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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山东大学民俗学网络读书会(第一季):《西太平洋的航海者》读书报告选载

2011年山东大学民俗学网络读书会(第一季):《西太平洋的航海者》读书报告选载

                                   一 部 经 典 的 田 野 作 业 巨 作
                                                            ——读《西太平洋上的航海者》

                                                                   孙  梅(山东大学民俗学研究所2011级博士)

        马林诺夫斯基博士的《西太平洋上的航海者》尤如一篇文字优美的游记,是一部经典的田野作业巨作。作者把土著人的文化、社会特点与天气、动植物等自然特征融合,生动形象地描绘了一个别具特色的世界。他像一个土著人一样,与土著人生活在一起有很多个月,每天观察他们的工作与玩耍,用他们的口语与之交谈,而其所有的信息都来自最可靠的来源——个人亲自观察,还有土著人用他们的语言向他直接做的、而非经口译者插手完成的综述。通过这种方式,他积累了大量的材料,这些材料具有很高的科学价值,其内容涉及岛上居民的社会、宗教、经济或者手工业生活等方面。总结在田野调查和学术思考时应注意的三方面,也就是掌握土著人的观点、他与生活的关系,认识“他”对“他的”世界的看法,我们必须研究人,而且必须研究与他密切相关的是什么,也就是说,研究生活作用在他身上的着力点是什么:
        1、“实据统计文献法”记录下“部族组织及文化构造”。
        2、近距离地接触土著生活,以民族志日记的形式记录搜集各种材料,现实生活的“不可测现象”和“行为类型”必须记录。
        3、详细记录土著人心理状态的文献,如特殊叙事、典型发言、民俗项目、巫术咒式等等,作为一种“口碑集本”。
         本书围绕着“库拉”,描写了这一特殊“贸易”体制下所反映的社会学问题。库拉是一种交换形式,具有地域广泛而在各部落之间进行的特点;它由居住在一大圈海岛、形成了一个封闭循环的众多团体进行,由几条线来代表,这几条线连接了新几内亚东端之北部和东部的许多岛屿。沿着这条道路,两种物品,并且也只有这两种物品,不断地朝着相反的方向流动。沿着顺时针方向流动的是一种红色贝壳做成的“索巫拉伐”,沿着逆时针方向流动是另一种物品——白色贝壳做成的“姆瓦利”的臂镯。这些物品中的每一个,当它在封闭的循环圈内沿着自己的方向流动,而与其他类别的物品相遇时,常被拿来进行交换。库拉物品的每一次流动,交换的每一个细节,都受到一套传统规则和习俗的制约与管理,库拉的某些活动还伴随着复杂的巫术仪式和公开礼仪。
          该书带领我们沿着库拉的各种不同路线及其分支走了一遍,并细致而小心地深入研究了这些地方库拉的规划和习俗、信仰和实践,还有围绕库拉的神话传统,对这项社会风俗最普遍的方面进行反思,并尝试着更为清晰地表达沉积在各种库拉习俗底层的心态。
         1、库拉是一种全新类型的民族志事实。其新颖之处部分在于库拉社会和地理覆盖范围的大小上。库拉是一种大型的族际关系,这种关系是用明确的社会约束力量将一个广大地区、大量的人群联合而构成的,是用明确的互惠义务将这些人结合起来的,这种广泛的社会性共同关系网及文化影响网,不应被视做一种短暂的、新鲜的或不确定的东西,其高度发达的神话及巫术仪式,说明其历史的悠久。
         2、库拉不能简单地说成是一种物物交换,也不是一种简单的赠送、接受礼物行为,而在任何意义上它更不是一种交换的游戏。它是一种全新类型的交换,通过这种交换不断地成为唾手可及的事物、成为引发竞争性渴望的对象,通过成为一种引起羡慕的手段、成为比较社会荣誉与名望的方法,这些库拉物品才具有了崇高的价值。这样它们才真正地构成了土著人生活中一种居于领先地位的趣味,并成为其文化目录中的主打项目。赠送礼物时附带着发生的礼节、携带与处理“伐乙古阿”的习惯,都明确地说明,库拉并不仅仅被当作是一种商品。土著人把认为是一种可以授予尊贵、提升地位的东西,因而他会带着一种崇敬、爱慕的心情来对待它。
         3、库拉对财富和价值的起源、贸易与经济的关系等问题提供一些反思,启发我们去思考库拉对礼俗生活的形成、经济目的和追求目标对部落间交往关系发展以及原始国际法演变等种种影响方面的问题。提供了一种全新类型的族际接触模式,是几个在文化上差别不大但又迥然有别的社区之间的关系,就一种并非间歇性或偶然性,而是规则性、永久性的关系,是一个确定的文化接触的问题。
        尤其需要提起的是,马林诺夫斯基博士向我们所描述的,巫术在这个库拉制度中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对巫术的信仰,是促成经济努力组织化和系统化的主要心理动力之一。”在土著人的心目中,从伐树挖空以建造独木舟到成功完成远航,商船队载着贵重的货物将要开始返航之时,对库拉事业的所有阶段而言,要想取得成功,巫术仪式的施行以及巫术咒语的念诵都是必不可少的,而且附带着我们认识到,巫术仪式及咒语对于为岛上居民提供主要谋生手段的两类产业,即园圃的耕种及渔捕的结果而言,也被认为是绝非可有可无的。因此园圃巫师是村庄中最为重要的人物之一,地位仅次于酋长与巫术师,其职责便是用他的咒语去促进园圃作物的生长。简而言之,巫术被认为是在每一类产业事务中绝对不可缺少的一种辅助,作为一种必备条件,机械作业的成功,例如一艘独木舟的堵缝、上漆、下水,以及一座园圃的栽培、一套渔网的安置等,都包含有巫术。该书列举了许多例子,说明巫术自身是既非有益的亦非有害的;它只不过是控制自然力的一种虚构的能力而已,而且这种控制为巫师加以实践,既可为善亦可为恶,既可给个体和社会带来利益亦可造成伤害。在这方面,巫术与科学恰恰有着同等的资格,因此可以说是科学的私生姐妹。它们就其自身而言,也都是既非善亦非恶的,尽管依照其应用而成为善或恶的来源。因此,对岛上居民看来,巫术就是一种为善或恶的极其重要的能力;它能损害人的生命;它能鼓励并保护个体及团体,也能够伤害并消灭他们。与这种普遍性的、根深蒂固的信念相比较,有关人死后灵魂存在的信仰对这些人生活施加的影响就小多了。
       还有一点要提起的,是我们需要认真学习的,作者本人亲自参加土著人的游戏,跟随他们出访和散步,坐下来聆听并加入他们的聊天。由于这样深入土著人的生活——之所以经常这样做不仅是为了研究之故,还因为每个人都需要同类伙伴——就有一种清晰明确的感觉充溢在胸怀间,那就是在所有种类的部族事务中,他们的行为,他们的生存方式,都变得比以前更透明,也更容易理解了。

[ 本帖最后由 ldzxy123 于 2011-11-5 22:0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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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与库拉——《西太平洋的航海者》读书报告

                                                              文化与库拉
                                                                    ——《西太平洋的航海者》读书报告
           
                                                          周明霞(山东大学民俗学研究所2011级硕士)
       文化是一个庞杂的系统,是人类所特有的生存方式。它是社会成立的重要基础,我们的衣食住行、婚丧嫁娶等都受文化的支配。而在社会运行和发展中经济则是决定性条件。马林诺夫斯基在《西太平洋的航海者》里通过对特罗布里恩德岛民“库拉”这种经济活动的描述,向我们展示了经济力量在原始土著居民生活中占据的地位。库拉是一种经济模式,同时也是一种文化,因为它“满足了比动物满足层次更高的情感与审美的需要”,土著人的思想、虚荣、野心等都与之密切相关。库拉过程伴随着各种仪式、巫术、神话等文化事象,而且其贸易过程也处处受传统道德观念、习俗、规则等的制约。文化实际是间接为库拉服务。马林诺夫斯基通过亲密接触土著人的生活并加以理性的分析,让我们更加深入的了解了土著人“群体社会”的生活方式和文化心理。

       一 库拉与文化二者的含义
       何谓“库拉”?马林诺夫斯基在第三章里提到“库拉是一种大范围的、具有跨部落性质的交换形式。它施行于居住在一大圈岛屿上的居民群体之间,这些岛屿正好组成了一个封闭的循环圈”。在这个圈内,“顺时针流动的叫做soulava,是长长的红贝壳项圈,而按相反方向流动的物品叫做nwali,是一种白贝壳臂镯”。“物品的流动及交易受到一套传统习惯和规则的约束”,“其原则是一旦库拉,总是库拉”。这可以被认为是库拉的概括性定义。那么什么是“文化”呢?文化是一个非常宽泛的概念。“它是人类在历史发展过程中,不断继承、总结、改造、创新,逐渐积累发展起来的物质和精神财富的总和。包括物质文化、社会文化、知能文化和精神文化”(参考《旅游心理学》修订版,甘朝有编著)。可以说它是人类化,凡是属于人的都是文化的。文化一经形成便以风俗习惯、思想观念、行为方式等形式表现出来。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特定的文化环境中,受到周围文化的熏陶,也会建立起与这种文化一致的价值观。我相信土著人在库拉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种种行为和心理态度是与他们的文化息息相关的。

二 库拉带来的“文化震惊”
       我们长期生活在一种文化中,当初次接触到另一种文化模式时会产生一些思想上的混乱或是心理上的压力,这就是所谓的“文化震惊”(参考郑杭生主编的《社会学概论新修》)。作为现实的经济人,当我们走进土著人的生活时,无论他们的行为方式还是心理倾向对于我们来说都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
       库拉的主要交换物品是臂镯和项圈,二者都是vaygu’a(贵重物品)。在这种交易的经济体制中,库拉不是物物交换,而是礼物间的延时交换。它创造了一种新的所有权形式。“参与者”扮演的是交易物品的短期持有者和传递者的角色。所以单从功利和经济角度看,这些人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即便如此,库拉双方仍然通过物品的传递享受拥有或曾经拥有的快乐。正如文中描述的“拥有vaygu’a是令人身心愉快、慰藉情感的事”。占有是为了给予,他们利用这些给予表示自己比对方优越。土著人通过展示食物,炫耀自己的财富并借以满足自身的虚荣。库拉参与者相信财富的传递可以提高自己在群体中的社会地位及声望。这一点在酋长或头人的身上表现的更加鲜明。这种心理倾向刺激了土著人的“收集欲”,而传统的对待财富的心态让他们更加热衷于对这些物品的追求。土著人珍惜vaygu’a的方式和我们珍惜财富的方式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们慷慨的态度。现代经济社会,利益是最重要的动力传导媒介,人们工作的主要动机是取得利益,但它从来不是土著社会的动力。我们无法理解土著人对待财富的态度,更不能做到面对贵重物品时不存在据为己有的心理。但在库拉圈中,人们很自然地遵从这一模式。每一库拉vaygu’a只为一个主要目的存在,即被拥有和被交换。所以,库拉可谓是土著人对价值概念的最鲜明的表达。他们的这种观念也让我想起了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由低级到高级分别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归属和爱的需求、受尊重的需求、自我实现的需求)。也许正因为如此,马林诺夫斯基批评了“原始经济人”的观点,这种观点把野蛮人的动机描述成绝对的理性和功利。以食物的积累为例,它对于土著人来说成为了一种富有的载体,他们贮藏食物的主要目的是供人参观,哪怕堆到食物腐烂。他们喜欢人们对食物投去钦羡的眼光,这是土著人真实的心理状况,可以看出带有很大程度的感性成分。

三 土著社会中的文明商业文化
          马林诺夫斯基描述库拉交易时说“它的交易是半商业、半礼仪性的”。在这种交易机制中是一种特殊的信用形式和高度的商业声誉。库拉交易回赠礼物时等价与否完全由回赠者决定,即使回赠的价值较低,其库拉伙伴也不能取消交易,“一旦库拉,总是库拉”。 它把两个人结合在一起,构成长期的交换和服务关系。这个原则同样适用于那些违背商业道德的人,他们把持着好的东西,不愿把它传给下一个人,而对于这种“库拉中难对付的人”,人们只能谴责其行为。库拉物品的交易方向(每件物品只向一个方向流动,从不逆向而行,也不会在一个地方永远不动)、社会范围、拥有期限等都有规定,人们不能违背,而且交易时也提倡公平竞争的原则。对财富和价值的心态让双方都自觉的遵守这些交易的条款,这是一种高度的商业信用,比任何一种由法律规定的条款都行之有效,因为“道德社会化”让他们愿意并且自觉地服从。当然在交易的过程中也会出现一些问题,当摩擦出现时大都诉诸于“黑巫术”而非其他群族间的暴力力量。另外,马林诺夫斯基说“根据我的经验,土著人的日程表不大可靠”,而事实却是日期一经确定,土著人便会尽其所能恪守。

四 文化的“软控制”
         从独木舟的建造到库拉贸易的终结,每一个过程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这种秩序之所以能够维持是因为每个人都服从于风俗、习惯、规定或心理力量。通常一个民族或群体的发展水平越低对这些礼节和形式的坚持也就越执著。人们在共同的生活中虽然“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并没有明文规定,但群体成员却以已经形成的风俗习惯作为自己的行为和价值标准。库拉的全过程就是文化软控的最好展示。
         1伦理道德与库拉
          在所有非强制力量中,道德具有很强的约束力。库拉行为中土著人的道德标准使他们在交易中各得其所。对于某些不符合道德准则的行为,他们也会在库拉过程中有所反应。锡纳卡塔的斯纳卡蒂酋长每当有白人船只到来时便会带上他的一两个年轻的妻子架独木舟前往迎接。回来时舟上载满货物而妻子却不知去向。尽管特罗布里恩德人对于道德的认识还处于混乱状态,但对于这种冲击了他们的道德底线的行为也表现出了嗤之以鼻,因此土著人和白人都不太喜欢这个酋长。土著社会,酋长是权威和财富的象征。在穆瓦举行的食物分派仪式中提到toli’uvalaku的职位要看图乌达瓦和考塔乌亚谁的财富多,谁可能在这次库拉中得到更多的vaygu’a。实际上斯纳卡蒂和这两位酋长同级,但由于他声名狼藉,影响了自己在群体中的地位和声望,所以他的权威不及图乌达瓦和考塔乌亚,财富也远少于他人,自然没有资格继任toli’uvalaku的职位。
         2风俗习惯与库拉
       土著社会没有特殊的机制去决定一个人库拉伙伴的数量,但土著人却知道根据自己的等级和地位划分自己的伙伴。在展示物品的数量时也是自觉的用椰子叶遮盖以免造成与酋长竞争的印象,这不仅是酋长的特权,还是土著人长期生活中形成的观念。严格遵从别人都遵守的风俗是特罗布里恩德土著人的主要行为准则。交易的礼仪规定给出礼物的一方态度要粗暴无礼,而接受者也同样要表现冷淡。这种行为背后的动机是什么?马林诺夫斯基也认为要揭开它并非易事。风俗不是逻辑的,这只能被看做是一种特殊的交易习俗。另外,土著人能够有效率的建造独木舟,伐树、挖削、装饰、捆扎、造帆等工作由不同的人或集体合作完成,“而把这些土著人绑在一起各司其职的真正力量是对风俗和传统的遵从”。每个土著人都知道自己应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这种自赋的不自觉的角色扮演,完全是出于一种责任感和义务感,而非强制力量下形成的。土著人没有意识到自己担负的权利和自己所处的地位,他们只是按习惯性的行为去做。这种习惯是自发的,不需要做出太多的解释,人们总是把它当做理所当然的事情。我们或许也可以把它称作土著人的“自觉能动性”。
         3信仰信念与库拉
         信仰在文化中凝结成神话、咒语、仪式等。在《西太平洋的航海者》中,信仰具有应用的广泛性和高度的重要性。作为超自然力量的巫术,其功效支配着库拉。而对于这些非现实力量,土著人是无限信服、崇尚,甚至甘愿受其支配和为之献身的。酋长处罚他人用间接的方式通过巫术执行,疾病、健康和死亡也被认为是巫术或反巫术的结果。土著人相信巫术可以消灾解难,对着露兜树叶念诵咒语可以赋予独木舟速度。库拉专有巫术、驱邪巫术、驱赶木鬼巫术、祈安巫术、祈美巫术比比皆是。根据土著人的信仰,巫术是传统和制度与生俱来的部分,不能被修改。每当遇到至关重要的事情,人们都会寻求巫术的协助。事实上这也反映了他们对虚幻神灵的臣服与恐惧。巫术影响着土著人的思维,是人们取得特殊力量的工具。土著人希望通过一系列的巫术保证库拉活动的顺利进行,更希望借助巫术到达现实中没有的神话世界。巫术贯穿着土著人生活的全过程,在土著人的心目中没有什么能比库拉巫术更受到重视。

五 小结
         库拉是特殊的交换制度,更是特罗布里恩德群岛的“标志性文化”(参照《“标志性文化统领式”民俗志的理论与实践》作者刘铁梁),它反映了土著人集体的生活文化和与外界交流的方式,具有典型性和代表性。库拉是一种信念和思想,根深蒂固;库拉是一种生存方式,“一旦库拉,总是库拉”;库拉是一种生活态度,乐善好施。库拉贸易中人们重视诚信、慷慨、礼节、约束力量等,有些东西是我们现代社会所缺失的。社会的良好运行和协调发展需要有完善的体系做支撑。经济与文化从来都是相辅相成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上层建筑也会反作用于经济基础。当一种最传统的美德需要借助法律来维护合法权益时,我们的文明也许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社会进步。面对着道德感弱化,面对着诚信缺失,面对着过分关注经济发展速度而非经济发展质量,面对着注重生活水平而忽略生活质量和艺术,也许我们应该回到土著生活的角度好好的反思。毕竟,传统的并非陈腐的,现代的也不尽全然健康。对的一定是好的,而我们追求的好的却不一定对。


[ 本帖最后由 孔军 于 2011-11-5 20:3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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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志写作的文化批评之根

民族志写作的文化批评之根
                                                                              ——读《西太平洋的航海者》

                                                                           刘捷(山东大学民俗学研究所2011级博士)

         《西太平洋的航海者》一书围绕“库拉”习俗展开,从独木舟的准备开始,按照“库拉”的进程,向我们展示了从锡纳卡塔驶往多布并返航过程中的一系列“库拉”交易的习俗,并由此出发总结了特罗布里恩德地区的生产方式、信仰观念,整体性地呈现了一种“生活”。
          此书之所以能成为人类学、民俗学领域不朽的经典,主要源自于马林诺夫斯基因第一次世界大战而意外被困的个人际遇所催生出的一系列民族志写作法则。长期共同生活、保持与土著的亲密接触、学习当地语言、用大纲表格勾勒出部落组织与文化构成、以实际生活的不可测度方面与行为类型充实框架、收集语言与精神生活材料等等,都成为了现今民俗学与人类学研究者所必须遵守学科规范。而在我看来,今时今日在对这些“基础”的阅读过程中,不但要掌握学科调查的方法与态度,更应该超越关于“库拉”的猎奇,重新发现以马林诺夫斯基为代表的早期人类学家们的研究目的——即“文化批评”。
一、田野伊始的反思
             以列维-斯特劳斯的《结构人类学》为代表的人类学著作早已指出:人类学家关于异域的调查往往是一次又一次与“他者”的偶然相遇,民族志作为一种异域的“当代史”也往往被人类学家错误地修饰成了“民族史”。巴特、福柯等思想大师所掀起的解构主义浪潮,更是催生出了以《写文化》为代表的一系列批判民族志写作的理论作品(其中甚至隐含着一些犬儒主义的颓废感)。而从张士闪先生的《乡民艺术的文化解读》、《中国艺术人类学》等书中我们也可以发现,中国民俗学已经结合文化语境、集体记忆等理论维度在民族志书写问题上作出了相应的调试。学科方法的规范与完善并不是本文的主题,笔者只是想在此指出,马林诺夫斯基作为第一个用土著语言进行田野工作的人类学家,早已在规范学科方法之初便提出了自己对民族志写作的反思以及面对“他者”的焦虑。
         导论的第三节叙述了“田野工作的开始”,其重点便是“令人困扰的问题”。语言的隔阂是首要的阻碍,而更严重的是当地白人先入为主的偏见——“他们习惯于自以为是地把民族志者严肃对待的东西当成无聊的琐事,把科学的宝藏当成廉价的废物,其实,这些东西都是独特的土著文化和心智的特征。”(P4)所以在研究伊始,马林诺夫斯基便提出了田野调查的主位法的原则,强调民族志者的目的“是把握土著人的观点、他与生活的关系,搞清他对他的世界的看法(P18)。对材料的反复修正(P10)、对“亲密接触的一再强调”(P13)、对进食或交谈的等细微事件的及时记录(P15)、以及语言材料集成的同步完成,都体现出了他对这种“主位”原则的一再强调。虽然在具体的操作中他还是会强调人类学家对社会结构与社会功能进行分析与概括的绝对话语权,但在正视知识体系差异的前提下平等地面对“他者”、平等地描述土著社会并赋予其“整体性”的研究愿景,无疑是此书先于后现代解构主义而留给我们的珍贵财富。时间和空间的差异俯仰皆是,正如看懂了化学方程式的我们却往往将《山海经》的博物学系统斥为“神话”,源于知识体系的“偏见”由来已久,而对这种偏见的反思却应该是民族志者与生俱来的。
二、“展示性”与“事务性”
          “文化批评”的一种定义是“借助其他文化的现实来嘲讽与暴露我们自身文化的本质,其目的在于获得对文化整体的充分认识”(见《作为文化批评的人类学》三联书店1998年版P11)。而我认为,围绕“库拉”而呈现的一系列文化现实的核心就是“展示性”,在库拉交易行为与巫术仪式之中这一点体现得最为突出。
马林诺夫斯基在书中已一再强调,“库拉”并不是简单的以物易物,其原则应该是“礼物间的延时交换”;而“库拉”物品则应归类为“仪典性物品”,其价值主要反映在展示性功能上。库拉物品固然能让我们联想到博物馆中的珠宝与拍卖行中的油画,但重要的区别在于,库拉伙伴之间的同盟关系与互以为傲的态度是这些“商品”所无法企及的。库拉物品并不因易于取得与制造就失去“价值”,因为作者“发现了土著人功用和心理的一个基本事实:为给予而给予,通过传递财产而积极享受占有的快乐。”与此同时,土著人遵从的也绝非共产主义,“恰恰相反,正因为他们把赠送看得如此重要,才强化了而不是淡化了‘我的’和‘你的’这两个概念的分野。他们的礼物并不是胡乱送出去的,而是为了顺应某些习俗”(P152)。显而易见的,这里的“礼物间的延时交换”不同于交易、也同于赠送、更不是简单的交换,而是通过“经验”的共享呈现自己的地位与财富,通过“传统”的延续实现礼物的价值。
        另一方面,库拉圈内涉及耕种、医疗、航海等多个方面的巫术,特别是涉及仪式的巫术,也充分体现了一种“展示性”。虽然不及在《巫术宗教科学与神话》等书中那样的观点鲜明,但在这本著作中,巫术仪式的功能性特征已在马林诺夫斯基的叙述中一览无遗。例如土著对独木舟建造仪式的热心程度和行为“很大程度上要看主持巫师是个大酋长还是普通人”(P115);而关于船头围板上所绘制的图案有无巫术动机的问题,“在基里维纳地区,不管是问普通人还是问独木舟的巫术和雕刻专家,答案都是没有”(P117)。而在作者关于巫术的社会学进行总结时也认为,就建造独木舟和园圃巫术而言,仪式表现出一种“简单和纯粹事务性的特征”,“而在特罗布里恩德的巫术中,仪典性的仪式并不特别显著和普遍”。这些表述可能会因解释过于片面地停留在了社会性层面而遭人诟病,但这里的“简单和纯粹事务性”并不与“库拉”的“仪典性”、“展示性”相矛盾。恰恰相反,就像库拉交易的目的并不在于积累财富一样,仪式的目的也不在于“物”,而在于“人”。就像作者提到的,在库拉巫术中“人们所关注的不是仪式的最后目的——取得库拉宝物,而是中间的东西,即与伙伴保持良好关系、让伙伴对库拉产生热烈情绪的东西”(P393)。所以这里的“简单”是就仪式的完成而言的,其过程无疑还是对传统、对习俗、对生活、对土著“科学”的一种“展示”。这一事实进一步证明了一点:“库拉”记录了一种日常生活,“库拉”呈现了一种连接人与人的“传统”。
三、土著的财富
        “价值”无疑是库拉社会最有别于白人社会的地方,也是此书之“文化批评”所指涉的“本质”。
首先看参与库拉准备的土著人的价值。在第六章第二节关于“土著的工作社会学”的论述中,作者旗帜鲜明地指出了土著劳动力与“商品”的不同。“对我们来说,劳动力是市场上公开出卖的商品”,但“如果你把一个人抽离他的社会环境,你便先验地剥夺了他寻找道德稳定和经济效率的动力,甚至剥夺了他对生命的兴趣”(p140),所以面对土著为白人服务和为酋长服务时的差异,其根源正是“把这些土著人绑在一起各司其职的真正力量是对风俗和传统的遵从”(P141)。
其次是包括臂镯、项链、食物、器具等在内的物品价值。在第六章第四、第五节针对关于当地土著社会中物品的价值和交换的必要性问题所做的回答中,马林诺夫斯基首先以甘薯为例,指出其价值并不完全取决于效用,储存的目的不在积累而在于炫耀。无论是食物、制造品还是vaygu’a,积累成为一种象征、一种权利的载体,大量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种价值,一种基于传统感情的“展示价值”。“我们发现了土著人功用和心理的一个基本事实:为给予而给予,通过传递财产而积极享受占有的欢乐”;“把物品送人的最基本动机是炫耀财富和满足虚荣”(P152)。“每一件库拉vaygu’a只为一个主要目的存在,即被拥有和被交换;它只有一个主要功能并为一个主要目标服务,即在库拉圈内流通、收藏和展示”(P442)。
         最后让我们将以上内容稍作串联。民族志者要抛开对于他者的偏见,以调查对象为“主位”,是赋予异文化以平等和整体性。而与白人社会的经济原则相对的有一种平等、独特而完整的文化模式便是“库拉”。只是黄金与珍珠被贝壳与甘薯所取代,商品交易中的算计被礼物交换中的荣耀所取代。当然,对西方文化价值体系的道德批判还需留待莫斯的《礼物》。但《西太平洋的航海者》中并不乏自我审视,白人改变了珍珠的价值、降低了酋长的地位、又按自己的需要设置了比神话或巫术更为神秘的法令……这些记录无疑与对“库拉”的描述一起,形成了一种第一次世界大战环境下的新的启蒙意识,正如作者本人在书的末尾所说的:“诚然,我们可以进入野蛮人的意识里,……但我们最后的目的是丰富和深化我们的世界观,了解我们的本性,并使它在智慧上和艺术上更为细致。……当今之世,偏见、恶意、报复正分割着欧洲民族,所有被珍视和宣称为宗教、科学与文明最高成就的理想已随风而逝,有文明的人类从来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需要宽容。人的科学以它最细致和深邃的形态,应该在理解其他人类观念的基础上指引我们达到这种见识、慷慨和宽大。”(P447)
        所以“土著”留给我们的财富,不是珍珠或贝壳,更不是了解奇闻异事的乐趣;而是土著赋予vaygu’a以价值这一现象本身,是审视自我之野蛮与文化之多元的文化批评的根据。在开创科学的民族志写作方法的经典之中,我们可以看到的是民族志的文化批评之根,是一代巨匠对这门学科能“高度哲学化、具有启蒙性、使人高尚”的期望。

[ 本帖最后由 孔军 于 2011-11-5 20:3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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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来支持一个,向哥哥姐姐们看齐啊~^_^
山东大学 民俗学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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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名专业训练同样开始于马林诺的民俗学学生,我很怀疑,这本书给自己、给中国的民俗学提供了什么启发性的视野
中国当下的民俗学缺的是马林诺那种纨绔子弟的探险精神?还是漏洞百出的功能理论?还是功能理论局限下琐碎的田野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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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氏的著作,开启了一个新几内亚岛田野民族志研究的时代,应该将后面数十部关于新几内亚和美拉尼西亚的民族志联系起来阅读,会发现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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