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好的文学是沮丧心情的产物
本报记者 陈娉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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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青在线-中国青年报 2008-10-21
“当历史衰退的时候,挽救它的只有两种,一个是民间的东西,一个是外来的东西。我们现在要挽救这个衰退的文学,唯一方式就是两个,一个是向民间学习,一个是向外国学习。”
10月15日,在中国艺术研究院和欧盟文化中心合作组织联合主办的第一届中欧文化对话开幕日上,著名作家莫言对当下文艺创作趋同性表达了深深忧虑。他说,由美国次贷危机引发的金融风暴连日席卷全球,这样的时刻,讨论文学是很好的时机,好的文学是沮丧心情的产物。
莫言说,在全球经济一体化背景下,全球文化正在趋同,这其中包括全球文学的趋同化。从文学和艺术的角度看,这是巨大的悲哀。如果经济的发展是以牺牲文化多样性为代价,这样的经济繁荣,绝对不是人类的福音。但是,现实是铁打的,不取决于我们愿意不愿意。在经济问题上我们只能逆来顺受,但在文化和文学上,我们可以表达一些个人的想法。
莫言说,全球经济一体化,以依赖个性而存在的文学艺术需要做出抵抗,但这种抵抗是没有结果的,就像各国政府抛出的救市招数并不能遏制股市下跌一样,文学家与艺术家的抵抗,也不能阻止越来越多的艺术克隆和近亲繁殖。比如,越来越多的美国电影和中国电影分不开了,国际上的流行小说像流行饮料了,这不是新问题也不是了不起的大问题,而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必然出现的问题。就像我们不能因为眼下的经济危机而重新闭关锁国一样,文学艺术的趋同化,不能成为中国的作家、艺术家拒绝与外国同行交流的理由。
面对文化趋同,莫言不相信中国作家束手无策,相反,他认为,眼下正是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作家互相交流的好机会。“越在这样的情况下,越应该以更加开放的心态、更加积极的态度、更加高涨的热情和更加大胆的手段,和外国同行交往”。
不过,莫言提醒,中国作家如今的学习和借鉴,与1980年代相比应该有更高水平,因为,中国作家经过了20多年的实践,同样取得了丰富经验和丰硕成果。“如果说上世纪80年代我们跪在外国同行面前仰视他们,我们现在完全应该与他们站在一起,坐在一起,平等地交流”。
一些人对上世纪80年代以来的中国文学评价很低,莫言公开表达了不同意见。他说,这些人的一个重要理由是认为这个时期的中国文学受到了西方文学的影响而缺少原创。“但我认为,文学作品是否有原创性与受到西方的影响无直接关系。鲁迅的小说有几篇可以看得出借鉴了外国小说,但是我们不能以此为理由否定鲁迅的原创性。有借鉴的文化,不等于没有原创性。我们不必惧怕外国文学的影响,也没必要把受到外国文学的影响视为不光彩的事。”
莫言以自己为例。上世纪80年代后期,他很忌讳别人说他的文学作品受到外国作家的影响。但如今他觉得,“如果想写出有个性有原创性的作品,就必须尽可能多地阅读外国作家的作品,了解世界文学的动态。当然,最终只有‘跳出来’,才能发挥自己的特长,写出有原创性的作品。受到影响而没有留下痕迹的才是高手,他们没有留下痕迹,是因为他们有一个强大的本我。”
莫言解释说,这个“本我”,除了作家的禀赋之外,还包含着自身人生体验和感悟——他利用别人的做法唤醒了自己的生活,他是被生活感动了从而自发写出的,而不是克隆别人作品还试图感动他人的。
在莫言看来,无论多么伟大的作家,作品也有不完美之处。而一个高明的作家,不会跪在外国同行的脚下,把他们的一切当成珍宝。真正的学习,是批判地学习。“比方说,1980年代我们从外国文学中寻找优点,现在则是寻求缺点,找到缺点,就意味着进步。”莫言以自己为例,“上世纪80年代我读《百年孤独》,读了几页就按捺不住创作的激情。现在,我利用两个星期时间读完,我非常兴奋,因为我读到了它的不足,而这显示了我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