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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国民党军简史》:“复活”的军团

《中国国民党军简史》:“复活”的军团

        在解放战争中,一些被解放军记录为“歼灭”的国民党部队,往往在对方的叙述中就活了过来,甚至在其战史中不忘记下几笔“战果”。 由于大部分档案未能公开,加上以往两岸交流的阻塞,导致各说各话,许多战果经过数十年之后仍旧无法得到统一,给治史者带来了很大的困惑。

  在解放战争中,国民党军队的战报特别爱用一个叫作“转进”的词,也就是说无论是实质上的撤退还是溃散也好,只是换个方向“进”而已,都可以算作胜利,于是乎,用了三年,国军从东北一直“转进”到台湾。国军在解放战争中的夸大战报甚至讳败为胜自是司空见惯,而解放军呢?

  在毛泽东“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的战争哲学影响下,“歼灭战”也成为中共军队在战略上最为偏好的作战形式之一。客观来说,在某场战役结束之后,胜者或败者对于战果的统计总是有着相互矛盾的地方。而在解放战争中,对某战役是否全歼国民党某部队的“歼灭战”叙述,最容易引起史家的争论,一支为解放军“单方面”宣布被歼的国民党部队,在下一次战役中甚至“复活”登场。比如最近由解放军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国民党军简史》(以下简称《简史》)一书,也没能避免此类问题的出现。该书是解放军八五规划重点科研课题之一,其内容的影响力自然不言而喻。下面,就由笔者试举三例,来谈谈上述问题。  
  比如宿北战役,从1946年12月15日开始,至12月19日结束。战役的结果是华东野战军击败了从宿迁出击的国民党军队,并击毙整编第六十九师师长戴之奇,俘虏副师长饶少伟。根据《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战史》(解放军出版社,1996年7月第一版,以下简称《三野战史》)第79页记载,此战的战果是“华东野战军以伤亡8000余人的代价,全歼整编第69师指挥的3个整旅另1个团及整编第11师一部计2.1万余人,其中俘虏1.3万余人,开创了一次歼敌3个半旅的范例。严重地打击了国民党军迅速结束苏北战事的企图,切断了陇海路东段国民党军的南北联系,进一步孤立了进犯临沂、郯城之敌”。《简史》一书第1458页也以“整69师3.5个旅全部被歼”来支持此说。
  对于解放军来说,宿北战役既达到了战略目的,也开创了“一次歼敌3个半旅的范例”,可谓战果辉煌,在《三野战史》中占据着重要篇幅。然而解放军的对手——国民党当局却并不认同这一说法。根据1947年11月由国民党军方——原徐州绥靖公署第二处处长谢声溢编写的《绥靖纪实》所述,“师长戴之奇忠勇殉职”之后,被解放军归入“3个半旅”中的整编第四十一旅,在空军的掩护下突围而出。对于整四十一旅的突围经过,书中第82页有如下描述:“十九日……八时,坚守苗庄、蔡庄之第四十一旅,由空军掩护向匪后攻击,初占乔北镇,继破新店子、陈子冈之匪阵,傍晚,进至皂河镇,旅长董继陶负伤。”而在1947年1月19日国防部第二厅厅长郑介民关于整四十一旅的战损报告中,更是露骨的表述为“损失800余”(见台湾“国史馆”档案)。可见,国民党方面认为,整编第四十一旅成功突围,并未被歼。  
  又如扶眉战役,从1949年7月10日开始,至7月14日结束。战役的结果是第一野战军击败了胡宗南集团的第十八兵团。然而对于当时十八兵团部以及参战的四个军是否全军覆没,国共两军也是持有不同说法。根据《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战史》(解放军出版社,1995年1月第1版,以下简称《一野战史》)第244页记载:“计歼敌1个兵团部、4个军部……共4.4万余人……我军伤亡4600余人……扶眉战役胜利后,毛泽东曾致电祝贺:‘歼胡(宗南)四个军甚慰’……扶眉战役是第一野战军在西北战场上进行的一次大规模围歼战,是与敌人进行决战的第一仗,其作用和意义非常重大。”这里需要注意的是,《一野战史》没有说明是哪四个军部,但根据全文判断,应指的是三十八、六十五、九十和一百一十九军的军部。
  以上战果在毛泽东的致电下似可盖棺论定。然而,在1997年出版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全国解放战争史》第五卷(军事科学出版社,1997年8月第1版,以下简称《全解》)第275页却将这一战果修订如下:“第一野战军共歼胡宗南部1个兵团部(第18兵团)、3个军部(第38军、第65军、第119军)、8个整师……,共计4.4万余人。”两说区别在于原先说的“四个军部”成了三个。《简史》第1778页符合了《全解》说:“将位于扶风、眉县的国民党军第18兵团部及所指挥的3个军全部包围……迅速将其全歼。”
  那么国民党方面又是如何认为的呢?由台湾“国防部史政编译局”编写的《戡乱战史》(1982年12月第1版)第十一册第220页是这样叙述的:“七月十四日……所遗第六十五军,惨遭匪第十九兵团环攻,伤亡重大,其能安抵凤县者,尚不足万人。……是役我第六十五、第三十六、第三十八、第九十、第六十九军精锐,损耗过半……然我亦毙匪近二万人。”从这段话可以看出,台湾方面只承认第六十五军遭到重创,其余所提部队只是损失过半,并无被歼一事。而对于第十八兵团部和第一百一十九军只字未提,而且文后还不忘写上一笔自己的战果。于是被我军记录为歼灭的部队,在国民党方面就活了过来。  
  再如辽沈战役中的解放沈阳一战,国共两军对于整编第二百零七师是否全军覆没也有不同说法。《全解》第四卷第204-205页对于进攻整二百零七师是这样叙述的:“1日拂晓,各攻城部队于20分钟内突破守军第一线阵地……12时突破第207师阵地,俘8000余人……19时攻占城南机场,歼第207师及守备总队各一部……2日……在东郊东大营将第207师第1旅一部歼灭……在南郊乔家窝棚将企图突围的第207师第2旅一部歼灭。至16时,沈阳守军全部被歼,东北最大的工业城市沈阳宣告解放。”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解放军出版社,1998年10月第1版)342-343页也持此说,但在语句上有些须改变,其原文如下:“1日拂晓……仅20分钟即突破沈阳守军的主要防御抵御铁西区,歼第207师两个旅大部……2日……在东大营将第207师第1旅一部歼灭。第207师第2旅一部于沈阳南部之乔家窝棚企图突围,为东北野战军……歼灭。”乍一看,两书表达的意思都是整二百零七师大部在防守时覆灭,小部突围也遭到全歼。《简史》第1657页则对此叙述为:“11月2日,解放军进入沈阳,守军13.4万人纷纷向解放军输诚投降。”未提整二百零七师的情况。其性质有了很大的变化。
  现在再让我们来看看国民党方面是怎么叙述整二百零七师的“最后时刻”的。根据台湾“国防部史政编译局”于2001年12月出版的《国民革命军青年军军史》第897-898页记载:“11月2日……国军第二零七师第一旅在英勇抵抗后,一部被牺牲殆尽,一部则向外突围。同日……沈阳南郊乔家棚,守军第二零七师第二旅一部牺牲殆尽,一部则向外突围。十一月二日子夜,国军第二零七师官兵突围行动开始,在第二旅副旅长周中峰率第五团何福祥部,在攻击掩护下突围。另一方面,戴朴师长则率第二旅主力向沈阳东南前进,沿途频遭共军袭击,终能排除障碍……突破共军重层拦击,戴师长所率领千余忠贞官兵于十五日,抵达山海关国军防区内,另王(启瑞)旅长所率领千余忠贞官兵亦于翌(十六)日安抵山海关。第一旅因遭共军四面合击……虽经孤军力战……除少数官兵突围来归外,其余官兵或阵亡成仁或被俘。至十一月十八日,安抵山海关之二零七师官兵被安置收容者有三千余人。”于是在国民党这边,整编第二百零七师不仅没有被歼灭,而且成功突围,指挥突围的戴朴还依靠着这次“战功”被提拔为第六军的军长。  
  诸如以上这种情况还有许多,笔者就不一一举例。国民党方面为了驳斥解放军的战果统计,会特别注明突围部队的具体人数。比如上海战役、广西战役和海南战役等,都列有专门的表格,对于突围人数都精确到个位,以说明那些部队并没有被歼灭。其实之所以会出现这个问题,无非就是对于部队的建制是否被消灭的争论。比如解放军歼灭敌军某师,该师为三团制部队,在具体的战斗中歼灭了两个团。那么以现在的标准来判断,是构不成全歼该部队的标准,因为师部和另一个团并没有被消灭。但是战争中往往获胜的一方会宣布将该部全歼。
  对于这种“宣布”,无论就其实际意义还是心理上的意义来说都是军事斗争的一部分,我们不能用某个固化的标准去诠释它。比如笔者提到的扶眉战役,起初的战果是“歼灭四个军”,而在往后的历次修订中却改为“歼灭三个军”,这就是一个典型的事例。但在当时,此类战果的公布对于部队的士气,以及军民的振奋,都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如果我们能够这样去认识,再考虑到解放军在军史传统上对歼灭战的“偏好”,那么此类情况的产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但是事物在超过某个范围之后,就会引起质的变化。比如只消灭敌军一个团,却宣布歼灭敌军一个师,这就有夸大战果之嫌了。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淮海战役后的战果统计中,解放军记载有歼灭第二百十六师,而实际上该师仅有副师长带所属一个团参战,其主力位于武汉并未参战。
  此外,国共双方对于歼敌数量的统计也全然不同。比如淮海战役(国民党称为徐蚌会战),《全解》记载为“消灭国民党军……55.5万余人。其中俘虏32万余人,毙伤17万余人,投诚3.5万余人,起义、改编2.8万余人……华东、中原人民解放军……计有:阵亡2.5万余人,负伤9.8万余人,失踪1.1万余人。合计13.6万余人”(第四卷第362页)。国民党方面的记载是“歼匪虽达四十万……而国军牺牲三十余万”(《戡乱战史》第十五册第127页,1984年3月第1版)。两方数据一比较,解放军认为歼灭国民党军队五十五万五千余人,国民党只承认三十余万人,解放军承认损失三万六千余人(不含负伤数),国民党则记载为四十万,即便把负伤者算进去,也远远达不到国民党方面的标准。
  遗憾的是,由于大部分档案未能得到公开,后世治史者就只能根据以前的“宣布”来治史,加上以往两岸交流的阻塞,导致各说各的,许多战果经过数十年之后仍旧无法得到统一,这就给治史者带来了很大的困惑。而这些“宣布”在没有得到两岸档案的比对,又或者没有条件去证实时,“矛盾”就会在正式出版物中继续延续下去,并流传开来。  
  《简史》是退役军人曹剑浪先生的呕心沥血之作。早在2004年第一版问世后,就得到了广大相关研究者的关注,后来又加印,其销量不言而喻。该书以时期为纲,以年为谱,系统性地介绍了国民党政权在大陆统治时期的军队简要历史,并对国民革命军在各时期出现的战役,以及师以上机关、部队、主官进行了逐一介绍。使研究者在撰写相关战役战史、部队军史、人物传记的时候,可以从《简史》一书中迅速查阅到相关信息,极大地节省了研究者查阅烦琐资料的时间。
  此番再版,作者对初版中的错误进行了修订,并对相关章节增加了大量新材料,这些材料许多都是在参考过台湾方面的档案、官史之后予以增补充,这就使该书更趋完善,其价值也更上一层楼。虽然书中的瑕疵在所难免,但作为一部史料性工具书,其学术价值仍为大量研究者所称道。笔者相信,此书如能继续修订、增补,尤其在对部队是否“全歼”的问题上进行深入考证,那么,《简史》的价值将更上一层楼。

(责任编辑:蔷薇)





本文来源 :东方早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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