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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美久命金!
你痛苦的眼睛,
来这里来看一看草场上的鲜花!
你疲倦的双脚,
来这里踩一踩如茵的青草!
你痛苦的双手,
来这里挤牦牛的奶汁!
你来吧,到这云彩缭绕的雪峰中来!
来这里吃树上的野蜂蜜,
来这里饮高山的清泉水,
来这里把美丽的野花插满你的头。
用红虎当你的座骑,
用白鹿耕耘山中的地。
来吧,你来这里挤宽耳朵母鹿的奶,
你来这里织飘飘的白风和白云。
──东巴经殉情悲剧长诗《鲁般鲁饶》中爱神对第一个殉情女的呼唤
一、山中少年的迷惘
讲究勤劳是丽江古城纳西人的一个重要传统,哪家的小孩懒惰,便要被街坊邻居看不起。我小时,古城人家做饭都烧柴火,因此,我从十岁起就跟着曾经是“书香门第”之后,但因幼年时父母早逝而落魄的祖父和来自农村、极能吃苦的母亲上山砍柴。年纪稍长,便与邻居的几个小伙伴结成一个砍柴的小集体,于是,丽江坝子周围的很多山就成了我童年时艰辛但又快乐的工场和游乐园。
埋葬青春与爱情的游舞丹
然而也是在这静谧而到处有彩鸟飞翔,清泉作歌的山林里,我幼小的心灵开始受到殉情这一当时觉得奇怪而神秘的人间怪事的震荡。身着白色或黑色披毡,不时弹着幽幽口弦调的牧羊人经常指着某片密林中的草甸或某个悬崖,告诉我这儿曾经有多少对年轻的情侣自杀过,其中的哪几个能弹多少美妙的殉情调。那经常会吓唬我们这些找柴火的小孩的村寨管山员恶作剧地告诉我们,那些殉情的情侣会身着美丽的衣服,吹着笛子,弹着口弦来勾你的魂,他们来之前,山谷里首先会响起一片歌和风的回声。
记得当时在寂静的山中,心里常常揣着害怕,同时一颗少年的心又胡思乱想、百思不得其解那些为情而死的美丽女子,干吗要穿得漂漂亮亮,唱着歌,弹着口弦而自杀,
在被称为“游舞使堆”(殉情之乡)的达饶山寨周围的山上,那种在纳西语称为“游丹”或“游舞丹”(殉情之地)的地方更多,当地与我家结为“扣巴”(伙伴家庭)(1)的那家老人对我讲了一个当地九对青年情侣穿戴一新,在村头高山上用树枝搭起漂亮的“游吉”(殉情之房),插上各种各样的山花,在那里唱歌跳舞数天后自杀殉情,后又变成驾着云和风漫游的殉情鬼的故事,使我惊讶不已。
年纪稍长,殉情的故事和歌谣听得更多,还知道了在那座玉龙大雪山上有一个以红虎当座骑,白鹿当耕牛,野鸡当晨鸡,獐子做家狗,日月做明灯,彩霞织衣裳,生命永远年青的殉情者的美丽乐园。殉情这神秘的人间悲剧和那些人们既忌讳而又倾心喜爱的殉情文学作品深深摇撼着我一颗漂泊动荡的少年之心。每天,眼前这一座卓立天外、雪光闪烁的高山常常使我遐想那个飘渺云雾中的神秘幻境。
长大后,知道了雪山乌托邦乐园的飘渺无稽,但这美丽的山中乐园神话和殉情故事仍对我的心灵有着浓郁的吸引力。读大学时,便约了几个青春气盛的朋友,怀着一腔好奇神秘的心情攀登雪山,想一窥这吸引了无数青春生命向往的灵域真面目,但见满眼奇峰深谷,森森古树,萧萧清风,莹莹白雪,寂寂山花,寒涧流泉,翠鸟绿禽,与风同歌。置身其中,宛如隔世。数年后,一起登山的一位大学挚友竟殉情而去,他是个既迷文学又懂中医的有才华之人,质朴而纯情,我俩既是邻居,又是工厂里多年的同事,常常在古城的寒夜醉心于作歌填词,弹琴长歌。多年的密友一旦撒手离去,使我深感人生的无常和悲怆。多少清风明月和凄风苦雨之夜,我祈愿玉龙雪山上真的有那么一个美丽的灵境圣域,愿挚友孤独而苦命的青春之魂能在那里得到真挚爱情的慰籍。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红尘滚滚的闹市,但我的心和灵魂却长久地栖息于曾经埋葬过无数青春生命和悲怆爱情故事的“故国”深山老林,古泉清溪中,故乡的风和云在不断地呼唤我:回去寻一寻那些凋零破碎的青春残梦,回去翻一翻纳西人历史上那一页页浸透了斑斑泪渍血痕的情殇史,回去收集一些“殉情之都”那些苦魂情种的故事,讲述给当今在太阳和月亮的溶溶辉光中自由无羁,似乎爱得死去活来但似乎又已经“爱”得厌倦和麻木了的人们,或就仅仅讲述给蓝天上的云和风:在滇西北雪域中的纳西古国,曾经有过那么多为一个“情”字而一起唱着“游悲”(殉情之歌)雍容自尽的“痴愚”山民,为一个情字而笑对死神的村夫农妇。于是,我一次次走回云水苍茫的故土深山。
十多年岁月风雨中,我浪迹萍踪于山野林莽,高原河谷中的村村寨寨,寻觅殉情者之魂,探访殉情者的故事。我所到的绝大多数村寨里都有过或多或少的殉情事例,特别严重的是在丽江坝区和离坝区近的农村中。
不能相守毋宁死
在20世纪50年代之前的漫长岁月中,殉情大悲剧几乎殃及今丽江县的绝大部分地区和四川、云南其它个别地区的纳西族。纯朴真诚的故乡人感叹唏嘘地向我讲述有关殉情的轶闻旧事,吟咏那凄苦哀情的殉情调,领我去看殉情地、殉情树;殉情未死的幸存者向我讲述他们那逝去的难忘往事和亲人。夜卧山村,在满地的星光月色和呼啸的山风中,我仿佛看到那些早夭的青春生命的灵魂在憧憧往来,听到他(她)们幽远的叹惜和婉曼悲凉的歌声。
纳西族殉情的原因比较复杂,最主要的原因是:1723年清朝在丽江实行“改土归流”,在施行了不少有益于当地经济和教育发展的措施的同时,也极端地实施“以夏变夷”的大民族文化沙文主义,蔑视少数民族的传统文化。在传统习俗与中原汉族截然不同的纳西族中极力推行“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等封建礼教,强化包办婚姻制度,形成“恋爱自由,婚姻不自由”等畸变的习俗。成千上万纳西族的年轻情侣沿袭了本族历史上刚直勇厉,崇勇尚武,,重情义,“不畏死”的民风,“宁为玉碎,不作瓦全”,以自己年青的生命去殉爱情的理想,对封建包办婚姻制度以死相抗。
迄至20世纪40年代末,无以数计的纳西情侣殉情而死。笔者从长年调查中所涉及的很多殉情事例中,对纳西人重情轻生的民族个性领会很深,那些从殉情成风的年代走过来的人,这种个性更为突出。在涉及到情感生活、名誉、道义等方面,很多纳西人明显地反映出不委屈求全甚至不惜一死的倾向,在众多以殉情和自杀来反抗包办婚姻的青年男女心目中,没有那种“好死不如恶活”的观念,一旦自己的爱情、理想和愿望、自由被社会严重束缚,便愤然自戕。很多殉情事例都突出地反映了纳西族青年情感至上,爱情至上的“非理性”倾向。
关于纳西族人对爱情所抱持的态度,前人有几段充满感性色彩的记载:
光绪《续云南通志》一书,书中曰:“滚岩之俗多出丽江府属的夷民,原因:未婚男女,野合有素,情隆胶漆,伉俪无缘,分袂难已,即私盟合葬,各新冠服,登悬崖之巅,尽日唱酬,饱餐酒已,则雍容就死,携手结襟,同滚岩下,至粉骨碎身,肝脑涂地,固所愿也。”
段绶滋于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纂修的《中甸县志》卷下中记曰:“摩些族男女最重恋爱,每因婚姻不称己意,辄于婚嫁之前,男女相偕入山,猥依自经(即自缢),或吞金仰药而自杀之,初必相对唱曲以自诉其苦痛。”该志书中还记载了作者翻译的“殉情曲”。
1932年7月,国民政府赴藏女密使刘曼卿女士到“茶马古道”重镇丽江,与十三世达赖喇嘛派来的两个代表在丽江会晤。刘曼卿在丽江期间,对所见所闻的殉情习俗作了如下叙述:“是地男女社交极为公开,犹以青年男女歌颂恋爱为神圣,大有‘不自由,毋宁死’之慨。每当景色清和、夕阳西落,三三两两联袂乎龙潭之上,烟鬟雾鬓与水光山影相掩映,载歌载舞,乐不可支。此种风气乃其民族所固有,非受近代潮流之影响也。然有一奇特风俗,即凡为父母者,无不严守旧礼教,婚姻绝对不容许子女自由。热恋者,倘不能得父母之许可,又不能轻弃其爱心,往往相约于深山茂林之中盛装艳服,携榼带酒,作竟日欢,欢罢双双服毒,互相拥抱以离人世。故丽江之后山林中,常常发现为爱牺牲之青年尸体。即其父母发现,则引为家庭之羞,草草成殓,不欲外扬。然父母之青年时代,则固未尝非一情死之崇拜者。当其青年时代,则亲躬而力行之,及为父母,则深恶而痛绝之,谓非咄咄怪事欤?”
冰清玉洁的玉龙山作为纳西人心灵和精神的寄托,与当时那充满痛苦和非人性残酷因素的社会形成强烈的对比,给苦难的情侣们带去心灵的慰籍,它被纳西殉情者们视为青春生命和爱情的归宿,殉情者认为,在这座雪山上有一个美丽绝伦的灵域净土“雾路游翠郭”(一般译为“玉龙第三国”),那儿有一对爱神情侣,女的叫游祖阿主,男的叫构土西公,他们骑着红虎和白鹿,弹着口弦和竹笛,率领着无数的飞禽走兽,在云和风中不停地呼唤着人世上悲苦难脱的有情人。相传痴心相爱的情人在那里将永世不分离,生命在那里将永远年青;那里没有蚊子苍蝇,没有如人世间那样的恶语毒话;那里晨雾流云作纱帐,绿草鲜花为地毯,日月星辰为明灯,五彩雉鸡当晨鸡,红虎当坐骑,白鹿当耕牛,獐子野驴当家狗……
(1)当时一些丽江山区农村的村民家庭和经常来此地找柴火的古城居民家庭结成一种“朋友家庭”的关系,称为“扣巴”,村子里的“扣巴”经常给城里的“扣巴”一些柴火和山里野生的蕨菜等食品,他们到城里来时就在自己的“扣巴”家里落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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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大高 于 2010-5-3 22:35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