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5-22 13:50 《中国国家地理》2009年5月
撰文/萧春雷 摄影/徐学仕 等
庙宇是神灵的居所，这是福建莆田芳山村一个庙宇里神灵的塑像。福建的祠庙，众神杂处，不分教派，往往同时供奉儒释道及本地多种神灵。摄影/王彤
每年的正月初十至十五，是湄洲岛祖庙妈祖回故里东蔡村的日子。现在的东蔡村又分为石后、东蔡两个自然村，元宵期间，村民按古例举行祭祀活动。图为“妈祖”在众人的簇拥下绕境巡游。
在福建现存的蛇崇拜活动中，南平樟湖坂一带的蛇王节最有特色，每年七月初七，在迎蛇王菩萨的活动中，人们将蛇或盘或抬，紧随蛇神的轿舆出巡。游行结束后，所有的蛇都要在闽江边放生。摄影/范崇智
节选自《中国国家地理》2009年第5期《众神狂欢的地带》一文
从远古至今，福建都是多神地区，成百上千的大小神灵；数以万计的宫观祠庙；难以计数的神诞日和节庆；众多信众所热衷的祭祀、打醮、普度、进香、迎神、绕境巡游、唱戏酬神等宗教活动；以及万民参与，倾城狂欢，这一切构成了福建民间信仰的海洋。
图腾遗迹：福建民族融合的见证
福建是一个多神的地方，然而到底有多少神灵呢？
根据福建教育出版社《福建民间信仰源流》中的数据统计，福建民间信仰的神灵当在1000种以上。至于福建的宫庙，倒是有一个不完全的数字，据2002年福建省政协民族和宗教委员会的调研报告，全省10平方米以上的民间信仰活动场所共25102座，此外尚有数以万计的小土地庙和简陋神龛未在统计之列。
日月山川、水火木石、风雨雷电，在古代福建人看来，都藏着一个神秘精灵。这实际上是早期人类信奉的万物有灵论，也就是学术界所说的原始宗教。太阳公、月亮娘娘、山鬼、水神、龙王、火官、风狮爷、土地公，植物与动物精灵，都有危害或庇护人类的能力，值得人们祈祷、祭祀，这就是自然崇拜。自然崇拜源于人们对神秘事物的无知和畏惧。在历史中，随着知识理性的发展，自然之谜一一解开，自然崇拜也就开始没落了。
福建保存了众多自然崇拜的遗迹，这是因为福建开化很迟。一般认为，福建最早的居民是闽族，战国时期，楚怀王灭越国，部分越人溃逃入闽，融合形成一个新的民族—闽越族。西汉初期，闽越族建立起一个闽越国。公元前110年，汉武帝灭闽越国，将闽越族北迁到江淮一带。至于汉人成规模入闽，是晋以后的事。唐末五代，汉族移民大量增加，成为主体民族，福建人文初启。
图腾崇拜是自然崇拜的一种。虽说万物有灵，但还是有亲疏之分，对采集渔猎的民族来说，动物崇拜最为发达，而与他们生活密切相关的某种动物，往往被他们当成图腾来崇拜，视为自己的祖先。汉人将自己看成龙的传人，山林之中的古代闽人则把自己看成蛇的后裔。我们至今还能从福建流行的自然崇拜里，找到几种先民图腾崇拜的痕迹，并从中看出古代福建种族融合的过程。
先说蛇崇拜。福建的蛇王庙，以南平樟湖坂的福庆堂最著名。福庆堂又称连公庙、蛇王庙，坐落在闽江边，祀奉蛇神连公师傅。明人谢在杭的《长溪琐语》记载过此事：“水口以上有地名朱船板(今樟湖坂)，有蛇王庙，庙内有蛇数百，夏秋之间赛神一次，蛇之大者或缠人腰，或缠人头，出赛。”可见颇有些来历。
樟湖是闽江中游重镇，因建水口电站，全镇迁往高处，蛇王庙也于1992年搬迁到了现址。蛇王庙的屋顶处处是蛇饰，每个高翘的檐角都探出一条宛转的蛇，正脊盘踞着大蟒蛇，昂首吐信。
蛇王庙对面，隔着空阔的闽江，属于樟湖镇溪口村，有座蛙神庙。夜幕中望去，蛙神庙位于闽江边一座大池塘中央，三面环水，庙里亮着灯光。同蛇王庙类似，蛙神庙也是上世纪末搬迁重建的，主祀的并非青蛙，而是黑脸蛙神张圣君。相传张圣君是永泰县人，早年以修锄柄为生，后上闾山学法，救世济民，羽化升天。庙前有座古朴的石雕蛙像，给这座简陋的祠庙增添了一点诡异。
在福建古籍里，蛙神崇拜多有记载。清人施鸿保《闽杂记》描述偶然闯入光泽县衙门一只青蛙神，说是当地民众数千人，以五人为队，鱼贯出入，轮流参拜。他又说，蛙神嗜饮烧酒，又喜欢看戏。樟湖蛙神庙，实为古代闽江流域广泛流行的蛙崇拜残余。如今，每年七月廿一日张圣君生日，溪口村都会举办蛙神出游活动，届时，一种背绿腹白、脑后长有7个黑圆点的青蛙，陪同蛙神一道巡游。
樟湖的蛇崇拜与蛙崇拜，引起了学术界的兴趣，显然它们来源于早期福建两大民族的图腾崇拜。学者多认为，闽人以蛇为图腾符号，越人是发明了水稻的民族，信奉与农业有关的青蛙神。
继闽人与越人之后，第三个大举迁入福建的主要民族是汉族，各地都有大量的龙王庙彰显其图腾符号，我们早已熟悉，此不赘述。
唐宋以后，福建又迁入第四个重要民族——畲族，带来了犬崇拜。畲族人崇拜狗，是因为他们的始祖盘瓠原来就是高辛帝的五色毛犬。我在宁化看过描绘畲族起源的连环画，又称“狗王图”。传说，上古犬戎入侵，高辛帝下诏，如能斩杀犬戎番王者，就将三公主许配给他。结果高辛帝那条名叫盘瓠的狗夜入敌营，咬下番王的首级，成为驸马，繁衍出畲族。福建的犬崇拜主要流行于畲民中间，他们严禁杀狗，也不吃狗肉。
信仰是奇怪的东西，比血统更坚韧绵长。你看闽族与越族都消失了，他们的图腾崇拜却穿越两千多年保存了下来，被另一个民族继承。那些参加蛇王节耍蛇的樟湖人，没有意识到，是一群遥远的陌生人从万物中为他们挑选了这种动物。他们是信仰的义子。（文/萧春雷 摄影/徐学仕 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