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德:民俗学与浪漫民族主义
Herder: Folklore Studies and Romantic Nationalism
原载:《民族文学研究》(京)2008年3期第171-176页
Willian A·威尔森 著 冯文开 译
内容提要:民俗学在18世纪末开始在欧洲出现,是民族主义和浪漫主义运动结合的产物。民族主义和浪漫主义改变了欧洲的艺术、政治、社会生活和思想,而把两者结合起来的是赫尔德。威尔森概述了赫尔德的思想发展历程,阐述了民俗学在浪漫主义的民族主义运动中的重要性。
关 键 词:赫尔德 浪漫主义 民俗学 民族主义
我认为一个时代即将到来──
那就是我们重新热爱我们的语言、重拾我们的价值判断、
遵守我们自己的原则、继承我们父辈的传统、学习和尊敬我们民族的黄金时代。
──赫尔德
英美民俗学的研究开始仅被作为学者的一种业余学术活动。他们主要是被一些奇异的风俗习惯、礼仪和口头传统吸引而从事研究,他们的研究对象主要是遗留物,此种研究在1846年被正式命名为民俗学。19世纪中期人类学提出进化论的观点,民俗学的研究重点也随之放到残留在农民身上的原初行为和信仰,民俗研究也逐渐成为一门严肃的学问,泰勒(Tylor)、兰(Lang)、和高莫(Gomme)等学者都把它们作为研究对象。从那开始,英国和美国民俗学者开始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对遗留物进行研究,以求重建历史或追溯现代民俗知识的原初形式。
在欧洲大陆民俗学研究开始得很早,但慢慢走向不同的发展道路。民俗学在一开始就和新兴的浪漫民族主义运动紧密联系在一起,热情的爱国主义学者搜集民间文学记录不仅仅是为了看过去的人们是怎样生活的──古文物研究者的主要兴趣所在,而在于发现历史模式来重塑现在、建设将来。本文力图揭示民俗研究与民族主义的斗争的结合是如何出现的,并描述它们结合产生的结果。
民族主义是一个不容易界定的术语。汉斯·库恩(Hans Kohn)把它命名为思想,一种情感状态,一种个人对民族-国家的最崇高的忠诚。①海耶斯(J. H. Hayes)认为民族主义是一种具有民族意识的爱国主义②,一个民族就是一个群体,他们说同一种语言,或者他们使用的语言是互为密切关系的方言,他们是具有自己独特文化的群体。③换句话说,根据人种学,一个民族就是一个国家,民族主义是一种爱国主义、是忠诚于民族-国家的一种表现。民俗学在唤起民众的民族意识、建立民族主义思想方面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在西欧和美国,18世纪末民族主义开始兴起。起初,它与启蒙运动提出的自由和人道主义思想一致。后来,卢梭(Rousseau)的学说代替它的统治地位,卢梭认为民众是真正的文化储存库。④这种观点在法国和美国革命中得到了强有力的体现。新民族主义者希望有一天在美国和法国两国获得的这些权利能在全人类实现。对此,汉斯·库恩指出“法国革命的民族主义崇尚理性的表述,是自由进步和博爱的胜利。它的著名口号‘自由、平等、博爱',《人权宣言》不仅是属于法国人民的,而且是属于整个人类的。”⑤在中欧和东欧,另一种不同的运动──浪漫民族主义兴起了。这些地区的政治和社会发展水平远低于西方,国家的疆域不与当时民族生活的区域一致。所以民族主义与其说是一种反对统治阶级不公正统治、保护个人权利的一场运动,还不如说是重新划定政治区域以适应整个族体的运动,新民族主义替代了风靡一时的卢梭主权国家理论。他们紧密结合了一种思想──这种思想认为每个民族都是一个独特的、不同于所有其他民族的实体,个人只是整个民族的一个组成部分。民族意志第一,个人意愿第二,为民族-国家效命是每一个人的最高奋斗目标。这是浪漫民族主义与自由民族主义相矛盾的地方。浪漫民族主义强调激情和本能否定理性,强调民族差异否定民族共同志向,最重要的是,强调用传统和神话来构建民族而不用当前的政治现实。
在浪漫民族主义运动中,德国学者赫尔德为浪漫民族主义的创建做出了最大贡献。一开始,浪漫民族主义只不过是一些学者和诗人的一种渴望和梦想,他们竭力通过不断地教育和宣传,来点燃沉睡在农民内心的民族意识的火花。正如库恩指出的,他们“是这个民族的良知和这个民族的声音,他们解释这个民族的历史和使命,他们塑造民族性格和民族个性。”同时“他们总是有自己的社会历史观,这种观点的核心承担了他们自己的民族,它的原则集中了民族的信念和忠诚。”⑥赫尔德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的历史哲学观不仅推动了德国的民族主义运动,在他的那个时代,不管好坏,其思想的确成为整个民族主义运动的基础。赫尔德制定了一套民族主义运动的理论,以帮助所有民族为其独立存在而奋斗。
赫尔德哲学体系的主要原则吸取了前人的思想。对他影响最大的是维科,他继承了维科的思想──诗歌和历史,并把它们作为自己哲学思想的基础。⑦第一个思想是:不同的历史时代观,每一个历史时代都是自然地由前一个历史时代进化而来,换句话说,就是历史连续性的观点。赫尔德说:“所有的事物都是相互依赖、相互生成的。祖国是’我们父辈传承下来的,它能唤起我们往事的记忆,追溯我们祖先的业绩。‘”⑧不久,这个思想产生了极大的民族反响。
赫尔德从维科那里汲取的第二个思想是,每个历史时期都有自己独立的文化实体,它的各种成分都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形成一个有机的整体。赫尔德主张,把这种文化模式概念运用到各个民族的历史发展阶段,每个民族都各不相同,每个民族的命运应该由自己掌握,“每个民族都有自己幸福观。”⑨赫尔德提出了独立的文化类型观,提出文化类型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民族所处的自然环境所决定的。他认为,不同民族的自然环境造就了民族差异,通过历史流变,这些差异逐渐演化成独特的民族单元,形成独特的民族结构,反映了民族性格和民族精神。赫尔德说:“民族的古老性格源于家族的特性,源于气候,源于生活方式和所接受的教育,源于他们独有的事件和行为。父辈的惯例深深扎根在种族中,并成为这个民族内在的原型。”⑩没有两个民族会共享一样的环境、一样的历史,因此没有两个民族会有一样的性格。
赫尔德主张,每个民族性,实际上,都是由自然和历史塑造的,个人的责任并非像启蒙主义提倡的那样,为创造一个普遍的、理性的、服从法律统治的民族共同体而奋斗。他认为人类的责任应该是沿着历史和自然铺设的路线去发展自己的民族,他公开反对启蒙主义,主张民族相对主义,宣称“每个民族实践不同的完美标准,它们是不能相互比较的”(11),提醒人们,每一个民族都必须按照自己天生的能力和文化模式去发展。因为对于一个民族而言,如果民族文化发展的基础不是自己的,而是外来的,那就意味割断自己和过去历史的连续性和分裂民族的有机统一。这样做的后果是本土文化能力的丧失,最终导致民族的死亡。
但是当赫尔德环顾四周,他痛苦地发现自己的国家没有履行民族的使命──没有沿着民族主义路线建设国家。16世纪末,德国人原来充满希望的理性生活方式开始消逝。直至18世纪初,宗教改革、反宗教改革和30年战争使德国处于一个分裂状态,德国饱受分裂之苦,它呈现为一个分离、混乱的画面。工业和商业没有统一,整个德国笼罩着宗教的仇恨。
更糟糕的是,德国民族抛弃了他们自己的文化形式转而学习外国模式,特别是法国的文化模式。让赫尔德失望的是,德国贵族广泛模仿凡尔赛宫廷的华丽生活方式,法国的观念和习俗渗透到德国的中产阶级,加大了德国的中产阶级和普通民众之间的距离。法语精致高雅,而德国民众所操的德语被认为是粗俗的。那些使用德语的人添加了太多的外来语,以致下层社会几乎不能理解他们的意思。在文学上,也是如此,德国作家不仅把法语作为主要表述工具,作品的内容和形式都以法国的经典为范式,同时赞扬启蒙主义的大同理想。
所有这些对赫尔德来说都是灾难性的,他主张德国必须回到自己的根本,采取行动,否则德国将走向毁灭。“所有民间的活态思想都在急剧地走向忘却的深渊。启蒙主义之光正像癌症一样蚕食德国的文化。”(12)他号召同胞不要抛弃自己的传统,应该尊重和继承父辈传承下来的生活方式。对于那些在模仿外国模式生活中获得快乐的人,赫尔德说:“现在德国应该寻找自己民族的性格,寻找自己独有的思想方式,寻找民族的真正语言。”(13)赫尔德认为,德国开始失去民族的真正精神,忘记曾经拥有的祖先和历史。德国的传统已经被文艺复兴时期介绍进来的外国传统所中断。为了重拾失去的民族精神,德国人应当重新回到中世纪,我们的传统断裂正是从那里开始的,重新发展我们的文化必须从那里开始。赫尔德多次重复,一个健康,持久的文化必须建立在民族的基础上。对于赫尔德,从人性的角度来说,黄金时代在将来。不幸的是,德国已经偏离了那条把它引向人性的轨迹,为了实现民族自救,不得不从头再来。正如罗伯特·R·尔纲指出,赫尔德希望引导人民回到民族的过去,回到民族情感的源头。“在那里用清澈的空气振作他们的精神,然后让他们奔向伟大的明天。”(14)但是如何弥补过去和现在之间裂痕,如何找回归失落的灵魂,赫尔德认为只有一条道路──民间诗歌。
要了解赫尔德的民间诗歌思想必须了解维科。维科认为神话等同于历史,他认为第一流的诗人就是用隐喻语言表述事实的历史学家。后来因为年代久远,人们对神话产生曲解和误会,但是描写希腊神话的诗在起源时都是真实的。对于维科和接受了维科这种思想的赫尔德来说,诗歌可以用来解释历史,能为给解释过去提供难以获得的资料。运用维科的理论,赫尔德认为圣经中的《创世纪》故事是民歌,是关于安息日的风俗习惯,《所罗门之歌》是一组所罗门遗留下来的民歌。通过圣经中的那些民歌,了解过去的大量事实是可能的。由此,赫尔德认为,德国人可以研究遗存在农民中的民间诗歌,来了解民族的历史事件。
更为重要的是,维科认为民歌反映了他所处那个社会的文化样式,他说,荷马纯粹是希腊人的一种心理投射,一位仅存于理想中的诗人,并不曾作为具体的个人在自然界存在过。在赫尔德的术语中,荷马是民族精神的结晶,他通过史诗表述了希腊的民族精神。民歌是最能表述民族精神的一种方式。赫尔德身上,这种思想随处可见。他认为,诗既表述了一个民族的缺点,又表述了一个民族的优点;它既是民族感情的一面镜子,又是对民族希望的最好的表达。他把民间诗歌称作民族的档案,一个民族灵魂留下的烙印,民族的活态声音。(15)当赫尔德满怀希望想从当代民间诗人中寻找指引国家的诗歌时,不幸的是,他没有找到。可能除了Klopstock之外,他们把德国生来就有的权利变卖了,为学习法国而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因为如此,赫尔德转向那些农民,这些德国人保持着民间诗人创作的,没有被外国影响损坏的歌。过去德国以自身文化为基础发展的时候,这些诗歌仍然在民间口头传唱。对于这些年老的诗人,赫尔德说,他们是“我们的父亲,他们的语言是我们语言的源头,他们纯洁的诗歌是我们古老德国灵魂的镜子。”(16)在他们的作品中,民歌铺设了一条通往拯救的路。
对赫尔德而言,民间诗歌仍有别的价值:民歌用最完美的表现形式保留着民族语言。民族语言是极其重要的,根据赫尔德文化有机论,因为人只有通过语言才能思考,才能对民族精神作出回应,才能表述民族精神。赫尔德说:“每一种语言,都有他自己特定的民族特点,所以自然要求我们只学自己的母语,它是最能表达我们性格,最能与我们思想方式相一致。”(17)所以他主张:“一个民族,没有什么比祖先的语言更有价值的。民族生活中的传统精神财富,历史,宗教和生活常理,所有的心思和灵魂,都储存在民族语言里。剥夺民族语言,或者贬低它,就是剥夺它从祖先那里继承的不朽灵魂。”(18)不幸的是,祖先的语言已经被贬低了,正像人们指出的那样,许多学校开展拉丁语和法语教育,上流社会普遍使用法语,在语言中承载着那么笨重的外来语,让人几乎认不出自己的语言。只有在民间诗歌中保留了原始的美,这种美只能在中世纪的文学作品中找到。所以那些希望忠于祖父语言的诗人们,只有从更早的文学作品或民间诗歌中,才能找到灵感。
促使赫尔德从事民间诗歌研究,很大程度上源于他阅读了《古英语诗歌的遗俗》和《莪相的诗歌》,特别是《莪相的诗歌》让赫尔德坚信,莎士比亚的许多作品都是创造在古代流行的民歌、故事和神话之上。换句话说,德国文学,甚至德国民族,都没有活力,因为德国的诗人,不像英国诗人一样,他们不再保持本土传统。因此,赫尔德开始致力于恢复民族的过去,搜集和出版幸存的民歌。吉利斯说,“那些属于过去而被丢失的财富又可以被利用,它们是以后的作家们的基础,它们将给当代的德国人营造一种类似英国伊丽莎白时代的文学环境,新莎士比亚和新斯宾塞可能在这里产生。”(19)随着运动的开展,欧洲民俗学正式开始了。
赫尔德采取的第一个行动就是搜集民歌,他振臂高呼:“伟大的帝国,拥有十个种族(Peoples)的帝国,德国!你们没有莎士比亚。你们也没有赞颂你们祖先的歌吗?瑞士人、斯瓦比亚人、弗兰克斯人、巴伐利亚人、威斯特伐利亚人、撒克逊人、文德人、普鲁士人,你们都一无所有吗?你们祖父的声音已经在消逝,被默默的尘封着。英雄的习俗,高贵的品质和语言,这是你们民族的所有,你们对历史的灵魂没有了一丝印痕。毫无疑问,它们曾经存在过,现在也可能存在,但是,它们躺在泥淖里,不能被认出,它们遭人鄙视……帮助它们,兄弟们,证明我们民族是什么,而不是什么,展示我们民族过去是如何思考和体验的,现在又是如何思考和体验的。”(20)为赫尔德所激励,民俗搜集运动开始兴起。从格林兄弟开始,民俗搜集的热情没有消退,而是继续高涨。1812年,格林兄弟编辑了《希尔德布兰特之歌》的古代片段;从1812年到1815年,他们出版了《儿童与家庭童话》;1815年,他们创作了一卷《埃达的诗学》;从1816到1818年,他们出版了一部解析德国最古老史诗传统的著作《德国传说》。雅各布·格林对材料的处理态度是那个时代的典型代表,他深受赫尔德的影响。他写道:“我发现,她的语言,法则和古物都在极大程度上遭受到轻视,我满怀希望地歌颂我的祖国……也许,我的书会对平静而快乐的生活产生强烈的影响,这种生活在将来某一天是会回来的。然而,他们也应该属于现在,我不能想象在现在没有我们过去的荣耀和光辉,将来一定会惩罚任何对古昔时光的轻视。”(21)第一批追随赫尔德足迹的文人,是狂飙运动学会的成员。像赫尔德一样,他们反对启蒙主义的权威,强调自然和独创性,认为民间是真正诗歌的源头。在这个世纪交替之后,浪漫主义者把目光集中在民间,施莱格尔(Friedrich Schlegel)深受赫尔德的影响,在他和其他人的领导下,他们关注过去的文学,关注中世纪的文学,关注民歌,为现在和将来寻找文学典范。在这些材料上,他们创造一个文学实体,他们相信,它只有能表述民族精神,才是一种可以给予一个民族力量、灵感和认同的文学。
今天我们可以认识到,赫尔德的追随者追溯过去,在极大程度上是追溯过去的神话,他们希望重建的伟大而高贵的民族,主要是他们自己想象中的产物。重要的是,人民相信在过去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德国。而且,他们根据这种信念和对古老德国民族的想象,确实创造了一个新的民族。大约50年后,本菲(Benfey)在回顾这段时期时评价了民俗学在新德意志民族建立中的角色,他说:“对民歌伟大价值的认同唤醒了对德国民间精神的其他表达方式和创造的兴趣,以同样的热情,传说,神话,故事,生活方式和习俗开始被调查,搜集和研究。民间精神对人类其他领域的发展──法律,国家,宗教和各种各样的生活方式──产生的影响被认可,被探索。从这开始,它被许多力量所声援,它不仅引出了一个全新的文明历史概念,而且唤起在德国丢失的对人民尊敬和热爱。个人必须扎根于他的民族,必须与民族和民族精神融合为一体,只有在这块土地上个人才能成熟,才能独立。这种认同已经在人民的意识深处开花结果,已在人民的生活中成型。显而易见,如果他们缺乏爱国主义,他们将犯错误,将导致可耻的后果。对民族的责任感变得强烈,是因为深爱着自己的民族。整个民族集中在一个信念上,那就是集合民族所有的力量重新获得失去的独立,重建民族的统一来确保民族的安全。”(22)赫尔德的努力没有白费。
赫尔德播种的民族主义的种子,在许多国土上开花结果。只要在自己文化的基础上发展,每个民族对人类的进步都有贡献,他的这种观点被中欧和东欧那些不发达种族群体普遍接受,它意味着“每个种族自身都有弥尔赛品质。”赫尔德尽他所能挖掘出这种情感,通过鼓励他们培养自己民族的文化来使这些群体能意识到这种情感。赫尔德的《民歌集》除了搜集德国民歌外,还搜集其他民族的民歌,为民歌的搜集树立了榜样。1803年,他打算出版一套根据民族类别来分类的民歌集,他希望这本书能推动理想人性的发展,但是,还没来得及完成这项工作,他就与世长辞了。他的一生,都坚持每个民族均有权力根据自己先天的潜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也许受赫尔德影响最大的是斯拉夫人,赫尔德把他们的出身理想化,高度赞美了他们的民歌。他经常主张,搜集民歌、风俗习惯和传统可以填补过去和现在之间的鸿沟,斯拉夫人由此可能进入未来的光荣。赫尔德作品在斯拉夫国家中出版,既有德语版的原文,又有译本,他的作品鼓舞了斯拉夫人的爱国热情。费舍尔(A. Fischel)说,赫尔德是“斯拉夫民族文化复兴真正的父亲”.因为“他是斯拉夫文化思想的缔造者。通过赫尔德,他们看到了历史发展到现在的进程,从他的允诺中他们坚信他们将来高贵的命运。”斯拉夫人热情地响应赫尔德的号召,搜集和整理民歌。它直接引发了文学民族主义运动。蔓延了斯拉夫全境。在斯拉夫国土上,爱国者像德国一样在他们的历史中寻找未来的理想,在他们的民俗中寻找他们的过去。
赫尔德的影响,不止于斯拉夫国家和德国。1809年,芬兰受俄国的管辖,赫尔德的思想成为芬兰一群有志之士的指明灯,他们担心自己的语言和文化被俄罗斯化,于是他们从历史中为未来寻找精神和力量。这个群体中一位成员的言论,听起来好像是直接从赫尔德复制过来的,他说:“一个独立的民族不能没有自己的诗。诗是民族的结晶,是一面民族的镜子。它充满民间精神的活力,它让真正的起源破土而出。”另一位主张,假如芬兰人能搜集民间诗歌,并把它们组成一个有组织的整体,那结果可能是“一个新荷马,新莪相或新尼伯龙根之歌”;“颂扬芬兰的民族,用民族的发展让人们意识到,芬兰民族独一无二的光荣,唤起人们对现在和将来的热情。”1835年,利亚斯·伦洛特实现了他的预言,从他搜集的大量民间诗歌中编成了一部作品即史诗《卡勒瓦拉》。随后,芬兰爱国主义者竭力让那些被外国统治和压迫的人民重新意识到《卡勒瓦拉》所描绘的民族特点和文化价值。
19世纪中期,挪威也重复着同样的故事,几个世纪以来,它一直处在丹麦人和瑞典人的统治下。现在,一小群浪漫民族主义者呼吁,挪威是挪威人的挪威。他们相信,启蒙主义的影响和外国势力的渗透严重地腐蚀这个种群,使人们抛弃了传统,与民族思想失去了联系。只有在农民中间,民族的性格才得以存留,父辈的传统只有在这些农民身上才能找到。所以,民族必须拯救这些传统。为了夺回民族的灵魂,把国家重构在自己文化的基础上,学者们开始认真地搜集和出版民俗作品。这些作品坚信挪威拥有一个光荣的历史,只有恢复历史的精神,这个民族才能有像历史一样光荣的将来。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民族主义者在随后的岁月里默默地奉献。
虽然赫尔德大部分时候只被专家们记住,但是他的历史观现在仍然在流播,受他思想激励的上述民族,现在仍然受他鼓舞,浪漫民族主义运动依然在蔓延。但是在每一个事件上,故事将大致一样。无论何时,当许多民族转向过去的民俗并从中寻找自己的信仰和未来发展的精神时,总是走到赫尔德建构的模式上。
从定义上看,浪漫民族主义很显然是一场民俗学运动。正如我们看到的,赫尔德告诉我们,每个民族在本质和历史上和自己独特的文化组成在一起,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有机体。一个民族要生存,要在整个人类发展有所贡献,必须培养这个民族的文化,必须沿着历史积淀形成的模式发展。一个民族的整个文化和历史模式,就是民族的精神,民歌是最好的表达;一个民族的连续性破坏,拯救它的唯一道路是搜集从那个断裂时代开始存留下来的民歌,用它来恢复这个民族的民族精神,这样,这个民族在它自己的基础上发展起来才成为可能。
浪漫民族主义者,像英美民俗学者一样,也把历史的遗留物作为民俗事象进行研究。但是后者仅仅满足于重新构建这些遗留物的历史,而前者不仅仅重新建构历史,而且重新恢复它,使它成为民族发展的模式。虽然他们一旦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就经常转移到其他行动上,但是他们过去取得的成就依然激励其他没有独立的民族,激励他们从历史中寻找反对分离主义者政策的正当理由。随之而发生的,那些曾经激起欧洲人奋而行动的激动人心的话语,那些关于民族光荣的历史和高贵的命运的话语,今天依然能够听到它们响彻非洲和亚洲的上空。把民俗不仅仅看做是传统的一个实体,对它进行分类,编目,而且要把它看做是人们生活中的一种动态力量,这样的研究者们才能很好地研究和了解上世纪的浪漫民族主义运动;因为在将来民族主义运动看起来依然是一个被人们常讲起的故事,民俗学依然是民族主义运动最重要的章节之一。
(本文选自Folk Groups and folklore Genres:a reader UTATH 1989)
注释:
①汉斯·库恩:《大不列颠百科全书》,第16卷(1961)“民族主义词条”,第149页。更多的内容参见其《民族主义思想》,第3-24页。
②海耶斯:《民族主义:一种宗教》,第2页,纽约出版社1960年版。
③海耶斯:《民族主义简论》,第5页,纽约出版社1926年版。
④同①,第150页。
⑤同④,第150页。
⑥汉斯·库恩:《先知与民族》,第2页,纽约出版社1946年版。
⑦罗伯特·T·克拉克·简:《赫尔德,切萨罗蒂和维科》,《哲学研究》第44期,第657-659页。
⑧同⑦,第5卷,第565页;第17卷,第319页。
⑨同⑦,第509页。
⑩同⑦,第14卷,第84页。
(11)同⑦,第14卷,第227页;第13卷,第384页。
(12)同⑦,第25卷,第11页。
(13)同⑦,第1卷,第366页。
(14)罗伯特·R·尔纲(Ergang):《赫尔德和德国民族主义的基础》,第232页,纽约出版社1966版。
(15)同⑦,第18卷,第137页;第4卷,第532页;第24卷,第266页;第9卷,第530页。这些全部被引用在罗伯特·R·尔纲《赫尔德和德国民族主义的基础》,第220,198页。
(16)同⑦,第2卷,第246页。
(17)汉斯·库恩:《民族主义思想》,第432-433页,纽约出版社1967年版。
(18)同⑦,第17卷,第58页。
(19)吉利斯:《赫尔德》,第52页,牛津出版社1945版。
(20)同⑦,第9卷,第530-531页。
(21)雅各布·格林:《德国神话》,詹姆士·斯蒂芬·斯塔利布拉斯译,伦敦出版社1883版。
(22)同(14),第211-2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