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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本小说不是说书的“底本”

话本小说不是说书的“底本”

作者:孟昭连 文章来源:2011年8月13日《今晚报》

中国古代小说网 更新时间:2011-8-14 15:46:09  

  关于古代白话小说兴起的原因,学界通行的看法是,宋代说话艺术的繁荣,导致白话小说的兴起。推理的逻辑是:早期白话短篇小说又称“话本”,而“话本”即说话人的“底本”,所以白话小说来源于说话艺术(即古代说书)。此一观点为鲁迅最早提出,他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把白话小说称为“话本”,并将“话本”进一步定义为说话人的“底本”,从而将书面语的白话小说与口传的说话艺术联系起来,其后逐渐成为学界共识。是什么引起鲁迅要到说话艺术中寻找话本小说的源头呢?显然是因为这些话本存在着很多与说话艺术相似的因素,例如使用的都是白话,韵散结合的语言组合,大量的程式化套语;尤其是贯穿始终的说书人语气,有时甚至明确自称“说书的”等。这些明显的说书因素,很自然地会让人联想到宋代兴盛的说话艺术。总的思路是不错的,但值得质疑的是,话本小说是否可以定义为“底本”。

  研究者之所以由话本小说联想到说话艺术,是因为二者有高度的相似性。但问题恰恰出在这里,正是这些“最像”说话艺术的因素,说明话本不可能是说话人的“底本”。“底本”不论是艺人作为自己的“备忘录”,还是用作传授徒弟,都只需记录故事情节即可。现存的话本小说除了记录故事,还包含着对说话人表演过程的描述,比如说话人对故事情节的说明及评论,以及“话说”、“且说”、“看官”之类的套话,而这些显然并不属于故事的内容。以西方叙事理论观之,这两部分并不属于同一个叙事层次。既然“底本”创作在前,艺人表演在后,“底本”中出现艺人表演的描写,是不符合逻辑的。当然也可以假设是“底本”作者预先写进来的,但仍不可信。因为这些程式化表演的用语都是固定的,有限的几句通用于各种不同的故事,说话艺人早已烂熟于心,只需根据现场的讲述情况随机运用即可,没有必要预先安插在每个“底本”中。有些话本的结尾甚至出现了“话本说彻,权作终场”这样的内容,如果这是说话人的“底本”,那就好比老师备课要把“同学们好!”“下课了!”预先写进讲稿一样不可思议。故事讲完了,到了散场的时间,说话人随口说一句即可,听众也能从现场的情景意识到,根本不需要写进“底本”中。如果说某一位说话人为了授徒偶然为之尚且可能,但每一个“底本”都以统一的格式添加这些无用的内容,实在难以理解。更重要的是,说话艺术是表演艺术,而非书面语文学,它的艺术特性应该只能在说书场上表现出来;“底本”并不与听众见面,其中充满说书的符号毫无用处。也就是说,真正的说话人“底本”,虽然语言上可能有文白之别,但都应只记载故事内容,不应出现说话人临场发挥的内容。

  现存的几十篇宋代话本,虽然语体的文白并不统一,但在显示说书特征上相当一致,就连几篇基本以文言为主的作品也被安上“入话”、“词曰”变成了话本。这种以文字书写表现出口传文学特征的做法,透露出作者的强烈意图,即让人在阅读小说的时候,产生如在说书场上听人说书的错觉。其实,我们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因为这是中国古代小说的共同特征,“三言”如此,“二拍”如此,《三国》、《水浒》、《红楼梦》等长篇章回小说无不如此。其实,早期话本与后来的章回一样,并不是说话人表演之前写就的“底本”,只是一种模仿说话艺术的书面语创作。更准确地说,是宋代文人为满足当时雕版印刷业对通俗读物的大量需求,模仿说书的形式创作的一种新型小说文体。为了让书面语能达到类似说话艺术的效果,作者首先借鉴了说话艺术的口语叙事,以白话讲述故事,通俗易懂,达到文言小说难以产生的艺术效果。此外,作者还在结构、修辞等方面运用了多种模拟手法,充分反映说话艺术独有的特点,全方位地建构一个“纸上说书场”。由于这种独特的叙事方式获得了读者的认可,所以明清长篇竞相仿效,从而形成古代“说书体”小说繁荣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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