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华读书报 》( 2012年07月04日 04 版)
《拉罗哈:西班牙足球纪行》
本报记者康慨报道 Viva La Roja! 威巴拉罗哈,红光耀全球。
这是里程碑式的一刻。北京时间周一清晨,在基辅的奥林匹克体育场,拉罗哈完胜阿祖里——红装西班牙击败了蓝军意大利,夺得2012年欧洲杯冠军,史无前例地完成了大赛三连冠。
拉罗哈不仅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好的国家队,而且按照众多专家和名宿的看法,它足以超越普斯卡什的匈牙利、贝利的巴西、克鲁伊夫的荷兰、马拉多纳的阿根廷和齐达内的法国,成为足球史上最好的一支国家队。
为什么?一个曾经长期苦于内战、政变和独裁统治、饱受分离主义困扰、如今深陷金融危机的国家,凭什么生养出了一支最好的“国家队”?
最近出版的一本体育文化专著,或可让我们找到部分答案。
足球的政治工具化
吉米·伯恩斯(Jimmy Burns)所著《拉罗哈:西班牙足球纪行》(La Roja: A Journey Through Spanish Football)于今年5月欧洲杯开幕之前在英国上市,美国版名为《拉罗哈:足球怎样征服西班牙,西班牙足球怎样征服世界》(La Roja: How Soccer Conquered Spain and How Spanish Soccer Conquered the World)。
迟至1889年,足球运动才正式进入西班牙。当时任职于力拓矿业公司的苏格兰人亚历山大·麦凯在巴斯克地区创办了韦尔瓦康乐球会,进而蔓延全国。巴塞罗那俱乐部十年后成立,分离情绪强烈的加泰罗尼亚人对此倾注了特殊的热情。这是一种“怒汉”(La Furia)的运动,人们踢的是“有种的足球”(football with cojones)。
1936年,内战爆发。伯恩斯写道:“内战意味着球员作为个人已不再仅仅因为球技而到受到任何一方的敬重,而是要看他被认作属于哪个政治阵营,或予以支持,或加以责骂。这将使西班牙足球的发展受到长期的损害。”
大约100万西班牙人,包括许多球员和球会职员,死于残酷的内战。
1939年,佛朗哥将军掌权,立即着手掌控全国足球运动。政治化的足球成为宣传和压迫的工具。官哨横行,特务遍地,尤以公然扶持首都的皇家马德里队,并强力打压巴塞罗那最为臭名昭著。1938年12月创刊的体育专业报纸《马卡》,就是佛朗哥用以长皇马威风、灭巴萨志气的御用宣传品。
1943年的西班牙杯半决赛,巴塞罗那以3:0赢得与皇家马德里的首回合比赛。次回合开始前,佛朗哥政府的国安头子造访巴萨更衣室,摆出球员内战期间的历史问题,公然威胁:“别忘了,你们有些人还能踢球,纯粹是因为政府宽宏大量,原谅了你们爱国主义的缺乏。”巴塞罗那随即以1:11输掉了这场比赛。
政府还直接插手球星转会。1953年,西班牙足协施以权谋,令效力于哥伦比亚百万富翁队的阿根廷天才阿尔弗雷多·迪斯蒂法诺与巴塞罗那毁约,转投北方的皇家马德里,并带领该队从1956年起,连续五年夺得欧洲冠军杯。
危险的拉罗哈
20年后,巴塞罗那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王牌外援。荷兰人约翰·克鲁伊夫于1973年加盟,并立刻赢得了加泰罗尼亚的民心。他公开表示只选巴萨,不选皇马,因为他决不会为一家与佛朗哥有关的球会效力。克鲁伊夫将其“全攻全守”的足球哲学融入球队。他赋予“比赛以流动性和罕见的惊喜,足球由此变成了一门错综复杂的精致艺术,而非仅仅是南北血战的沙场。”伯恩斯写道。
克鲁伊夫带领巴塞罗那夺得了1960年以来的首个联赛冠军,期间在皇马主场取得5:0的惊世大捷。有记者写道,对于振奋加泰罗尼亚人民的精神,克鲁伊夫在90分钟内所为,要远远超过任何一位政治家的多年苦斗。1988年,克鲁伊夫以教练身份重返巴塞罗那,打造出一支行云流水、令人仰息的球队,这也是今日巴塞罗那和西班牙国家队的模板。
巴萨和皇马虽然交替问鼎欧洲,但自1964年以来,西班牙国家队长期无法获得任何一项大赛的锦标。队内不和,战术失措皆为原因。2004年,66岁的路易斯·阿拉贡内斯执掌国家队帅印,战术上取法巴萨,并在某次新闻发布会上,首度以“拉罗哈”称呼球队。此词意指红军,用以形容国家队的大红球衫。既然意大利队可以名唤阿祖里(蓝军),法国队又叫勒布勒(蓝团),西班牙红军似乎理所当然。然而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忘不了血腥内战的老一辈,深知做一个“罗哈”意味着什么。它渗透了血染的风采,代表着你是反佛朗哥分子,在独裁统治的白色恐怖之下,随时有杀身灭门之祸。已故西班牙总书记多洛雷斯·“热情之花”·伊巴露丽,便被称作拉罗哈——“红女士”。足球场上的内战,也是红军与白军的肉搏。皇家马德里的球衫是全白的,巴塞罗那则是红蓝相间。加泰罗尼亚的区旗之上,红条的数量也远远超过西班牙国旗的上下两道红边。
出人意料的是,尽管政治色彩强烈,拉罗哈的名称却日渐流行。伯恩斯分析说,此乃西班牙国内气氛使然。一方面,彼时社会党执政,政治颜色趋红,首相何塞·路易斯·罗德里戈斯·萨帕特罗虽然生于纯正的卡斯蒂利亚城市巴拉多利德,却公然宣称自己是巴塞罗那的球迷。另一方面,金融危机重创之下,西班牙人的潜意识中,希望向世界证明,本国已不再是不民主、不宽容的失败国度,而是有决心告别过去的文明之邦。如果红色的足球可以带来久违的共识与荣耀,那为什么要对这异端的颜色说不呢?
西班牙红
拉罗哈没有让西班牙人失望。2008年,他们获得了欧洲杯冠军。两年后,在另一位老帅维森特·德尔博斯克的带领下,又首次赢取了世界杯。虽有加泰罗尼亚的极端民族主义者关掉电视,拒绝看球,但以巴萨球员为中坚力量的拉罗哈捧杯时,西班牙国旗却欢欣地舞动于巴塞罗那的大街小巷。佛朗哥将军生前梦想着国家队给他抱回一座世界杯,以为其反动统治张目,却终不能如愿。如今全国山河一片红,可叹独裁者死不瞑目。
伯恩斯写出的,不仅是一国的运动史,也深入此地错综复杂的政治史和文化史,兼述民族性格、天主教会、法西斯黑手、民主过渡和远大的政治抱负。中国读者若购此书,当选英国版为上,因美国版中,“足球”一律改成了美语的“骚壳”(soccer)。
拉罗哈——西班牙红,它可以用来激怒公牛,也曾代表热情之花。现在,它意味着合作、胜利和并存共荣。强权制造仇恨与隔膜,而国民精神上的统一只能来自宽容。
这就是西班牙足球的故事。
图为7月2日,拉罗哈凯旋马德里。国旗狂舞,全民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