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冯:所有激情都源于爱
2011年11月11日13:39 今晚报
冯骥才笑了,在一个春华秋实的季节。十年艰辛,《中国木版年画集成》22卷出齐,他如释重负,飘飘欲仙;
冯骥才美了,在一个“春画秋诗”的季节。一手拿钢笔,一手拿画笔,奇思佳构不断迸发,成为其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一位年近七旬的文化人,何以承担如此繁多又繁重的社会责任呢?
大冯:所有激情都源于爱
11月5日,天津大学冯骥才文学艺术研究院,金风送爽,秋叶斑斓。一泓碧水中,大红的锦鲤游弋其间,摇头摆尾,煞是悠然自在。霎时间,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喧闹的人声打乱了小院的幽静由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天大冯骥才研究院主办的“中国木版年画国际论坛”和“硕果如花十年中国木版年画普查成果展”,在此隆重开幕。
冯骥才笑了,在一个春华秋实的季节。经过近十年对年画产地的田野考察,他主持出版了22卷本《中国木版年画集成》、14卷本《中国木版年画传承人口述史丛书》,并推动中国年画申报世界非遗名录。那一刻,他感到背上的一块石头滚落下来,顿觉飘飘欲仙。
冯骥才美了,在一个“春画秋诗”的季节。他一手拿钢笔,一手拿毛笔,奇思佳构不断迸发,一篇篇才华横溢的诗文、一幅幅水墨淋漓的国画,释放着作者对艺术、自然与人生的深刻哲思和浪漫情怀,成为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问及何以年近七旬,仍像年轻人那样精力充沛地在繁多又繁重的社会角色中游刃有余时,大冯笑道:“我所有的激情都来源于爱。”
年画行动:迎非遗后时代
料担子更沉重
北洋画馆。开幕式后,大冯陪各路嘉宾参观《硕果如花十年中国木版年画普查成果展》。进入展馆,恍如置身一个五彩缤纷、灿烂夺目的年画世界。展览的布置十分考究,记者知道这除了平面设计家陈栋玲的精妙设计外,大冯亦一如既往地亲自布置和摆放展件,直到开幕前夜。在展厅,他送我一本新出版的《年画行动》,几十万字的篇幅,详细记载了十年来他在年画抢救中发表的言论、撰写的文章和所做的学术性很强的研究。在研究院,他带了六个博士生,一个博士后,全都是研究民间艺术的,14卷本《中国木版年画传承人口述史丛书》便是他的研究生实地调查采访的成果。其中一页手稿上,记者看到大冯亲笔修改多达数十处,倾注了极大心血。而年画,只是他主持的规模庞大的民间文化抢救工程中的“龙头”而已!
记者:除了年画外,您主持的民间文化抢救还有哪些方面?
大冯:年画,从头到尾都是我抓的,此外还有古村落的保护、民间文学、民俗、民间剪纸、泥彩塑、皮影、唐卡等。以山西为例,从南到北,绛州、临汾、榆次、介休、大同,都有我们工作的“点儿”。我先后五次邀请雕塑家、摄影家一起到大同考察研究,从云冈石窟到华严寺、善化寺,先后拍了一万多张照片,出版了六大本《大同雕塑》,相当于为大同建立了一个文化档案。
记者:十年中,您主持的非遗抢救硕果累累,基本摸清了家底,建立了非遗名录,是否意味着就万事大吉了呢?
大冯:当然不是。一块石头落下来,我身上还压着几大块呢(笑)!这次年画国际研讨会上我提出一个概念,叫做“非遗后时代”,就是说:前十年,经过大家的共同努力,把中国大地上农耕时期的重要文化遗产进行了搜集、抢救、挖掘、整理,最后纳入国家级非遗的有1200多项,省市级的二、三千项。我作为国家非遗名录专家委员会主任,参加了整个认定过程,可以说把中国非遗的家底基本摸清并整理出来了。“非遗后时代”并非高枕无忧了。之前是抢救、整理,今后是保护、弘扬,所面临的问题有了新的变化,主要是做四项工作:一是科学保护,二是广泛传播,三是利用弘扬,四是学术研究。
迷恋丹青:泼墨乐在偶然
画为可视散文
从年画馆走出,听说楼上大树画馆还有大冯的书画新作展《春花秋诗》,心中十分好奇:他全身心投入非遗保护工作,每天公务缠身,居然还有画画的时间和雅兴!
大树画馆,记者来过多次,此番果然耳目一新:但见画壁上云烟氲氤、水墨淋漓,一派萧疏、洒脱、深邃、大气的意境,而且画的多是秋景。有些作品在传统笔墨中糅入西画的光影效果,更是别有意趣。正观赏时,大冯闻讯而来。
记者:您是一个把全部生命都放在文化保护上的文化人,却迷恋丹青、佳作不断,绘画在您生活中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大冯:(笑),我一时一刻也未离开绘画与文学。我认为一个真正的文艺家,身上一定有一个“频道”,这个“频道”不仅有播放系统,还要有接收系统。比如从事文学的,平日在生活中与人接触、交谈,经历各种场面,领略不同情境,随时随地接收各种信号社会的、自然的、人性的、语言的,并不知不觉地储存于自己的大脑中,不知何时突然就释放出来了。画画亦然。作为一个画家,我会随时感受光线、色彩及个中滋味。如初秋可能是轻盈、舒朗的,晚秋则是萧疏、伤感的,这些滋味随时会打动心灵。但这种接收不是观察,而是感悟。感悟是文艺家的一种天性。
记者:在您的近作中,既有中西融合的画法,又有传统的“大泼墨”,有些还有“狂草”的味道,纵横恣肆,一气呵成。
大冯:你看这幅《雄风》,我在画的过程中,感到笔底生风,仿佛有一股“气”在托着我;画面上那只鹰好像不是在飞,而是被一股气流顶起来的。这幅画去年在中国美术馆展出时,一位先生想买走,我说多少钱也不会卖的,因为我以后再也画不出来了。我作画很少重复。泼墨根本不能重复。从宋代的梁楷到现代的张大千,无不擅长“泼墨”,用水分很大,速度很快的运笔,让水墨在宣纸上自然流动、渗透,产生丰富的不可预料的变化,再借势整理它。绘画性即偶然性,工艺性即必然性。绘画的快乐就在“偶然”之中。
记者:古代文人画讲究“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您的画好像更强调散文性?
大冯:你说的好。我个人认为,画画就是画散文。古人讲诗画结合,诗是点的凝聚,如“万绿丛中一点红”、“风雨归舟”等;但现代人更接近散文而不是诗。散文是叙述性的线型过程,可不断加深对景物的描写。例如这幅《夕阳明》:黄昏来了,太阳走出地平线,落日的余晖在野外的池塘和树丛中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一群晚鸦鸣叫着归巢,栖身近处的树上,与逆光下的叶子混在一起,一片炫目的缭乱……这种情节性是很难用诗画的结合来表现的。它延伸了绘画的意境,可以从中读出情节。我没时间写散文时,就画画。画是可视的散文。
听命于心:灵感犹如缘分
迸发感觉最好
从大树画馆移师大冯画室,落座后,大冯意犹未尽,又讲了这样一件事:一天晚上,他忽然产生了画画的灵感,一时激动,未及开灯便往楼上的画室跑,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摔倒在楼梯上,把腰还扭伤了。
记者:您想到什么绝妙的题材了,激动成这样?
大冯:我的新作都是在我最忙时释放的,白天有大量事务性工作,教学、接待、会议,到夜里忽然有画画的灵感了。这种感觉非常美妙,稍纵即逝,必须马上抓住,所以就不顾一切直奔画室(笑)。那天夜里我睡不着觉,一个人偎在沙发上想事儿,忽然感到眼前出现了一片雨云,特别浓重,一束阳光透过云隙照射到天边的树林中,呈现出一线夺目的亮光,一瞬间又看见雨云的边缘有两只小鸟,一隐一现,令人感触到大自然的伟大生命力。我想我以前肯定不止一次赶上雨天,看过类似的景象,产生过类似的感受,一下迸发出来,形成一种绘画的意境,逼迫我马上拿起画笔表现出来。所以我说,最好的艺术感觉是“迸发”,就如同缘分,什么是缘分?缘分就是你找它时,它也正在找你呢(笑)!
记者:这就是说,在很多情况下,您画画不是受理智控制,不是事先计划好的,而是受情感或转瞬即逝的灵感驱使的?
大冯:对,艺术家一定要“听命于心”。你的心要发泄,你就让它发泄,由得它,由不得你(笑)。当你由得它时,也未必能达到你的愿望。就像写小说,你构思的人物写到一半时,一旦他“活”起来,你打他一巴掌都能知道他有什么反应(笑),即有了自己的性格了,你就要由着他、听命于他,任凭他的性格决定情节发展和命运走向了。你本来想安排他死的,写到最后,他却依然笑嘻嘻地活着(笑)。
遗憾尚存:长篇无暇下笔
皆因难舍非遗
大冯是这样一种人,他的整个生命都在文化艺术中,又集多种艺术门类于一身。他擅长形象思维,又不乏理性思维、学术思维和文化情怀。让他只用一种思维、一个“频道”没完没了地表现是不可能的,他是一个全方位立体化发展的学者型艺术家。身为作家,大冯无暇长篇小说创作,散文、随笔等却从未中断。今夏他访问北欧归来,连发了《维也纳情怀》、《芬兰的感觉》等游记,文笔都很优美。
记者:您说过,绘画更多的是您的心灵方式,文学更多的是您的责任方式。这几年您出书很多,纯文学作品相对较少,身为作家,您觉得遗憾吗?
大冯:这次年画展和我的绘画展,好像与文学无关吧?可是有两个外国人送我礼物,一位是加拿大学者送我一幅80年前,上一代加拿大收藏家从天津买走的杨柳青年画;还有一位捷克女学者送我两本书,捷克文的《神鞭·啊》与《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你说我离得开文学吗(笑)?我已有十几篇文学作品被选进中小学语文教材,在内地和港台,在新加坡、马来西亚、俄罗斯和法国都有,选用最多的是《挑山工》、《珍珠鸟》、《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其中,《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一直在俄罗斯莫斯科大学讲授,最近又出现在英国牛津大学的文学试卷中。我的文学作品的外文版本已超过40种。但我还是常常感到遗憾。遗憾的是酝酿已久的长篇小说,整体架构、人物、情节都已想好,是写当代中国半个世纪社会变迁的,却迟迟未能动笔。我想,让中国的文化遗产传世,总比自己的文学作品重要得多吧!以后即使有时间写,也没那么大精力了。这是个问题。西方作家的艺术生命很长,托尔斯泰80岁还写呢,《复活》便是他晚年的作品。我难就难在,非遗抢救工作,我舍它,它也不会舍我(笑)。关键是我太关切它了,已经与它融为一体了。
记者:您今天谈的这些我都理解,但有一点想不通的是,您年近七旬,仍像年轻人一样不知疲倦地承担着如此繁重的社会责任,激情从何而来?
大冯:我所有的激情都来源于爱。爱它,爱得太深了。这也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文化情怀。
作者:杜仲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