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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论汉字应尊重事实

谈论汉字应尊重事实

谈论汉字应尊重事实
郭永秉

东方早报 2009-11-29 3:11:46





  张大春先生《中国书·写:作为文化本质的汉字——在法兰克福书展上的讲演》(《上海书评》11月15日)是一篇有关汉字的文章。读后有几点意思,愿借贵报一角表达出来。

  从张先生文中“‘书’这个原先出自书法之一体(草书)的文字却似乎不胜负荷,因为在简略的笔画里,中国字所饱含的文化知识消失了……‘简体字’ 使原本隐藏在绝大部分文字内部的故事——尤其是文化人类学上弥足珍贵的生活轨迹──遁形失踪。”“我来自一个只有两千三百万人居住的小岛,应该说,相当幸运地,在过去六十年间,台湾这个小岛上的正统教育架构之中,一直在使用这种写起来笔画繁多、认起来意义复杂、思索起来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字。它被称为‘繁体字’”等语中,可以很明确地了解作者的命意:“以書(书)”字为例,申述繁体字优而简体字劣的观点。毋庸讳言,简体字有其不合理的地方,但张先生所重复的繁体字的优点,则又是那种从情感出发的老调,可以说是重入大众庸识的窠臼。比如张先生的例证之一是,“我们无法经由‘书’来看到那只擎着一支笔的手,无法得知这个字的读音是源于‘者’”。但张先生大概忘记了从繁体的“書”字本身,一个没有接受过传统文字学教育的普通人不但绝无可能“思索”出其读音与“者”的关系,也恐怕极难“思索”出“那只擎着一支笔的手”;换句话说,从学理上讲,“書”与“书”充其量不过是半斤对八两的关系,它们都只是没有表音表意作用的“记号”而已。张先生所谓的“中国字所饱含的文化知识”又何以从这个“書”字中传递呢?

  张先生花了大量的篇幅对“書”字所从的声旁“者”进行联想和阐发,从“者”字像“玉米”说到像“甘蔗”,从“在众多相同或相似之物上取其区别” 生发出“已然经由分别检选的手续,挑取出来、可以为用的东西”,无非是要从“書”字所从的“者”中阐发出他所谓的“文化知识”、“文化人类学上弥足珍贵的生活轨迹”。但众所周知,“書”字以“者”为声旁,原因极为简单,就是二者读音相近。如果说“書”字所从的“者”声有如此丰富的内涵,我很好奇,张先生又会怎样联想“猪”、“赌”、“堵”、“屠”等等这些同从“者”声的字呢?前人有“者”字上部所从像“黍”的说法,张先生所谓“玉米”、“甘蔗”之说则未之尝闻,望张先生有以教我。另外,“甘蔗”、“玉米”传入中国的时代,大概都比汉字“者”的出现要晚(或者晚得多),当初造“者”字的人又何以能够对这些物种未卜先知,这也是要请张先生给予指教的。

  张先生说“在甲骨文时代,还没有这个字(按,指”書“字)。到了商代的金文(钟鼎文)里,这个‘書’就是后来秦代小篆所写的样子,‘从聿、者声’”。这话有两个问题。第一是误以为甲骨文时代早于商代金文。商代后期铸铭文于铜器成为风气,商前期也已有零星的铜器铭文。甲骨文的情况是,商代早期已有,主要则是在商代后期的殷墟发现的。因此说“甲骨文时代”如何如何,“到了商代的金文”就如何如何,是不合逻辑的。第二,我查了一下手边的金文字编和古文字字编,商代金文中实未见“書”字,张先生所言不知何据。

  张先生说“现存经考订为真实可信的《书经》文本之中,还有远早于夏朝的文献”,这是违背常识的说法。其实目前极少有人相信《虞夏书》中的《尧典》、《皋陶谟》、《禹贡》诸篇真的是从尧舜禹时代流传下来的文献。

  张先生说“书”“这个字原本是草书,现存的书法资料显示:这个字最早出现于西晋时代的书法家索靖(A.D.239-A.D.303年)笔下。索靖或许不是第一个这样写‘书’字的人”。其实索靖一定不是第一个这样写“书”字的人,王羲之、孙过庭等人也绝非受了索靖影响才写“书”字,这些事实从“现存的书法资料”同样可以“显示”出来。查一下《简化字溯源》就可以知道,在居延汉简、敦煌汉简中就广泛使用草书“书”字(语文出版社1997年版,98 页、229页),这比索靖的时代大概要早至少两三个世纪。晋唐书法家不过是因循了惯常的草书写法而已。

  衷心希望谈论汉字的朋友尊重事实,而不要从情感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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