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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春城晚报 2011年06月26日08:36

　　早先，宋家宏教授写过一篇题名为《网络文学：现代社会的民间文学》的文章，认为网络文学其实就是现代社会的民间文学，而从原始文明时代就开始发展起来的民间文学，包括各种类型的民间故事、民歌、叙事长诗等等，放到现代社会，它就是网络文学，因为它们在类型化、变异性、匿名性等方面都具有共同的特征，只不过过去是口传，现在是网络。而穿越小说的发展与网络文学密切相关，它不外乎就是网络文学的一种类型而已。

　　据此，谢轶群先生做了进一步的研究和阐述，认为“穿越”题材的影视源起于香港，而“穿越”题材的小说繁荣于网络。一篇题为《穿越小说概论》的网文总结道，在网络文学作品中，“穿越”小说的数量最多，点击率最高，成书出版的数量也最巨；“穿越”的热门朝代为秦、三国、唐、明、清等，以清代为最多。而在影视作品方面，今人“穿越时空”而进入古代社会生活，从而引发各种精彩纷呈、充满梦幻气息的故事，这一类文艺作品在青少年中其实已经流行十来年了特殊部队战士项少龙因时空转移试验失败而穿越到了战国时代和秦朝，这是《寻秦记》；女警官张楚楚被游梦仙枕带到了明朝的朱元璋时代，这是《穿越时空的爱恋》；上班族蔷薇因在故宫里的一次迷路而回到了清朝，这是《梦回大清》；阴差阳错间乌龙九世善人郑少鹏回到了大明正德年间，这是《回到明朝当王爷》；一个历史系大学生意外回到北宋，这是《新宋》；一个神秘盒子把小川传送到了2000多年前的秦国，这是《神话》……如果没有有关部门的叫停，“穿越”电视剧肯定会以比当年清宫剧更汹涌的势头占领大陆荧屏。

　　问题在于，梦想是对现实的超越与反抗，对未来的梦幻，始终激励着一辈辈人前行。比如梁启超坚信“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少年中国说》），李大钊欢呼“人道的警钟响了！自由的曙光现了！试看将来的环球，必是赤旗的世界！”（《布尔什维主义的胜利》）……可如今，相比先辈的豪情和执著，年轻人那么想梦回古代，自我剥夺对未来的理想，是不是以浪漫的方式，表达了一种对生活的异想天开的畅想。

　　穿越小说的前世

　　从黄粱美梦就开始了

　　宋家宏（著名文学评论家、云南大学人文学院教授）：穿越小说近年来形成了网络文学中的独立品种，也应该有对它的界定了。其实中国文学史上那些想象力很丰富的作品，也已经具有穿越的性质，是穿越小说的萌芽，像中国古代的《枕中记》、《黄粱梦》，还有《聊斋》中人与动植物的“穿越”、阴阳两界的穿越都是今天穿越小说的前世，均属于不自觉的“穿越”。

　　黄玲（云南民族大学人文学院教授）：西方也有穿越小说，像马克·吐温的《康州美国佬在亚瑟王朝》，被誉为“穿越文的鼻祖”。它具有现实批判精神，在穿越中表现现代共和制与中世纪君主制的冲突，现代文明与封建教会的冲突，是很严肃的小说。和中国今天的穿越小说的力度完全不一样，现在中国的穿越小说多是言情加历史。

　　蔡丽（博士，云南大学人文学院讲师）：乔治的小说《1984》主题也相当严肃，实际上是人站在今天的基础上构想未来。在好莱坞，穿越也成了一个潮流，已经是一种类型片了，比如《爱丽丝漫游仙境》强调了穿越的梦境，国外的《纳尼亚传奇》是人穿越到神话世界；大陆的《古今大战秦俑情》也是古今的穿越。影视的潮流影响了观众，推动了网络文学中穿越类型的发展。

　　为什么穿越小说如此流行？

　　被压抑的激情穿越中复活

　　宋家宏：这里我们要思考的是，为什么穿越小说会引起一些家长的恐慌和高层的重视，但在网络上又如此流行，已经从网络走进纸媒，并开始走向影视。在中国内地，它为什么在这几年里流行起来？

　　罗欢（现当代文学在读硕士生）：穿越小说跟科技的发展有一定关系。科技的发展带来了年青一代想象力的拓展，并且不是个别人的想象力拓展，而是整体性的接受这种想象。

　　蔡丽：这里包含科技对人的观念的冲击。大家有一个模糊的观念，就是世界从来都保有它的神秘性，而技术又如此日新月异，还有什么不可能？再加上网络游戏的影响，游戏的世界都是没有边界的，你可以和关羽下棋，也可以和一只怪兽打架，界线一模糊，穿越自然大行其道。

　　徐霞（现当代文学在读硕士生）：穿越小说的受众对象多以女性为主，它在很大程度上迎合了女性的阅读喜好，尤其是其中爱情题材的作品，因为随着现实生活中纯粹的爱情越来越少，世俗的因素在婚姻中所占的比重越来越强大，人逐渐地物质化，很多女生转而从穿越小说中去寻找在现实中寻觅不到的轰轰烈烈的爱情。

　　徐曦（现当代文学在读硕士生）：其实就跟男生看武侠小说寻找精神寄托一样，女生看穿越小说也是在寻找一种精神的宣泄、得到一种心理的补偿，在现实生活中得不到的优质男、体验不到的浪漫爱情，却可以在小说的世界里实现。在穿越的世界里，你可以预知历史、改变历史，甚至把现代的文明与科技带到古代去，这多多少少给了现在很多在生活中平平淡淡、庸庸碌碌的“宅女”们以心理的滋养与慰藉，那些在现实生活中被压抑了的激情与幻想在穿越的世界里通通得以复活。对于众多的女生来说，穿越小说起到了“成人的童话”的功效。

　　黄玲：穿越是人对现实的逃避。它的内容有着对现实的折射，说明人们还是期望传奇、浪漫，只不过换个场景实现而已。

　　徐霞：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现如今人的精神世界越来越荒凉，越来越没有精神的寄托了。

　　罗欢：写给男生看的穿越小说离不开金钱权势和美女，写给女生看的穿越小说离不开好的对象和美满的家庭。

　　杨陈刚：穿越小说读起来很轻松，文字简短明快，有点古意。

　　蔡丽：至少，穿越小说的存在是对现实中无梦的一个缓冲。

　　穿越小说的今生

　　呈现陌生化的审美体验

　　宋家宏：“穿越小说”这个现象，涉及很多方面，甚至和社会的文化心理有很深的关系。现当代的文学研究已经有一些力量进入网络文学领域，所以我们也应该在这个方面有所推进。

　　谢轶群（文艺学硕士，云南艺术学院教师）：穿越作品的文化价值大于文学价值，它的火爆流行是文化现象，而不是文学现象；对它适合做社会文化批评，而不是审美批评。

　　郭鹏群（现当代文学硕士，昆明学院讲师）：也不能说这类小说就没什么文学价值，穿越小说为什么好看？其中的艺术因素也是不可忽视的。穿越小说确实有它艺术的成功。一个人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现代人的思想与古代历史的环境必然会产生冲突，这很容易吸引人的眼球。如在穿越剧《神话》中，项羽为了拉拢穿越到秦朝的易小川，说：“得了天下，我分你一半”。小川则回答说：“80后，自由职业者，你让我打打游戏还行，打天下么，太不靠谱了！”这些都说明，穿越剧故事本身就是一种陌生化的娱乐审美体验，有戏剧冲突的因素，对年轻人颇有吸引力。

　　蔡丽：还有传奇性，穿越小说的幽默、荒诞、传奇、浪漫情境也吸引了读者。

　　黄玲：穿越小说的好作品并不多，大量的看不下去，不要生活逻辑，也不要文学艺术逻辑，很随意地就“穿越”了。当然想象力还是很丰富的。不过，有的家长担心孩子迷失在穿越中，他们以为穿越的方式就是死亡，穿越等于死亡，这很可怕。

　　杨陈刚（现当代文学硕士，云南昆明某中学教师）：家长倒不一定全都反对。喜欢穿越小说的，明显以女性居多，喜欢的理由也比较一致，穿越小说虚构的情景满足了她们的虚荣和幻想，我们不难发现穿越的主人公多成为王子公主等显赫的人物。

　　谢轶群：作为类型小说的一种，穿越小说的品质一般不高，模式化、缺乏创造是其特征；当然，如果要打破这种模式化的类型，反而会给其读者造成违背惯性心理、接受困难的问题。

　　穿越小说所反映的社会心理

　　美化过去，拒绝现实，逃避未来

　　谢轶群：穿越小说是当今年轻人梦想的体现。作为梦想，是对现实的反抗和超越，可穿越很显然是对现实的逃避，因为梦想是应该指向未来的，是为将来实现它而生发的。但是，现在受欢迎的那些穿越小说多是回到过去，不是“回到明朝当王爷”就是“梦回大清”，为什么要把梦想安放在过去？

　　宋家宏：这个问题很有意义。为什么穿越只有过去，没有未来？西方的科幻小说、未来小说都很发达，哪怕是灾难片，也很震撼，很有想象力，对今天起着警示的作用，对现实是在思考，而不是逃避。可是为什么在中国这类小说就很贫弱？我们对现实采取的是逃避的态度，而且是逃回过去，逃回古代。

　　黄玲：写未来就是科幻小说了，不是穿越小说。如果穿越到了未来，人们就没有优越感了，不能再做预言家。穿越到过去，一切大的事件、方向已经确定，现代人在那里有优势，这是穿越小说的一个特色。

　　郭鹏群：穿越小说或穿越剧的盛行原因还有两点：一是我们对现实无法把握，连指向“现在”的电视剧都不多，连现实的深层矛盾都不敢揭露，现实的真实性都把握不住，还想把握未来？所以作家很多作品都是回避现实的。二是我们对未来其实有预感，但是不敢去想象，更不敢穿越到未来，梦想也就无从谈起。

　　谢轶群：所以我把穿越小说的盛行总结为“理想委顿，价值错乱”。失去对未来的信心，不相信将来会变好，宁愿把梦想安放在过去，以今人相遇古人和历史旧事来寻求心理上的优越，这叫“理想委顿”；那些个封建社会朝代，本是被历史翻过的一页，却成为年轻人的向往，在穿越小说中被描写得如此美好，清朝之类真的那么绚丽多彩？这叫“价值错乱”。

　　徐曦：现在网络媒体的发达使价值观变得太多元了。

　　谢轶群：我觉得正好相反，其实现在的价值观很单一，是“一元化”，就是“钱”，一切向钱看，各行各业都以金钱为追求。现实如此枯燥、残酷，又无改变的能力，就穿越回过去吧。

　　宋家宏：没错，物质的欲望淹没了精神的空间，精神无存在之地，现在人的精神已经萎缩到荒漠化了，所以对未来也就无所谓了。人们宁肯美化过去来拒绝现实，逃避未来。典型九斤老太式的“厚古薄今”。现在“穿越”得最多的是爱情小说，说明现实没有纯粹的爱情，只能用此来做心理补偿。

　　蔡丽：但也不能说现在的年轻人没有梦想，或者说对生活没有理想。我认为梦想和理想都有，只是被牢牢地压抑了。从这个角度来看，穿越，恰恰是一个容许个人最大限度不切实际地奇思妙想，从而满足自己的多情浪漫、玄奇神异等等心理需要的一种方式，是被现实压抑的自我在虚拟世界的实现。穿越其实是一剂现实的安慰剂，说明现实生活真是太平庸了，一点想象的空间都没有，那就到虚幻空间去吧。把自己设定到某个历史场景，演绎一段爱情或者人生，尤其对女生来讲也是一份满足。或者是不是这样，在现实有多实际，在穿越就有多纯情？

　　谢轶群：就是啊，你看今天的年轻人，愁高考，愁学费，愁就业，愁薪水，愁房子车子……等着他们的几乎就没轻松的事。通过穿越作品，我们可以剖开繁荣的皮相，看到背后到底是什么。

　　罗欢：以前的穿越小说的构思，基本都是回到过去就再也不回来了，即便过去比现实可怕也要穿回去。有些穿越小说的女主人公穿回去做了别人的小妾或者成了不受宠的庶女。比如《典妾》、《窈窕庶女》等等从名字就可以看到主人公的身份。这本身就很可怕。但近来的穿越小说似乎有了一点变化，比如《平凡的清穿日子》、《明朝五好家庭》等一系列的现在被称为“种田文”的穿越小说，主人公需要通过自己的一系列努力奋斗才获得最终的成功。作者有意无意地想告诉人们，不管身处什么时代，个人的努力才是最重要的。慢慢的穿越小说也变得有励志作用了。

　　宋家宏：把穿越小说现实化，成为“励志”作品，倒不失为一种更为冷静的心理。本报文化主笔 姚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