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群理论”：杂剧形成新思考
孙向荣
《杂剧形成史》
刘晓明 著
中华书局
2007年7月
戏剧研究自王国维始具现代意义——近百年来，在国内外，出现了不少研究杂剧的专家。他们孜孜以求考订作家的生平，比勘异本的文字，探讨本事的源流等，在杂剧的历史、体制等方面取得了相当丰硕的研究成果。刘晓明的《杂剧形成史》即在原有杂剧研究的基础上为我们提供了新的思考进路。
中国戏剧理论的研究大致循两种路向前行：一种路向是中国现代戏剧理论的研究。这些研究受西方戏剧理论的影响，结合现代中国戏剧的实践，对中国现代戏剧理论的形成作出了有益的贡献。另一种路向是中国传统戏剧理论的重建，即利用传统的理论话语及其表达形态建构中国古典的戏剧理论。这一路向由王国维的《宋元戏曲史》开其端，继之有吴梅的《中国戏曲概论》等。此一路向受制于时代，缺乏理论的系统性。本书则通过对中国传统戏剧理论的现代省思提出了“类群理论”，认为杂剧作为一种综合艺术，是建立在与之有亲缘关系的类群基础上的，亦即杂剧是在对唐宋说唱艺术、俗乐艺伎、剧谈诨话、戏弄杂技等亲缘因子的营养汲取中生长起来的，因此需要以有机性的观点来考察杂剧的发生与发展。“类群理论”是即从“类”也即与之有亲缘关系的群体来关照研究对象的一种理论。与一般孤立研究不同的是，该理论着力于被研究对象与其同类因子间聚合关系的探讨，即从“聚合”的视阈来考察被研究对象的发生、发展、变异与萎缩。
由此出发，作者提出了两个新的研究视角：其一，从民间表演伎艺的方法和规律来研究杂剧。这一视角重点研究的不是表演伎艺本身，而是掌握与传承这种伎艺的方法和规律，以及这些方法对中国戏曲的形成、发展所带来的影响和对中国戏曲诸种形态的规定。作者认为，中国民间表演伎艺的方法和规律是所谓“格式化框架内的套袭与变异”，也即伶人通过 “格范”、“框格”、“戏式”之类的方法将经过观众选择的优秀表演伎艺以格式的方式固定化，从而将那些偶然出现的，或由天才创造的卓越表演艺术化为一种可以传承的表演伎艺基因，产生以简驭难、化个别为一般的效果；也使杂剧由仅可“施于一时一地”的临场表演进化成一种可以由不同演员在不同场合演出的重复表演。以此考察角色的起源与角色制的问题，就可以发现中国戏曲程式化的独特路径在于：它先发展出角色，再由角色去套演故事剧中的各类人物，而角色的本身就是程式化的产物。西方则是由演员直接扮演剧中人物，与中国相比，缺少了一个程式化角色制这一中介。
其二，从杂剧的相关群落来研究杂剧。传统戏曲包含着诸多构成元素：如扮演、歌舞、故事、角色、演技、服饰、化装、文本、乐器、舞台、砌末等等，这些要素究竟是怎样生发成真戏剧——“戏曲”的，需要探究其中的发生学原理。福柯认为，在研究起源与流变的过程中，特别需要考察何种“规则”在起作用，“描述一个陈述的整体，不是为了从中发现起源的时刻或者痕迹，而是为了发现某种并合的特殊形式……用并合性的分析替代起源的探寻。”根据作者的考察，诸种戏剧因子在其并合过程中，起决定作用的“剧核”虽然在戏曲的不同发展阶段有所不同，但却有共同的表征：“剧核”不仅自身具有戏剧性的因素，可以作为独立的娱乐形式，而且，具有强大的吸附能力和类核兼容度，能将那些平行的因子凝聚在一起，结合成一种新的综合性的戏剧形式。
按照王国维“古来新学问起，大都由于新发现”和陈寅恪“一时代之学术，必有其新材料与新问题”的说法，从学术史的角度看，唐宋杂剧的研究相对薄弱，很大程度上就是受制于这一时代的材料。《杂剧形成史》在杂剧新材料的稽钩和发现上取得了突出成果。长期以来，关于唐代杂剧的材料，只有晚唐的《李文饶文集》中的“杂剧丈夫二人”一条材料，该书发现了有关唐代杂剧的另外两条材料：初唐的《量处轻重仪本》中的“杂剧戏具”、盛唐的《教坊记》中的“杂剧”。然后，从社会观念和语言环境的角度探讨了杂剧得名之由，并对杂剧产生于唐代的原因提出了新的看法。又如北宋杂剧资料，作者从《宋会要辑稿》、《续资治通鉴长编》、《太平治迹统类》、《江南野史》、俄藏黑水城文献《新雕文酒清话》、《圆悟佛果禅师语录》等文献中新发现十九条北宋杂剧的资料。据此，作者在诸多具体问题上有了新的突破。例如，作者从龙衮的《江南野史》一书中发现了有关“末”的最早材料。根据此条新材料，作者对戏曲“角色”的得名获得了新的结论：戏曲的“末”、“净”之名来自化装扮演。并对“副净”、“旦”、“偌”、“哮”、“郑”诸角色得名及起源提出了新的看法。此外，在早期杂剧的剧目研究上也有新的收获，例如，考释了二十六种宋代官本杂剧剧目和四十三种金元院本，并提出了相关考释的依据与方法，阐述了金元院本的分类标准及其意义。
本书是一部在理论阐释、材料发现、视角与方法诸方面皆有较大创新的戏剧史研究专著，尤其是作者提出的具有独创性的“类群理论”，以及由此对杂剧形成作出的新的形态描述和理论阐释，有助于对中国戏剧史发展规律的了解和诠释。
文章出处：中国社会科学院报
本网发布时间：2009-4-14 9:30:3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