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青 乡村记忆之12
守青 乡村记忆之12
在我们武陵人的叫法中，很多是外人难以索解的，比如说“守青”，特别在山区林地边缘的庄稼，防止被野猪等兽类糟塌，它不是守望青春，是指守护庄稼，让它能正常生长成熟，农民收获一个好年景。我们菜队则不叫“守青”，称呼为“看近”，顾名思义，看着近处蔬菜，防止被偷盗。盛夏时节，黄瓜菜瓜西红柿等生食菜类成熟，解渴馋，它是最好的下手对象，易于携带，上街就能变现的，不像粮食笨重。防止近处的人偷盗，是谓“看近”。
三一六国道以南，偏僻边远，多种懒人菜，洋芋冬瓜等，不是难于挖掘，个小粘泥清洗不易，就是几十斤上百斤一个，野旷天低，四周辽阔，一眼看穿到堡城寨上，有一点动静就能看到的。县治河堤之南，前院以北一片菜园，几十调全部种上价钱高昂蔬菜。院前左近，住户多来往众，几乎不需要专人守护，西过小河沟，十余亩菜园就不样，河堤横贯，连通国道与县城，烧田坝人进城出城，都是打这儿过，四队一大片人家也紧邻这块菜地，不是自家队上的，当然不会守护的，这些或流动人群或居住社员，都是我们看守的对象，防止他们悄悄地跳进菜地，摘一根黄瓜两颗西红柿，如果逢过必偷，一天下来，也是几十斤的。整个成熟期每天如此，菜就白种啦。
菜地分块划条，基本为方格形，纵横密织。过小河到四队菜地正中，有一口井，临近四队处有一池塘，三处水源保证菜圃浇水饱，供应充足。水井边，就是看近的棚子。
四根粗壮坚实的木料，相距一丈五尺，每根粗细半尺，高约三丈，架在水井边。离地丈处，四根支柱又有四根同样粗细木柱相连，钉实捆扎后，横架十余根细木，再铺上一层竹篾席。四墙却用苞谷杆简陋地绑紧而已，每面留下一个尺许大小的窗户，供里面人不出来就可以看到四周。看棚，早先由小队上的队长会计保管轮流担任，那还是很早的时候，饥饿年代时，很让大家羡慕，后来就成两三人一转，一两个男劳力在干部带领下，推磨盘样值班了。看近的人，自然不用担心饥饿问题，这些能够生食的菜，哪样不可以饱肚子？棚子里备有棒子两根，火枪一支，偶尔能听到一声枪响，然后是喊叫声奔跑声追逐声，一两年就有一起的。最终还是没有追上偷青人。
天麻麻黑，菜地里微风吹过，影影绰绰地，细细微微声响不停，似乎有人走过，看近的早早进棚了。这时候也是最难熬的，谁个能够想到偷青人什么时候来呢？一面盯着菜园，一架架黄瓜，一棚西红柿，从左至右，一垄垄成行成列，熟悉的竹枝细棍直直如刺，三茎两根黄瓜叶摇动着，就同水面的倒影镜中的映像，每一丝变化都是看近的人心中呢。哦，东边第三棚边角，有三根黄瓜，一大两小，大者昨天长一尺，今天一尺二寸，小者一六寸一四寸，另外没个就是小蛐蛐，只有蛐蟮大小的。围坐棚子下的我们不相信，嚷嚷闹闹地，推举一位伙伴跑过去看，果然。这样的事，在每一个看近人身上，都发生过。他们熟悉每一架棚，每垄黄瓜的大小青黄，甚至能够一口报出每一块菜地明天能够收多少瓜，大概多少斤，差错只在几斤的。这些不是我们关心的事，今天讲故事吗？
今天讲什么故事呢？看近人坐在棚子上，我们围坐在棚子下水井边，水井无盖，一两双脚吊在井边，清幽幽地水，冒出丝丝寒气，冰冰凉凉地。
话说很早很早的时候，有一个穷人，故事总是这样开始的，两个看近人轮换讲故事，一个在棚子抽旱烟，短短的梨木管，黑黑漆漆油光如镜，黄黄亮亮烟锅上冒出一小团火，飘荡着，另一人就爬下棚子，坐在我们中间的泥地上，周围是一圈子脑袋，偶尔也会有一两个老头，领着孙子孙女玩的。穷人很有志气，想发财致富，就带着一把锄头，遇到一位老者，告诉他，土地里有金子咧。他的邻居，讲故事的顿了顿，是一个富人，为富不仁的，前一天还诬告穷人是小偷，偷去了他的好运气，那可是发大财的运气呵。穷人愁眉苦脸的，在路上遇见这个老者，老者告诉他，明天会给他带到好运的。于是地里有金子的事，就发生了。富人悄悄地，趁着夜色，把穷人地全部都翻了一次。或者，那个富人再次害穷人邻居，再次遇见这个老者，哦，总是老者出现在我们故事里。戏弄或嘲笑富人，这让我们很高兴。有一种人，始终不渝地在保护着没有依靠的人咧。这样的人会不会出现在我们身边？
呔，不要跑，不知什么时候，棚上看青人在远处一声大喝，再远些就闪过一道黑影，我们一齐追过去，从另一边包抄过去，讲故事的自然是第一个追上黑影。手中抄着棍子的我们，兴奋惊奇激动，走近黑影就是一棍子，讲故事的手一横，拦住。你们走开吧，回到棚子那儿，一会儿接着讲故事。马家祖先创业守成的传奇，一代代名人名事奇迹异状，从看青人口中传出，只是，在老老少少的讲述者眼里，那些是如此不同，每个故事都有细微的差别，当你把所有同样的故事相合时，会发现呈现在你面前的，是一个矛盾百出的人物。这些祖先可能是英雄枭雄，可能是强盗小偷，可能是善良好心人，可能是合格的菜农，可能是文人骚客，时常会唱几句不调的歪词的。历史是如此不着调吗？
故事在昏昏沉沉地睡意中，停止了。我们心情随着故事，当夜的所讲述故事里人物的事情，闪现一一幅幅画面，我们是其中之一。拍打屁股的啪啪声，惊醒了我们的好梦，回家喽，回去睡觉喽。
一根黄瓜或一颗西红柿，几个小孩子分食后，才满意地走开。看近人偶尔在我们陪伴他们后分发的，这也是我们想来听故事的最终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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