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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丽华:背倚山东的面向

马丽华:背倚山东的面向

中华读书报 日期: 2009年4月22日   


书博会专刊•齐鲁文化之旅

背倚山东的面向

■马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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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宋少帝赵显,在萨迦寺一住二三十年,都修成藏传佛教高僧大译师了,都坐上该寺总持的高位了,还是难逃被元朝皇帝问斩的厄运。在藏族史家的笔下,这位皇家僧合尊大师“流血成乳”——写书写到这里,很自然地联想起“白血汪”,接下来一句议论:“藏人传说,凡蒙奇冤而死者,鲜血才是白色的,汉地也有类似说法。”

  汉地的说法是不用查资料的:“白血汪”是个地名,位于郯城县城,来自感天动地窦娥冤的故事。郯城自秦朝起即为东海郡首府,西汉年间出了一位孝妇,遭人诬陷,刑场上痛陈其冤,并预言必流白色血以证清白,其后果然应验。有狱吏于公曾为之申辩,不成,最终协助新任太宗为之平反。后来于公之子于定国拜相封侯,这一事迹遂昭彰于《汉书·于定国传》;待到关汉卿据此原型创作了《窦娥冤》,“东海孝妇”的故事从此家喻户晓。

  当年文成公主远嫁吐蕃,丰厚的嫁妆里是包括了蚕种的。但史料有载,其后赞普仍向唐皇再请蚕种,请来请去没了下文。尽管藏南有大片桑树林,而蚕丝衣又是吐蕃人的最爱,移植何以未能成功?无须查访分析,就明白了症结所在:皆因生命周期短促而路途遥遥,所携蚕卵或蚕茧沿途非孵化即蝶化,始终未能抵达。或者就算快马加鞭送到了,工序繁多且精益求精的细活儿也不宜于高地生产方式:养蚕与放羊的不同处,正好比丝绸与氆氇的质感差异——写书写到会心一笑,就因接通了个人经验:小时候在郯城蚕场一住好些年,曾在每一个暑假里做小工,从采桑到养殖到缫丝无不亲力亲为过。

  以上两个段子来自本人新作《风化成典·西藏文史故事十五讲》,类似的联想轻而易“举”,但是罗列再多的实例也不足以说明过往经历、早期教育之于后来的影响。我出生在济南,长大在郯城。郯城在哪里?山东最南端,紧邻江苏。境内有沂蒙山余脉马陵山,不过山势不高,制高点仅只180多米。广大平原上,农业开发甚早,可以溯往上古,龙山文化,东夷之地,太皋、少皋族裔;县境内多见商周遗迹;由“炎”而郯,春秋初期称郯国,国君郯子,后归属鲁国,有孔子师郯子的佳话流传——孔子的确向郯子请教过比他们更早的古代,曾以鸟名为官名的问题;其后发生过军事史上的著名战例,“齐鲁马陵之战”:在马陵山的隘塞死地,孙膑大败庞涓;秦、汉年间,此地又为东海郡治驻所……直到隋唐之前,由于地处古中国南北贯通的要道,此地曾长久繁华,大约由于运河的开通,方才冷落。郯城历史上的文化名人,非儒者即诗人,典型的农业社会,汉文化腹地,所以当代美国史学大师、汉学家史景迁才选中了这个穷乡僻壤,借助《郯城县志》和官绅笔记,不时穿插以《聊斋志异》片断,以一位农妇的悲惨命运为线索,从郯城出发,揭示出17世纪乡村中国底层社会的方方面面及其群体苦难,由此成就了他的成名作《王氏之死》。

  对于生长其间的乡土,以及乡土的给予,是不是需要隔着时空距离方能看得真切。多年前当“走过西藏”的四本书在海峡彼岸出版,编辑告说,台湾读者喜欢你以汉人的眼光看西藏写西藏,感觉亲切云云。这一提点让我若有所悟——历尽沧桑的大地,我本是你的生长之物,无论走得多远,都随身携带着初始原点的印记。

  回望一代人的成长历程,一般都会提到“文革”的阻断,在我,还要外加每遇运动父母必受冲击的家庭影响,其中包括跟随“右派”母亲下乡的经历,所以童年少年有忧有虑,半是灰色记忆。这类体验,谁经历过谁知道。然而不幸之中有大幸,我所接受的基础教育敢说是一流的。齐鲁之邦古史之地,县城小学的师资力量棒极。永远怀念敬爱的启蒙者,他们所灌输的,是积极入世的生活态度和扎实的文理知识。当我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初中,执教的各科老师多半是从省城济南大专院校“下放”而来的。后来集体调往临沂师专,我又做了该校中文系的学生。好老师们以深厚的学养和高尚的品格言传身教,在我离开母校的三十多年里始终关注,而我这个“爱徒”固然常怀感恩之心,形式上的回馈总是有限……

  就这样,从山东获得了我自己,所谓长大成人不仅仅是塑身塑形,知性学识的养成至关紧要,从价值观念到行为方式,皆被母体的汉文化装备起来。即使在西藏比在家乡生活得更长远,也还是客体一个。但是话又说回来,每想起连《诗经》、《山海经》都没能系统研读过,叫我如何不汗颜!这也是自己多年来不时想要下山,想要脱离繁杂工作,想要补课并从头再来的动因。一句话,想要回归。

  这类话题说来严肃,不妨轻松一些。中华读书报出了题,问我写没写过山东,怎样看待山东人,把我归为山东籍作家是怎样的心情,有无归属感,因为舒晋瑜查访到老马家的祖籍在苏北的邳县(州)。现在就来回答:是写过山东,不过写得太少,其中有很多年前的诗作《老郯城,我这样把你写进诗行》。自我定位,一个背倚山东面向西藏的人。可算是山东作家群的编外成员,既然习惯以“籍”划分,不参与的岂不是无籍之人。况且山东援藏有大半个世纪的传统,在藏族人那里口碑不错,说山东人既忠厚又豪爽,很能吃苦,容易交往,与藏族人性格相仿。当然,讲义气的说法系全国公论。所以我在自称山东人时,声音响亮。山东人也有毛病,就不说了吧。我本人基本秉承了山东人的性格特征,相应的缺点一辈子都在努力克服中。其实那都是优点的另一面,比如说,讲义气经常是为了要面子;心直口快的同时往往忽略别人的感受;至于忠厚,那是什么的别名。不过,做人厚道总是好的。

  再把话说回来,所有的按地理或按民族的分类,都是为了表述的方便,旨在说明出处,来历。其实从前相对封闭时各群体的特征还算明显,现代社会流动性强,影响不再单一,差异就缩小了许多。任何地区和民族都可分为各色人等,不能一概而论,这些浅显的道理不言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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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读马丽华叙述西藏文化的书。
马丽华读书的临沂师专,当年校址还在我生活的费县城北。记得她师专毕业去援藏的时候,很是轰动,离开县城时,我们敲锣打鼓欢送,那是1976年秋天我刚上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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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派我来巡山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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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丽华

1970年6月参加工作。1976年毕业于山东临沂师专中文系,同年进藏,在西藏自治区党委组织部任干事、《西藏文学》编辑部任编辑,1988年至1990年就读于北京大学中文系作家班,获北大文学学士学位。1990年至1999年任西藏文联专业作家。离藏前为西藏文联副主席、西藏作家协会副主席,职称为一级作家、编审。同时兼任西藏大学、西藏民族学院客座教授,享受政府特殊津贴。2003年调至北京,现任中国藏学出版社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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