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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恺蒂]因为荒谬,所以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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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恺蒂]因为荒谬,所以收藏

因为荒谬,所以收藏


恺蒂



东方早报·读书  2008-11-9 6:49:18


核心提示:此书对于收藏西方书籍的人来说,也不乏指南作用。


  


  “书,/ 美妙的书,/ 一片微小的森林,/ 一页又一页,/ 你的纸张 / 散发出 / 木料的清香,/ 清晨 / 你是谷粒,/ 是海洋。”
  
  《藏书的乐趣》
  [德]乌尔夫·D. 冯·卢修斯著
  陈瑛译
  三联书店
  2008年5月第一版
  235页,34.00元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基本上都住在伦敦,当时读书之余在圣马丁艺术学院的图书馆中打工,毕业以后就去维多利亚博物院的国立艺术图书馆就职,有几年的时间,整天打交道的就是各种书。特别是在国立艺术图书馆时,工作不太忙,图书馆馆长非常鼓励我们学习,所以,有空就躲进书架的深处,把那些珍本书善本书拿出来看。大多数时候要戴白手套,有时还要戴上口罩,例如看中世纪的描金手写本。许多书都是大名鼎鼎的,所以,浏览这些书就如同去拜见某个名人,也像是去参观某个著名景点。嗅嗅古意,看看别人家珍,觉得能和那些描金抄本、原画插图本、小羊皮精装本等有一面之缘,已经很心满意足了。当时年轻,整天还是梦想着要浪迹天涯,走遍世界,虽也爱书,却毫无藏书之心。
  十几年后,浪迹天涯的愿望早就烟消云散,家倒是搬了无数次,从北半球到南半球,从西半球到东半球,没有了当年伦敦图书馆旧书店的便利,好书只能远距离欣赏。所以,读德国出版家、藏书家卢修斯的《藏书的乐趣》,仿佛是重新品味当年在伦敦浏览别家珍品时的感觉。  
  与其说此书是一部收藏指南,还不如说此书是一部收藏文化史。
  作者首先探讨的是人们为什么要藏书。“收藏家的首要动机是喜爱美好的事物”;“收藏的第二个动机是抢救和保存”;“藏书的第三个动机是个人对于某个特定主题或人物的强烈兴趣”。藏书家的品质是什么?收藏所最需要的是“耐心,记忆力和金钱”,最重要的当然是“激情,无穷无尽的精力,也许再加上点儿好胜心,这就是大收藏家的品质”。
  收藏意味着选择,收藏意味着去淘宝,特别是藏书,要在浩如烟海的书堆中淘到自己的宝贝。作者兴致盎然地介绍他自己多年的藏书经验,在收藏过程中,最重要的工作之一是要建立起自己的资料库。这个资料库中可以包括旧书店所发布的书目、书展的展览目录、私人的收藏目录和拍卖会的拍卖目录以及成交价格等。说起收藏资料库,这里我要提一下欧洲木版基金会的老板,我曾经在那里工作过几年,那位老板就是这样一位真正的藏书家,他不仅收藏中国从古至今的木刻版画,他收藏的精品更大一部分是中国古代带有插图的书籍。老板以前是书商出身,手头已经有一个庞大的资料库,他若在办公室中,主要的精力就是归纳总结所有的拍卖目录和书商目录,每一本书何时被拍或被卖,估价多少,实价多少,多少年内曾经有过多少次转手,曾有哪些人收藏过等等,他都有着详细的记录。
  藏书和收藏其他东西不一样,因为书还有着实用价值,它们是传统信息表达思想的工具。书离不开文字,但是书却又比文字多出许多。从作家纯粹的文字到一本精美的书,还要经过插图画家、装帧师等人之手。所以,在古代,书籍曾经是稀罕之物,能够读书、拥有书都只是少数人的特权。中世纪时,拥有几百本书就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收藏家了。到了十七世纪,英国著名日记作家塞缪尔·佩皮斯曾经理直气壮地宣称,他那五千册藏书已经非常齐全。进入十八世纪后,书籍越来越多,书本身的非文字特性越来越受到藏书家的关注,阅读和藏书也渐渐分离。
  所以,收藏和阅读是两回事,许多藏书家其实并不使用他们的藏书,更没有收藏家通读过他们的藏品,有些收藏家还会拥有收藏本和阅读本两种版本,因为对于某些藏品来说,使用简直就是亵渎,所以,如果偶尔不得已要使用一次,那简直就像在举行一个庆典仪式。
  对于每一件藏品来说,它的生命远远超过收藏家。各种书籍在不同的藏家手中流转,“就像纸牌一样,在一代又一代人的手中一次又一次地重新组合分配。这种收藏在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特点,虽然藏品始终是这些,但是由于各种不同的组合,它们会成为反映当代时尚的镜子,并染上收藏家的个人色彩”。
  收藏是一种占有,但是这种占有并不是永久性的。一位收藏家将一本书藏上几十年,但是也知道这本书以后还会有新的主人,就像知道这本书会转世再生获得新生命一样,肯定会有一种非常美妙的感觉。所以,真正的收藏家不应该因变卖藏品而伤心。也正是因为书籍在一代代的收藏家那里转手,让收藏书籍更有意思。通过黯淡失色的烫金和字迹模糊的题词,旧书能向我们诉说许许多多的陈年往事。如果知道一本书曾经与它的旧主人一起跋山涉水去过遥远的国度,又辗转回到家乡;或是从题字中看到一种情谊,某某在某年某月送给某某,让人想象送书人和受书人的音容笑貌,送书和受书的情景地点,有些自作多情,但是确实是冬日炉火前阅读此书时所适宜做的遐想,手上的那本书是否曾是某位名人赠送给秘密情人的礼物?这些,在作者看来,都是“令人非常感动的事情”。

  



西方插图本古书



  此书对于收藏西方书籍的人来说,也不乏指南作用。例如作者在第四章《藏书撷要》中,向我们介绍了插图、封皮、初版和高级版等的详情细节;在第五章《寻踪觅迹》中,作者分析了信息渠道和货源:旧书店、拍卖目录、专业杂志、目录学著作、图书馆、展览和博览会以及现在流行的因特网。以后的章节中,他还介绍了旧书的价格,如何安置保养藏品,相关的法律问题,如何与同道人切磋,如何与旧书商交往等等,颇有些“藏书指南百科全书”的味道。这里我略拣一二,具体说来。
  关于插图,作者认为不宜配插图的文字非常少,可能只有纯法律或哲学的著作与插图无缘。插图和文字之间总是有种对话,这不仅让读者把文字作者和插图画家联系起来,而且使创作文字的年代和制作插图的年代之间,产生一种令人遐想的关系。因此许多藏书家,就是把自己收藏的重点放在收集同一种文字的不同插图本上。
  而一本书的封皮就像油画的画框,一本书要外观漂亮,得让所有的元素相互和谐才能取得,这些元素包括版式、字体、插图、纸张,当然还有封皮。过去,一本书的封皮往往都是个人定制的,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十九世纪初。当年我在国立艺术图书馆中工作时,就一直觉得西书的封皮装帧要胜过中国古籍,因为每一本书都很个性化,仿佛有着独立的生命呼吸,西方书皮的缝订、包裹、拼贴、勾画、压印、镶嵌等手法,是艺术,更是技术。选择什么样的皮革,书脊如何装饰,使用摩洛哥羊皮做封皮,还是用纸面或亚麻布的封皮,都很讲究。《藏书的乐趣》中进一步说明:在封皮设计上,并不是说摩洛哥羊皮和镀金切口的就能算是上乘,有时那样豪华的装帧只能体现暴发户的口味,反而让真正的学问之士嗤之以鼻;所以,现代藏书家所热心搜索的不只是贵重的皮革封皮,著名艺术家设计的纸质封皮也同样可以非常抢手。到现在为止,西方还有一批书籍装帧艺术家们孜孜不倦地在手工装订上求真求善,所以,伦敦这样的地方,还有“对开本协会”或“设计装帧师”这样的组织存在,仍然会开展当代书籍装帧比赛这样的活动。
  作者还谈到了高级版本和特藏本,从印书之始,就有高级版和普通版之分,例如西方的第一本印刷书是谷登堡的 《四十二行圣经》,其中有一百五十本是用普通纸张印刷的,另外三十本则印在羊皮纸上,羊皮纸自然比普通纸高级。而且,上等纸印刷的高级版本往往也是开本更大,版口宽阔,版芯不再顶天立地,而且,上好的纸张也能把铜版画和精雕细刻的文字印得更细腻。
  虽说纸是中国的四大发明之一,但纸张在中国和西方的发展却很不一样。就像我们喜欢吃养胃的稀粥而他们喜欢坚硬的杂粮,中国纸的特点是薄如蝉翼,柔软轻灵,而西方纸则厚重实在。十八世纪晚期以后,西方制书家、插图家开始有人用中国纸印刷插图,中国纸吸水性极强,可以把铜版画和蚀刻画印得极为细致,印完后再贴到厚实的手工纸上,作为插图非常理想。  
  《藏书的乐趣》的作者是藏书家,也是爱书人,当然,要为这些年来旧书店地位的直线下降而感叹。旧书店被挤向边缘的最重要的原因是市内店铺的租金的暴涨,这在世界各地都相同,旧书店不得不搬到边远地区或商业大楼的顶层。过去,爱书人总是在出门办事或会友时顺便逛逛旧书店,现在已经不那么便当了。而且,旧书店也不像以前那么悠闲,逛书店淘旧书,原本应该是从容不迫的举止,但是整个世界在飞速发展,一切都在加快节奏,所以,拍卖会和博览会也日趋盛行。安安静静的旧书店,耐心等待买主的旧书,这样优雅的境界已经越来越少。
  书中引用了德国作家和昆虫学家恩斯特·荣格尔的一段话,颇为准确:“生活节奏越来越快,人们的闲暇时间越来越少,这种可恶的状况对旧书商的职业产生了巨大的冲击……结论是,这个行当正在朝两个方向发展,一个方向是珠宝买卖,另一个方向是废品买卖。”荣格尔这话说在三十多年前,三十多年后,这种倾向可能更明显。就像作者所说,三十年前,在巴黎塞纳河边的街头旧书摊上可能还会淘到宝贝,如今那里已经完全可以算是废品收购站。另一方面,还有一些精致典雅的旧书店,书价高得足以让新手望而却步。也许我们也可以这么说北京的琉璃厂和上海的福州路。
  然而,我个人仍然认为,爱书人不应该泄气,也许大家都应该把聂鲁达的小诗《书颂》 抄录下来挂在书房里来安慰自己:“书,/ 美妙的书,/ 一片微小的森林,/ 一页又一页,/ 你的纸张 / 散发出 / 木料的清香,/ 清晨 / 你是谷粒,/ 是海洋。”书籍所给人的这种乐趣,不是任何电子媒体能够取代,也不是快节奏的生活能够抹去的。■

  延伸阅读
  ●《聚书的乐趣》
  [美]爱德华·纽顿著,赵台安、赵振尧
  译,三联书店,1992年版
  
  ●《藏书之爱》
  [美]A.爱德华·纽顿著,陈建铭译,重庆出版社,200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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