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静夜思》其实不仅仅是首“唐”诗

《静夜思》其实不仅仅是首“唐”诗

《静夜思》其实不仅仅是首“唐”诗
学者解释:同一诗词在传抄过程中出现不同版本是普遍情况,一代代文人都参与了审美创造。“山寨版”的指责是生拉硬扯,没有道理
日期:2009-02-11 作者:吴越 来源:文汇报
                     

    本报记者  吴越


   
    “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唐代诗人李白的这首《静夜思》,娓娓道出中国人的绵长乡愁,成为千古传诵的名篇。可是,最近日本一家媒体报道了一位在日本读书的华裔初中生的发现——《静夜思》在日本流传的版本与中国的不同,日本版可能更接近李白的原文;紧接着,新加坡《联合早报》刊载一封署名“王锦思”的读者来信《日本人为何没篡改李白<静夜思>》,提出这首诗“在日本是原文,中国则是明朝以后为普及诗词而改写的山寨版”、“有些东西在中国失掉或者改变,反而在日本保留了原样,让中国人重新发现自己的古代文化”、“山寨版的《静夜思》在山寨文化盛行的中国于是得以传播至今,并视为理所当然,无疑是一种悲哀”等看法。
   
    这些说辞,在国内引发不小的“震动”,记者为此采访了中国语言文学界的多位专家,他们对于“篡改说”、“山寨说”表示强烈的反感,并举中外文学中的实例详细解释,希望帮助中外读者深入了解中国文化在海外传播与本土演变的实际状况。
   
“抄本时代”一切皆有可能
   
    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陈引驰告诉记者,中国的诗文是从北宋开始印刷出版的。在那之前,文学以抄本形式流传。“抄本时代”,一个文本有十几种不同的传抄本是非常普遍的事情。
   
    “ 《静夜思》四句诗,至少有50种不同版本,并且你很难知道哪一种抄本更接近‘原本’。我们现在熟知的‘举头望明月’版本是在明代确定下来的。当时的编订者取‘明月’而舍‘山月’,取‘望明月’舍‘看明月’,依据的是当时的审美取向。就像陶渊明的名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见’字,有抄本为‘望’,于是引起了‘见、望之争’,苏轼认为‘见’字更佳,遂固定至今。这种做法,以当代人的眼光看是‘侵犯著作权’,但古代的状况不同。”陈引驰教授认为,今人读到的《静夜思》已经不仅仅是一首“唐”诗,它其实凝结了1300多年来一代又一代人的审美创造,后人应该报以尊重的态度。
   
    说到“真实”,陈引驰教授引用德国哲学家伽达默尔的名言:历史的真实和对历史理解的真实这两者的结合才是真实。“诗人、月光、夜晚,这基本的物象构成了诗境与情境的永恒,这才是这首诗发生情感表达作用的最重要的元素。历史细节的变动无损于理解这首诗的真实诗意。此外,这种情况并不只在中国有。西方在进入印刷时代的中世纪之前,手抄本也是不断在传抄中改动演变的。例如《马可·波罗游记》就有150种不同传抄的文本。”这是时间与文学共同作用而留与后人的馈赠。
   
    业内人士指出:“山寨文化”是经济全球化与网络新媒体背景下出现的一种全球性的文化与社会现象,将此概念套用到中国文学的演变过程上,稍具文学常识的人都难以接受。
   
“包容性”是中国古诗的魅力
   
    不仅《静夜思》有中日版本之异。身居海外的语言文字学者翟华最近发现,中国通行版《凉州词》与“日版”《凉州词》两相对照,广受称道的最后一句诗“春风不度玉门关”在“日版”中为“春光不度玉门关”。
   
    到底哪个是王之涣的原版呢?翟华认为“春光”的可能性大一些。王之涣是盛唐时期的诗人,在他去世后仅两年成书的《国秀集》“王之涣”名下记《凉州词》诗为:“一片孤城万仞山,黄河远上白云间。羌笛何须怨杨柳,春光不度玉门关。”这是《凉州词》最早的出处。但在《国秀集》成书80年之后,唐人薛用弱《集异记》却载此诗为:“黄沙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此后,宋、元、清代所编撰的唐诗集对这首诗的记载出现多处差异,直到清代蘅塘退士编《唐诗三百首》时定稿为“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翟华认为:中国古诗在传抄、勘定的过程中可能加入了后人的理解,所以各个时期版本略有不同,但总体来说是朝着通俗和平民化的方向走,如“床前明月光”、“春风不度玉门关”等,这是诗的生命力所在。
   
    “中国诗词历久弥新,就是因为每一代人都可以在其中找到与自己处境、心境的共鸣。至于它是什么版本,每句话到底如何解释,甚至有的字都念了白字,倒是次要的了。所以我认为考证、确认各个版本的异同是专家的事情,而老百姓只需要体会其意境。如果专家考证的结果与当今老百姓心目中早已形成的意境不同,那么就不可能回复到古版或者‘正版’,考证的结果只能是个学术成果而已。”翟华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
   
    由于身在海外,翟华特别留意中国诗词在海外的当代传播,他告诉记者:中国诗词在国外的翻译往往有多个版本,无论是中国学者的翻译,还是外国汉学家的翻译,意境都略有不同,这也从另一方面证明中国古诗词的魅力其实也在于它们的“包容性”——没有唯一的解释。

TOP

关于《静夜思》的前话与后话

东方早报  2009-6-14 3:58:32



  今年2月15日《上海书评》,载有陈尚君教授的《李白〈静夜思〉不存在中日传本的差异》,其中说到“国内有人更举出1984年新疆师范大学薛天纬教授对此的研究,以捍卫中国学者的荣誉”。读到这句话,令我忍俊不禁,才知道自己不经意间充当了一个光荣角色!我在这里不妨把自己许多年前写过一篇关于这首诗的小文章的情况做一番交代,也好让关心这件事的朋友知道我在“《静夜思》研究史”上到底做过什么事。

  大约是1980年,我当时在西北大学读研究生,一次与其他同学在导师安旗教授家闲聊李白,老诗人戈壁舟也在座(安旗与戈壁舟于延安时期结成伉俪),忽然插话说:“李白的《静夜思》,四句二十个字,明白如话,为什么古往今来、男女老幼都喜欢它,这首小诗的魅力到底何在?”当时没人回答,但戈老的话我却默记在心,这个问题在我脑海中琢磨了两三年,终于形成一篇小文章《漫说〈静夜思〉》,发表在1984年第四期的《文史知识》上。文章开头大约用三分之一的篇幅先对《静夜思》的不同文本进行了考察,指出:在宋刊本《李太白文集》、宋人郭茂倩编《乐府诗集》、洪迈编《万首唐人绝句》中,第一句均作“床前看月光”,第三句均作“举头望山月”。元代萧士赟《分类补注李太白集》、明代高棅《唐诗品汇》,也是如此。这应该是诗的本来面目。到了清代,情况遂起了变化。在《全唐诗》及王琦辑注《李太白文集》中,虽然保留了诗的原貌,但在各种选本如王士禛《唐人万首绝句选》、沈德潜《唐诗别裁》、乾隆御定《唐宋诗醇》中,第一句变成了“床前明月光”,第三句仍旧。而蘅塘退士孙洙编《唐诗三百首》,则连第三句也改成了“举头望明月”。其后的各种李诗选本及唐诗选本,字句大都从《唐诗三百首》。需要说明的是,由于这篇小文属于“文艺学”研究性质,所以,上述“文献学”考察只是顺带而为,仅就手头现成资料进行了翻检比较。换句话说,小文所进行的文献学考察是不彻底的,而且当时也没有把这件事做彻底的打算。

  尚君教授指出,“在这一课题上做得最彻底的是日本关西大学的森濑寿三教授。”我与森濑寿三教授曾有一段交往。1990年11月,中国唐代文学学会在南京举行盛大的学术年会,与会的外国学者很多。森濑寿三教授在会上报告了关于《静夜思》研究的论文,这当即引起我极大兴趣。我在会下与森濑寿三先生进行了个别交流,他把两篇文章《李白〈静夜思〉をめぐって》和《李白〈静夜思〉をめぐって(承前)》送给我,我也复印了小文《漫说〈静夜思〉》送他。森濑寿三先生的文章考出:李白《静夜思》第一句和第三句中的“明月”,最早出现在明代李于鳞(攀龙)的《唐诗选》中。文章中还有尚君教授所说的“各本异文统计表,密密麻麻两大张,足见治学的严肃”。

  然而,国内读者今天却很难见识李攀龙的《唐诗选》。这个唐诗选本在日本和我国遭遇了完全不同的命运。在日本,如森濑寿三文章所说:“李攀龙《唐诗选》这本书,在日本历代翻刻刊行到今日人们还爱读不已。”李长声著《日边瞻日本》一书(中央编译出版社,2007年8月),内有《红到墙外的〈唐诗选〉》一节,介绍了这个选本至今在东邻走红的情况。而在国内,如果不是我孤陋寡闻的话,至今似乎尚未见到任何一家出版社出版过此书的单行本。一个有趣的事实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上海的孙琴安先生曾竭尽全力在全国范围访书并撰成《唐诗选本六百种提要》,其中介绍李攀龙《唐诗选》,他所见到的居然是森濑寿三文章所提及的江户时代日本人服部南郭翻刻的本子。今天,寻找李攀龙《唐诗选》最“便捷”的途径是查阅1997年齐鲁书社出版的《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和 2002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续修四库全书》。李攀龙《唐诗选》自清代以来经历了一个衰变的过程:成于乾隆四十七年(1782)的《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尚说此书“至今盛行乡塾间”,然而编成于乾隆二十八年(1763)的《唐诗三百首》却后来居上、并与时俱进地不断扩大读者市场。经过两百余年的自然筛选,《唐诗三百首》至今风行天下,而《唐诗选》却基本不为人知了。此中缘由,倒是值得我们作一番探究。

  新疆师范大学人文学院   薛天纬

TOP

受益了。。。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