他们是应长江大学省级非遗研究中心的邀请前来探讨未来发展规划的专家们，在热烈的咨询会之后的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前往久负盛名的荆州博物馆，参观荆州楚玉的迷人风采。
“和氏之璧,千载垂光；屈子之篇,万世归善。”同行的叶舒宪教授一路吟颂着，因为来得太早，博物馆才刚开门，管内的讲解员都还没有上班，教授便领着一行人马自在地在楚玉的世界里徜徉，同时也担负起了讲解楚玉的职责。“《后汉书•班固传》就记载了卞和献璞的故事,这不仅仅说明早期楚地产玉，更说明了另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虽然一行人都是非遗的专家学者，但是在德高望重并且对玉器有着十多年钻研的叶舒宪教授面前，大家都愿意甘当小学生，特别是同行中还有年青人，更是不会放过这难得的学习的好机会。
“楚人的执着。你看，大家都不相信卞和，不相信他手中拿的是稀世珍宝，他自己宁可断头挖心，也要让世人明白他手中拿的就是宝贝。”教授不是楚人，却对楚人万分推崇。他没有想到，同行的人也没有想到，后来在荆州古玩城发生的一系列事更向他们生动地诠释了现代楚人的另一些品格。
叶教授三年前来过荆州，那次也是借讲学之机去荆州的古玩市场淘过宝，因此才使得他对古玩城恋恋不忘。荆州古玩城位于三国公园东侧，西邻三国公园北湖，依湖而建，城中建筑以明清风格为特色，采用院落式布局，牌楼巍峨，石板铺街，商住结合，以古玩、玉器、珠宝、字画、钱币、陶瓷和徽章等为主营业态。“玉器莹润温雅、圣洁庄严，明礼仪、等贵贱。看玉不能光看官方的，我们还要去看看民间行家如何把玩玉器。”在参观了博物馆的二楼之后，他们迅速地转换了场地，要抓紧时间去和民间的宝玉交流。
从博物馆到古玩城，开车不过五、六分钟，古玩城一般要到中午才会有商家陆续营业，在这寒冬，虽有暖阳却也挡不住刺骨的风的早上，会有人吗？一行人由大门往里走，两边的商铺果然大多门户紧闭，但大家看叶教授，却兴致勃勃，一点也没影响他游玩古玩城的兴致。
“这种古玩街里面有真货吗，教授？”同行人中有年青的学者问道。
“黄金有价玉无价，真货也结有缘人。”教授答道，也不管人家懂没懂，径直地往前走。同行的专家也依旧说说笑笑，直到看到街道右边的商店，大家才一起停住了脚。门才开了一扇，老板正做着开门的准备，弓着腰在那里忙碌着。
大家一起进入店里，都学了教授在那里低着头观看柜台内的各式玉器，懂的和不懂的，都在仔细地端详。教授发现了一款中意的小玩意，大声问道：“老板，你这个怎么个卖法？”
“哪个？”应声而答的，是个女老板。
教授听了声音，一回头，愣住了。他接着问了句，“老板，你还认识我吗？”
手里正拿了抹布在擦外面门板的女老板，和教授面对面地站着，足足看了三秒，她手指着教授。
“叶教授，北京的。”她响亮的声音，一点也不犹豫。她这一答不打紧，仍是把后面跟着的人看傻了。不是她脆亮的声音，也不是她美丽的外表，而且她那毫不含糊的记忆力……
“三年前，我带了周明华和陶先生，也是在她的店里，买了一堆宝物的。”教授向同行人解释到。啧啧生四起，大家由衷地感叹女老板的记忆能力。一面之缘，一别数年，其中从无交往，更没有任何书信和电话的联络，这是怎样的记忆，才能在人来人往中一眼将你识别出来。看那老板，也是五十上下的人了，一头黑色卷发，身形清瘦，显得干练自信，话音带着荆州腔，很明显不是本地人。
“老板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被老板一眼认出，让教授很是有面子，一方面老板记忆力惊人，但另一方面也说明教授当年对玉的鉴定让老板折服，以至于多年后还能在一刹那想起。
“听老板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哦。”有同行人打趣到。
“我是新疆的，嫁到荆州几十年了，也是大半个荆州人了。”老板一边答话，一边把大家往里间请。大家走到店铺里面才发现里面货物琳琅，各色物件杂成，正犹豫着该进还是不该进，毕竟，这好几号人，怕里间容纳不下。
“是朋友就该进来喝杯茶。”女老板果然爽朗，此话一出，大家便不再犹豫，管那里间狭小与否，是朋友就不该计较，更何况叶教授和老板是三年的交情。
捡桌、搬椅、倒茶，待大家坐定，老板转身开了柜子，拿了一盒子宝贝出来。众人端着茶杯正不解，叶教授解释到，“老板是要拿好货给大家欣赏了”。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叶教授是玉器行家，老板早有领教，今天肯定拿了镇店之宝。想我辈俗眼，只能看些柜台之货，行家必得看些不凡之物。
老板首先拿了个玉佛手，佛手较大，适合男士所用，虽玉成色不是很好，但大小合适，而且雕刻的形状逼真、雕工精细，同去的田兆元教授一眼就看中了，拿到手里，把玩了一下，便再也不肯放手。接着便是一个玉如意，上面还雕了个小人，老板解释说是“如意人”；一个一面雕刻着一片叶子，另一面雕刻着一只蝉的玉器，老板说是“一夜成名”；一块和田白玉，上面只雕了只蝉，老板解释到这是“一鸣惊人”；另一个开口的四季豆玉器，老板说到四季豆是佛家常用斋菜，所以又称为佛豆，它同时也有招财进宝的作用；一个雕了两只小葫芦的小挂件，喻示着“福禄”之意；一个雕着一只鹰，旁边刻着一头熊的玉器，老板解释为“英（鹰）雄相惜”……老板一件件地往外拿宝，专家们一件件地看着，感叹着，叶教授忙着欣赏，也忙着帮大家鉴定玉器的等级。那些玉腰扣、玉扳指、玉观音、玉佛像、玉帐扣、玉鱼、玉螃蟹、玉环、玉鹰、玉鹅形状各异，有的是玉牌、或有的是玉饼、或玉管、玉含、玉坠……虽是“非遗”的专家，却也不得不感慨民俗文化的博大精深和民间美好寓意的无所不在。
当有人问到玉器的真伪时，老板显得有点生气了，“叶教授是行家，行家面前我不会拿假货，不然对不住远道而来的朋友”。老板一边忙着给我们解释玉器的含义，一面还在柜子里翻腾，一件件地展示她的宝物。当有人问及宝物的价格时，她毫不犹豫地报出了最低价。她的每一次报价，都赢得了叶教授的颔首微笑。面对这些朋友，她尽显豪气。
被这些琳琅宝贝引得目不转睛的众人很快便各自选出了自己的心爱之物，正当大家讨论得热烈的时候，外面游客多了起来，有几个开始“老板、老板”地叫着。女老板立马放下手中的宝物，一转身去了柜台，将她那一堆堆值钱之物扔给了众人。听到她在柜台那里和客人讨价还价，众专家心照不宣，这个女老板果然大气，将满桌子的宝贝就这么地放着，一句不放心的话语都不说，将大家都当作了玉之君子，“君家有人冰雪清”，反倒叫众专家不好意思了。
广东来的蒋明智专家说到，“老板，你真大气，满桌子的玉器就这么扔给我们了，这么信任我们，我们不买都不好意思哦。”
女老板“呵呵”地笑着，一边答着话，一边和叶教授谈论着近年来玉器的价格走势。
“教授，三年前你看中的那尊玉象，现在涨价了，那时六千，现在可是涨到两万五了，上个月有人找我买，我没卖。”
“哦？拿来我再看看，”忙着鉴玉的教授听了这话，停下了手中的活。众人听得这价格，都让老板拿出来让大家再鉴赏鉴赏。女老板应声，蹲下，在底层的柜子里取出那尊象。
“怎么是褐色的？”大家正疑惑着。一个个地试着去抱它，还挺沉。
“这是新疆的和田玉，就是成色差点，泛黑，我嫌它重，扛不回北京去”。教授的这番话立马引来了众人的附和，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价格的高低，一面说到，“教授，不重，今天只要你买，我们帮你扛着上北京。”
“老板，如果教授今天买，你要多少钱啊？”大家打趣到。
老板一时没说话，大家都等着老板的反应，真朋友假朋友，钱最能识别清楚。大家估摸着老板怎么着也得喊个一万五或者一万的价。
“如果叶教授今天要，我还是三年前的价格，六千！”
女老板的话掷地有声，把大家伙都愣住了。这位新疆来楚地的女老板果然沾染了楚人的义气。明•陶宗仪的《辍耕录•结交重义气》中写到“於此可见前辈结交重义气，不以贵贱贫富易其心，诚可敬也。”以前以为义气皆男子所为，此乃楚地女子之话语，亦惊人也！
众人忙着挑选相中的玉件，老板也不时地和教授拉起了家常。
“几个月前家中的老母亲病危，我赶回去了，去的时候带了点钱，离家好几年了，也该孝敬点家里。回去之后，老母亲还是没救着。兄弟姐妹看我一个人在外地，说什么也不让我用钱，那点钱我不好带回来，就全买了新疆的和田玉，你们现在看的就是我带回来的物件”。
“孝道呀！”叶教授点评到，“荆州的孝文化、民间的忠义文化都是值得我们深入研究的主题，荆州还建有关公祠、关公庙，这些都是很好的民间资源，对这些我们还远远研究得不够……楚人崇龙、崇凤、崇玉，博物馆展示的背向双龙玉佩、神人操龙玉佩、双龙玉璧、长龙玉佩都说明了楚人对龙的崇拜。龙是什么，是升天的工具，是楚人所向往的神器，一人抓住两龙升天，不正是今天飞天的神七？战国时期的楚人那时就有了要上天的理想，今天的后人才把它变成了现实。……谁说我们神话资源贫乏，中国最早的神话基本都可以在这里找到，每一种玉器里都含有早期的神话思维，一一解读出来都是了不起的内容……你看这些玉器品种丰富、技艺精湛，而且极富文化内涵，融宗教、道德、政治、礼仪等文化为一体，里面有楚人的性格、民族精神和审美观念……我们的教学也可以改革，如果我们把神话学、民间文化的课堂搬到这里，学生们还会感觉课堂内容抽象、乏味吗？怕他们只会由衷地佩服老祖宗……”离开了三尺讲坛，在这狭小的陋室里，叶教授依然侃侃而谈，这谈话中有他的感慨，有他的理解，这是民间智慧给予学者的启迪，也是学者对民间智慧所作的精神反馈。
正谈话间，前面和老板谈过玉石价格的广东客商又折回来了，继续和老板讨价还价着，几分钟之后，广东客商遗憾地走了。正忙着和各位专家探讨的叶教授应声停了讲话，向老板问起了原委。
“那个广东客商看中了我这块和田玉，出价一千，我嫌价格太低，没卖。这是我从新疆带回来的成品，怎么也得卖个一千五左右。他回来是想依我的价拿走。”
“把那玉拿来我看看。”一直忙着鉴赏而没有出手的教授说道。
老板从柜台里拿来那块玉，是一个小玉手握，虽是和田籽玉，但成色欠佳，只是雕工精细，惹得教授心动。“玉中具有收藏价值的还是和田玉，和田玉中又以白色为上品，越白越佳，青色则次之，”教授一边品玉，一边说道，“老板，这玉我要了，多少钱？”
“给您，就一千。”话音干脆、利落。
这是第二次让大家伙诧异了。
“老板，人家折回来一千五你不卖，你现在一千就卖给叶教授了？”
“叶教授是行家，货要卖给懂它的人。”老板就一句话，没有多余的解释。
这真是山中荆璞谁知玉，真心卖给有缘人。真正地服了！如果说，此前大家对玉器的真伪还有点怀疑，对玉器的价格还有点犹豫的话，此刻老板的一番话，让大家悬着的心都放下了，也坦荡了。大家忙着相互评论，也忙着付款。都是外地来的专家，原本没准备购买的，现在个个满载而归，不知是真地被玉器所打动，还是被老板的魅力所折服。海派专家田教授一早就中意那个玉扶手，岭南专家蒋教授买的最多，给自己买了个和田玉手链，给夫人带了个玉福禄，给姑娘带了个玉鱼挂件，北京来的王宪昭买了个憨态可掬的玉佛，武汉的孙正国教授买了个双玉佩，同去的年青学者也买了块白玉如意，至于叶教授么，买了个玉手握外，还将一块白玉多子多福刻件揽入怀中。大家购得满意，购得愉悦！且不说老板在大家都付款之后还给每位专家都另送了一块价值不菲的挂件，真正的大气！
许慎在《说文解字》中对玉的解释是：“玉，石之美者”。经营着玉器的女老板背井离乡，不管生活是否如意，却始终不改人之本色，并以她的个人行为不经意间向大家诠释了生活在今之楚地的现代人的品格——豪气、大气、义气。她不知道在她面前的都是“非遗”的专家，虽是“教授、教授”地叫着，却一定不知道专家们此行正是要寻找民间物件和民间美德；她更不知道的是她的行为给专家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促成了教授们之后热烈的探讨，并决定2014年要在楚地开一个隆重的卞和与玉石的研讨会，更要把来年的中国神话学会的换届选举移师古荆州，她便是古玩城中“精品古玩”店的老板——范晓霞女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