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两首民歌时调中的夫妻吵架看明代妇女家庭地位之一斑
挂枝儿和山歌都是区域性的民间时调歌曲,它们在明代一度十分流行,被时人描写为“不问南北,不问男女,不问老幼良贱,人人习之,亦人人喜听之”(沈德符语)。这些作品以反映爱情生活的为多,亦有反映当时社会生活状貌的。这里两则就属于后者。
“乡下夫妻” 出自《挂枝儿》,述及一个城里的女子清明节扫墓,被一个乡下男人看见。在这个男人眼里,这个女子长得实在是好看,那模样儿就和观音一个样。被这个女子惹得心儿乱了,养得眼睛亮了,回自己家看自己老婆,咋看咋都不对劲,看看不对劲窝在心里徒自烦恼一会儿也就罢了,偏生又心直口快,禁不得怨气难平,对着老婆就大嚷起来:“作甚业,晦甚气,讨你这夜叉婆。 黄又黄,黑又黑,成什么货!”他老婆一听,怒火中烧,扯着喉咙就开始了咒骂:“龙配龙,虎配虎,姻缘簿不差,臭野蛮配村姑也是天生天化。天鹅肉想不到口,痴杀你这癞虾蟆。我若比那上坟的姑娘也,自有上坟的姑夫配着我耍。”骂得真是有理有据,一针见血,酣畅淋漓。
“烧香娘娘”则出自《山歌》,描述了一个城里女子烧香还愿的前前后后,着实有趣,其中也有夫妻吵架的情节。原来这个女子想去穹窿山烧香还愿,去就去吧,不行,还得打扮得光光鲜鲜的去,不过,她家境很是一般,顶多也就是温饱水平,所以当她说要出门烧香,既没有漂亮首饰又没有好看的花衣裳的时候,她那会过日子的老公就说了:家里挣钱不容易,现在又要买米面,又要交房租,烧香虽然是个好事,也得花不少钱哩。按说这话也讲得实在有理,可这女子不干了:“姐儿听得子个句说话,心火爆出子个太阳,天灾神祸骂子几句,乌龟亡八也骂子千万百声。抬儿月兆凳只听得霹雳拍拉,碗盏壶瓶流水倾匡。”不仅把老公骂了个劈头盖脸,连家当都砸了个稀里哗啦。这还不算完呢,她不仅铁了心要烧香去,还以饱以拳头来威胁老公:“天灾神祸,打你大巴掌。谁许你胡言乱主张?我今立意要烧香。无状!再开言,教你满身青胖。”面对着凶似老虎的老婆,他老公竟然吓得“奔似山獐”。在这种情形下,谁还阻挡得了这个女子烧香还愿(其实是游山玩水)的步伐?终于她从邻居那里借了许多首饰衣裳,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在山上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天。
将这两则民歌时调放在一起看,十分有趣,一个写乡下夫妻的拌嘴,一个写城里夫妻的吵架,活泼泼的两幕家庭生活剧。但无论在前者还是在后者,女子都占着明显的上风。如果说乡下妻子泼辣大胆,城里妻子就颇有些飞扬跋扈之气。她们对丈夫的态度以及丈夫对她们的态度十分耐人寻味。如果不是因为它们收在冯梦龙编辑的集子里,我们大概很难相信这样的故事会发生在纲常名教束缚甚严的明代社会。在我们的想象中,女子们在家庭中地位低下,是足不出户,逆来顺受,低眉顺眼,打了左脸把右脸也扭过来让你解气的主儿。两则民歌时调所传递的信息却确定无疑地对它进行了某种反动甚至颠覆。这不由让人重新思考明代乃至整个中国传统社会女子的家庭地位乃至社会地位到底是何种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