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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发展有赖“争鸣”

学术发展有赖“争鸣”

学术发展有赖“争鸣”

作者:郭志坤

东方网        2006年4月24日 10:10

  

  “百家争鸣”发端于春秋战国之际,形成蔚为大观的诸子纷争局面则是在战国时期。
  
  如今有众多学者仍然用“百家争鸣”这个词语表征思想的活跃,并力主以倡导“百家争鸣”来发展学术、繁荣学术。所言甚是。据记载,在汉代初期,以著作形式表述自己学术观点的有189家。汉代史学家将它们分门别类,归为10家。不管怎么划分,所载量数确实反映了当时学派纷纭的局面。“百家争鸣”确实是中国学术史上空前繁荣和极为活跃的一次盛会。
  
  为何会出现如此景况?已有不少论著作了分析:一方面由于“天子失官,学在四夷”,其结果是打破“学在官府”的局面,使原来由贵族垄断的文化学术向社会下层扩散,下移于民间;另一方面诸如天文学、数学、光学、医学等方面科学技术取得了较大进步,科技成果大大提高了人们的认识水平。笔者在《荀学论稿》(上海三联书店1991年版)曾作过论述,并特别强调了一个重要因素:当时处于社会大变革时期,各诸侯国的国君为了取得霸主地位,竞相招贤纳士,运用不同思想学说以使自己的国家富足强大起来。这给“百家争鸣”创造了一个宽松的学术氛围。
  
     诸子们的思想是为了“取合诸侯”,同社会现实有着密切的关系,但是往往由于急于求用,急于求成,而缺乏理论上的阐述,同时诸子们都生活在各自割据的诸侯国内,他们的思想虽然富有个性的思想异采,但是这些学说,往往是偏于一隅之地,囿于一家之见。《庄子》的“天下”篇讲到这种情况:“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何谓“一察”?清朝王念孙解释说:“一察谓察其一端,而不知其全体。”董仲舒对当时的形势作过这样的分析:“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举贤良对策三》)诸子有见此,而无见彼。显然,要在政治上实现大统一,必须在思想上先统一舆论,而思想上的统一,不是以一家排斥另一家和其他诸家所能实现的,而是通过争鸣,以综合百家之学,这个任务便落在荀子身上。
  
   应该说,荀子在“百家争鸣”中不负众望,无愧于历史。当时诸侯异政,百家异说,诸子们各执一端,各尊一术,欲竞售于世,因而互相斗争,入主出奴,是丹非素。《庄子》的“天下”篇说:“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道术将为天下裂。”当时出现了不少雄辩家,如田骈善言谈,被称为“天口骈”,邹衍“尽言天事”,被称为“谈天衍”,……出现了诸子立异的盛况,正如《尸子》“广泽”篇所描写的那样:“墨子贵兼,孔子贵公,皇子贵衷,田子贵均,列子贵虚,料子贵别囿,其学之相非。”面对“百家”不合而“相非”的情景,荀子没有发出“悲夫”的感叹,而是顺应时代的潮流,积极参加辩论,进行总结,综合了百家之学。
  
  荀子30岁时,稷下学宫的著名学者大多年迈或去世了,而他在学术上已享有相当高的地位,此后曾三次被推举为“祭酒”,成了“最为老师”。 荀子长期生活在稷下学宫,更是吸收各家学派之所“见”,正如侯外庐先生所指出的,在稷下学宫讲学的“各派学士既济济一堂,''讲集议论'',久而久之,自然会经过互相影响,冲淡其本身之学派性,而受他派的感染,甚至形成调和色彩的折衷派。”(《中国思想通史》,人民出版社)所谓的“调和色彩的折衷派”,讲的就是在学术交流中刺取诸说,揉合百家,形成一种综合百家的学派。对于这一点,明末清初的傅山作了评述,他说:“《荀子》三十二篇,不全儒家者言,而习称为儒者,不细读其书也。有儒之一端焉,是其辞之复而嘽者也。但其精挚处则即与儒远,而近于法家,近于刑名家,非墨而又有近于墨家者言。”(傅山《荀子评注》,引自《晋阳学刊》1980年年第1期)这里的“近于法家”、“近于刑名家”、“近于墨家”,兼百家于一身,已完全背叛了原来所传承的儒学而自成一家之言了。这是时代的反映,在荀子之后的思想家常常表现这种特点。对此,郭沫若在《十批判书》中有一段精当的论述。他指出:荀子“是把百家的学说差不多都融会贯通了。先秦诸子几乎没有一家不经过他的批判。……这些固然表示他对于百家都采取了超越的态度,而在他的学说思想里面,我们很明显地可以看得出百家的影响。或者是正面的接受与发展,或者是反面的攻击与对立,或者是综合的统一与衍变。”
  
   荀子所采取的“超越的态度”,就表现他能够在“百家争鸣”中把握理性,注意分寸。这是非常光彩夺目的一页,很值得借鉴。
    
   第一,争鸣有重点。对此,荀子作了阐述,荀子认为,由于“诸侯异政”、“百家异说”、“万物异情”等方面的原因使得百家之说产生“有见于此,无见于彼”(《荀子·天论》)或“蔽于此而不知彼”(《解蔽》)的片面性。片面性的认识造成了思想的“杂乱”,荀子从“杂乱”中抓了牛鼻子,确定以儒、墨显学为批判重点。战国初年最有影响的学派有两个:一是以墨翟为首的墨家学派,一是以杨朱为代表的杨朱学派。这两个学派中又算墨家学派最有影响,墨家学派是作为儒家学派的对立面而存在的。墨子的斗争矛头直指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史称“儒墨显学”。儒家和墨家是当时最大的有影响的对立学派。后来孟子又代表儒家同杨墨斗争,他以“距杨墨”为己任,认为当时是“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孟子·滕文公》)。孟子感到“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同上)。荀学源于儒而又超然于儒。荀子认为墨对儒的批评有片面性,儒对墨的批评也有片面性,儒墨显学都是“有见于此,无见于彼”(《天论》)或“蔽于此而不知彼”(《解蔽》)。儒、墨言论盈天下,这不能不使荀子把批评的重点放在儒墨显学上,在《非十二子》中所公布的26条批评材料中,批儒墨的就有13条,整整占了一半。
    
   第二,争鸣在于“导理”。当时在争鸣中虽不乏批评与阙疑,但其批评与阙疑的仅仅是所谓思想与学术的“旁门”,缺乏的是一种令人信服的“谈话之术”。争鸣不仅仅要人思考,而是以理使人折服。对此,荀子特别关注,他在《荀子》“非相”篇中说:“谈说之术:矜庄以莅之,端诚以处之,坚强以持之;譬称以喻之,分别以明之;欣驩(欢)、芬芗(香)以送之,宝之,珍之,贵之,神之,如是则说常无不受。”这里所谓的“谈说之术”,指的就是要有严肃认真的态度,站得高,有所矜持、自信,且端庄、诚恳地对待听之者,而态度的根本间题是“譬称以喻之,分别以明之”,要善于运用各种比喻,使说理通俗易晓,不搞粗暴的漫骂。当时杨朱贵我,墨翟贵兼,双方互相攻讦,水火难容。孟子说:“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君无父,是禽兽也。(《孟子·滕文公下》)这种靠漫骂的批判方式是荀子所力戒的,他认为“无君”、“无父和“禽兽”等骂语,实在不能使人“明之”。荀子主张“导之以理”。他认为批判必须“导之以理,养之以情,物莫之倾,则足以定是非决嫌疑矣。小物引之,则其正外易,其心内倾,则不足以决粗理矣。(《解蔽》)这就是说,用“理”来开导人们,以提高人们的认识能力,使之保持清明的状态,就能使人明辨是非,认识事物的实质。荀子身体力行,在论证过程中,运用大量具体材料,或援引古代传说,或列举历史事实,或虚构寓言故事,或引用经典谚语作为论据。通过比较、推论的论证方法,层层分析,环环入扣,逐步导出结论,使文章道理说得透彻而且无懈可击。荀子的语言虽然没有孟子的机巧善辩,不像庄子的恣肆汪洋,但表现得更为严谨,显示了争鸣的说理性,也说明荀子思想理论体系的完整性。
  
  第三,争鸣的角度多从“治乱之事”出发。司马迁对当时的稷下先生“不任职而论国事”作了评述,认为是“各著书言治乱之事,以干世主”(《史记》),《汉书》的“艺文志”也指出:“诸子十家……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驰说,取合诸侯。”荀子说:“凡知说,有益于理者为之,无益于理者舍之。”(《儒效》)“无用之辩,不急之察,弃而不治。”(《天论》)他对当时不能直接为现实社会服务的言论,都斥之为邪说、奸言、辟言、奇辞、妄辩等,并予以批判。在“非十二子”篇正是从这一立场出发,荀子把诸子学说归结为6种类型:一、“不足以合文通治”者;二、“不足以合大众,明大分”者;三、“不足以容辨异,悬君臣”者;四、“倜然无所归宿,不可以经国定分”者;五、“辩而无用,多事而寡功,不可以为治纲纪”者;六、“甚僻违而无类,幽隐而无说,闭约而无解”者。这里都是从政治角度来考察,看其能否直接为现实政治服务。荀子还认为那些背离现实,而玩奇辞,擅作名者,皆非仁义之属,“使民疑惑”,其罪过犹如伪造“符节”、“度量”一样严重,不得饶恕。这也是稷下学宫的学风。强调学术应为现实政治服务,这当然是不错的,荀子在这点上基本倾向是正确的,但动不动把对方斥之为“邪说”,过分强调学术与政洽的一致性,也不无偏颇之处。
  
  第四,争鸣在“非察是”而不该简单的否定。学术争鸣,是一种严肃的学术批评。它不是学术颂扬,也不是学术否定,更不能以辱骂和人身攻击为话语的“学术骂街”。在争鸣中虽然有所偏重和选择,但对各家的学术各自皆能兼容并蓄,稷下学宫便是如此,不仅不排斥打击,而兼而礼之,允许自由讲学。《淮南子》有言:“百家殊业,兼务于治。”各家各派一方面相互诘难,彼此交锋,一方面又相互影响,彼此渗透。正如前文所说:相灭又相生,相反又相成。在学术发展过程中往往互相补充,而使学术思想水平不断提高。所以,学术的发展就是靠争鸣。
  
  对此,刘歆有一句精采的评论:“其言虽殊,辟犹水火,相灭相生也。仁之与义,敬之与和,相反而皆相成也。”(《汉书·艺文志》)为了吸取百家之所长,荀子详尽地对百家之学进行了批判。他专门写了一篇题为《非十二子》的文章,集中批判了它嚣、魏牟、陈仲、史鰌、墨翟、宋钘、慎到、田骈、惠施、邓析、子思、孟子等诸子。以解诸子之“蔽”,作为他刺取诸说的前提。他认为人犯了片面性,就认识不清大道理。说:“凡人之患,蔽于一曲,而暗于大理。”(《解蔽》)所以荀子特别提醒人们要“解蔽”,克服片面性的错误。在批判中当断定某事物为“非”之时,要注意审察其是否掩蔽着“是”的一面;在断定其为“是”时,要注意其是否掩蔽着“非”的一面。“天下有二,非察是,是察非”(《 解蔽》),这可以看作是“二分法”的一种萌芽思想。荀子的批判观点包含有鲜明、深刻的朴素辩证法思想,是认识客观事理的科学方法。
    
   诸子所创造的各学派既是一面面旗帜,又是一个个靶子。学派在团结、吸引一批学士的同时,必定会引起不同学派互相攻伐。各学派的命运虽然不一样,但是每一个学派都有其一定的历史地位。对于这一点,荀子的看法是非常精当的。所谓“非察是”,就是说那些基本错误,即使被历史淘汰了的学派,也是有其某些合理的因素。荀子在《非十二子》篇里批判了它嚣、魏牟等12人,在指出他们学说错误的同时,也肯定他们得以存在的合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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