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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来 只想表达我所看到的西藏

阿来 只想表达我所看到的西藏

阿来 只想表达我所看到的西藏

东方早报  2009-9-4 0:46:48





  史诗《格萨尔王》是世界上唯一的活史诗[【说明】此处有误,《格萨尔王传》不是“世界上唯一的活史诗”,在中国和其他国家还有不胜枚举的活形态史诗──CFN编辑],至今仍有民间艺人在西藏、青海等地区传唱着英雄格萨尔王的丰功伟绩,它更是藏族人民的集体历史记忆。把史诗改写成小说《格萨尔王》,是藏族作家阿来大半辈子的梦想,如今终于“尘埃落定”,并顺利加入了“重述神话”写作项目。

  昨天,在参加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格萨尔王》全球首发的间隙,阿来接受了早报记者的专访。

  东方早报记者 石剑峰



  

阿来一直在寻找发生《格萨尔王》故事的地方





  

格萨尔王唐卡





  永远充满好奇心

  早报:你在一个藏区乡村长大,最早接触到更广阔的外界是什么时候?

  阿来:大概有十几岁了。我常说,不是我对外界开始了解,而是外界介入我的生活;我不是走向世界,而是感到世界向我扑面而来。因为现代化开始进入藏区,修公路、开采矿山、砍伐森林,就把外界的信息带进来了。我们原来以为我们的乡村就是全部,这时才知道外面还有更广大的世界。我对外面的世界有好奇心。

  对我,是教育更激发了我走出乡村的愿望,憧憬外面的世界可能更大更精彩。好奇心和追求变化是人的天性,只是看你给不给这种可能。

  早报:1990年代,你进入《科幻世界》杂志,也是因为好奇?

  阿来:是因为我的好奇心。之前我在机关待久了,就想换一个工作,那时候我已经写完了《尘埃落定》。去《科幻世界》是因为我相信文化是可以市场化的,做《科幻世界》时,我们已经主动把自己当做体制外的人了。但现在看来,我在那待得还是稍长了一些,其实我在那儿主要是学习文化市场化怎么做,当时想做七八年,最后做了十一二年。我当时去《科幻世界》就跟我的团队讲,我可能是暂时性在这里,我会全心全意做,但这不是我永远要做的,这点他们都知道。所以在做主编期间,我没有写新东西。

  早报:写完《格萨尔王》后,你带队寻访史诗格萨尔王诞生的藏区。现在你一年中有多长时间在藏区?

  阿来:大概有三分之一。有时候是为写作题材去做调查,但更多的时候是没什么目的,只是想到处走一走,看一看,我需要那种感受。我自己有这样的经验,我差不多不能在城市连续待上一个月,有时候我觉得非得回到自然界中去。常回到藏区,也是自己跟世界发生关系的一个重要方面。我自己写完一本书后,常会到故事的发生地再走一圈,反过来也是对自己故事的反省。我觉得,我的文学里更重要的东西是人和自然的关系。

  早报:在你目前的写作计划里,还是以藏区为主?

  阿来:暂时是这样,但相信有一天我还是要写城市。因为我的大半生已经是在城市里度过,我成为城市人快20年,接下来还要继续生活下去。但目前为止,我的城市生活才刚刚有一小部分变成记忆,所以挖掘城市记忆写作还要隔一段时间。

  不断找格萨尔王遗迹

  早报:作为口头史诗,今天还有人传唱《格萨尔王》吗?

  阿来:有,我刚从藏区回来,发现那里还有十几岁的年轻人在唱,但总体来说,口头文学不断在衰弱。史诗《格萨尔王》能流传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西藏那么大的地区那么多藏民,在传统牧区听唱《格萨尔王》依然是部分藏民的娱乐方式,只要这种生产模式没有消亡,这种“文化消费”(传唱《格萨尔王》)一定会继续。

  早报:是不是每个藏人从小都听过格萨尔王?

  阿来:也不一定,但绝大部分听过。“文革”期间听《格萨尔王》是不可能的,其实我也是从1980年代开始听到,改革开放后,民间很多东西恢复了。

  早报:小说《格萨尔王》里有一个艺人形象,这个艺人就是你吗?

  阿来:小说中的特别之处在于,没有一个艺人掌握所有的故事,我就像这个艺人一样,一直在找发生《格萨尔王》故事的地方,我有三四年时间都在不断地找格萨尔王遗迹。最后我找到了一些,但我在小说里没有把这部分做实。

  早报:史诗《格萨尔王》千百年来一直在不同艺人口中添油加醋,现在的艺人依然如此吗?

  阿来:是的,因为每个艺人都不是拿固定的本子来唱,都是靠记忆来讲述这个故事,所以每个人都会唱出不同的文本,但基本故事框架是确定的。每个艺人在讲一遍故事的时候,他的理解和侧重会不同,你讲得很详细的地方,我会简化,你没有讲的,我会加一些细节。每一代人都会慢慢加一些内容进去,因为对人和事的看法不同,现在的艺人也是。

  早报:这些艺人才是在“重述神话”。

  阿来:每个艺人都在“重述神话”。现在已经整理了一个《格萨尔王》的定本,但只是做研究用,民间依然还在产生新文本。

  早报:相比较,我感觉《空山》花的时间和精力更多一些。

  阿来:倾注心血更多一些,《空山》40多万字,3部6卷,写了4年。更重要的是它写现实,肯定要加入更多的思考,但现实带来的东西更沉重,写到后来我盼望早早结束,总在那种环境中写,人总体来讲比较抑郁。

  早报:你的小说和文章中,似乎一直在为羸弱的藏区乡村社会哀叹,并且比较悲观。

  阿来:这不只是藏区农村问题,中国乡村现代化的方式是传统慢慢淡出,但这个淡出过程很痛苦。如果说现实是鼓舞人的,农村的现实不是鼓舞人的,它不可阻挡的解体是很残酷的。

  不想被贴上

  西藏标签

  早报:西方的一种偏见是,中国的现代化过程让西藏丢失了传统。

  阿来:这个不要他们担心,他们走到今天不是也把很多传统丢失了吗?现在也只在博物馆里。现在哪个西方人还按300年前的方式生活,你让他这样生活他干不干?既然他不干,为什么强制别人干呢?所以西方人没道理就在这儿。他们为什么不在巴黎市中心广场种草放牛呢?如果你让藏民换一个没有一点传统文化痕迹的工作,一个月3000元,他会说不,他要文化,一个月200元就可以了,这可能吗?这些都是知识分子想出来的。

  早报:所以你的小说跟西方读者的预设是有差别的?

  阿来:其实关于西藏的预设很多,它们可能是意识形态,也可能是文化或别的想象,但我从藏区出来,我先让自己少一些这种满足读者的预设。而且西藏那么大,各个区域之间差异也很大。我从来没有说过,我表达的是整个西藏,因为不存在这样的西藏,不存在这样的概念,我只是表达我所看到的西藏。西藏文化本身是丰富多彩的,它存在巨大差异。

  早报:藏族读者对你小说的观感和其他地方的读者一样吗?

  阿来:这就是文学的魅力,其实是一样的。今天的藏民大部分都可以阅读汉语,还有很多文学作品在迅速被翻译成藏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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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来:小说的深刻首先来自情感

朱玲

中国新闻网 2009年09月07日 08:39 来源:北京青年报


  《格萨尔王》全球首发 将被译成多种文字——

  即便是在众作家云集的图博会期间,阿来小说《格萨尔王》的首发式,依然格外抢眼。中文版首印20万册,将被译成英、德、法、意、日、韩等多国语言,在全球数十个国家陆续出版……

  只是这些热闹,在“重述”百年藏人史诗的阿来眼里,都与自己无关了,尽管他是每场热闹的主角。

  -“小说的深刻,首先是情感的深刻”  

  这几日,阿来的“档期”很紧——因为刚刚面世的“重述神话”《格萨尔王》。当记者提及他的“忙碌”,阿来说:“对自己的作品,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要是书我不满意,我是不敢拿出来的。早就希望一切快点结束,大家都别盯着我了。还跑出来和读者交流什么?”从1989年处女作《旧年的血迹》面世,到成名作《尘埃落定》,再到《空山》,直至《格萨尔王》,阿来都是“敢拿出来的”。

  新作《格萨尔王》约30万字,历时3年。阿来以百年来在藏人中口口相传的史诗《格萨尔王传》为底本,侧重讲述格萨尔王一生降妖除魔、开疆拓土的丰功伟业。书中,当代藏族牧羊人晋美偶然得到“神授”的说唱本领,从此四处游历,以讲述格萨尔王的故事为主。他在梦中与格萨尔王相会,当格萨尔王对无休止的征战感到厌倦时,晋美也醒悟“故事应该结束了”。有人说,晋美就是阿来。作为神授的格萨尔艺人,晋美会困惑,也会怀疑自己的使命。但写作《格萨尔王》的使命,阿来未曾怀疑过。“我想让大家读懂西藏人的眼神。”

  阿来坦言,对藏区流传的口头故事,自己有偏爱。“里面有藏民族原本的思维习惯与审美特征,有对世界朴素而又深刻的看法。而这些看法的表达,更多依赖于感性的丰沛,而非理性的清晰。中国人惯于把小说的深度表达为思想的深度,在我看来,小说的深刻,首先是情感的深刻。”

  -写书时,唯恐对不住自己受益过的书

  1959年,阿来出生于川西北一个小村落,母亲回民,父亲藏民,村里只有十几户人家。年少时,他第一次窥见山外有个世界,还是因为一支地质探测队的进驻。16岁的他念完初中,选择外出务工。后因爱看书,“荣升”为拖拉机手。1977年高考恢复,他连夜开着拖拉机前去,在报名期限过了的时候报了名。考上中专,师范毕业当老师,偶入当地文化局的文学创作笔会,之后就开始发表诗作,不出几年又写小说。

  一路偶然,阿来直言幸运。他幸于自己生长在川西北辽阔的乡野——大自然总给他最多的美感。“处在人类社会,我常常看到一个误会——误以为这个世界,是为雄踞于权力与财富‘金字塔顶’的少数人准备的。身处自然界,我会看到另一个误会——误以为这个世界,光是为人类而准备的。事实上,这个世界,是所有生灵的世界。”曾与他结伴的旅行者说,大家扎堆拍照时,阿来常常越过众人,走向青草更青处,默默拍下一朵小小野花。阿来一直记得诗人米沃什的话:“我自己若在社会学中受到了伤害,那么可能从生物学中得到安慰。”

  他幸于自己20多岁时能赶上80年代。“当时学到的历史,没有过程的描述,却让中学生的我们去‘分析’伟大的意义。而且输入给我们看待世界与人生的观点,是错误的,过于强调人与人的斗争和对立。”但是,“旧的错误的认知,被新的认知覆盖了。”

  他幸于自己能与好书相遇。“对历史和周遭的认知,是一个渐变的过程。这些变化的发端,是阅读给我的。如今,我写书会虔诚一些,就是唯恐对不住自己曾经受益过的书。我记得第一次读到惠特曼的诗歌,瞬间感觉自己不一样了。”阿来说,在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文革的教育”对他的影响,就基本结束了。“但直到现在,有的人转过来了,有的人还没有转过来。从他们的话语和行为方式中能看得出来。”

  -“中国文学被国际社会低估了”

  有人慨叹“现在小说越来越多,好小说越来越少”,就此,阿来不敢完全苟同。“总体说来,中国文学,是被国际社会低估了的。中国不乏一流的作家。中国当代文学,没有有些人想像的那么好,也没有有些人想像的那么糟。现在烂书越来越多是真,但以历史的眼光看,好书出现的频率并未降低,只不过它们越来越容易被淹没了。这不是中国个别的现象,而是个国际现象。在信息爆炸的社会,如何不被信息淹没,并挑选有用的信息,是文化消费者必备的素质。”

  《格萨尔王》所属的“重述神话”系列,是一个全球出版项目,每部作品都将被译成十几种语言,在高喊“中国文化走出去”的今天,有着别样的意义。下月,在世界最大的国际书展“法兰克福书展”上,中国60年来首次成为主宾国,这部《格萨尔王》将成为主宾国的“重头戏”。对此,阿来说:“作为个人,我首先想到的是,写好自己的作品。走出去,是自然而然的结果。早在10年前,我的书就已有外文译本了。”

  阿来还是很认可“中国文化走出去”的。“一项政府工程,它不是凭空想象,定有它的道理。我们是在吸收欧洲、日本等地的经验。譬如,上世纪80年代,日本文学走向世界,政府在后面做了很多工作。而中国文学,的确在国际主流话语中发不出声音。”

  -出世入世只是一个姿态

  2009年2月,阿来当选为四川省作协主席。此前,他出任《科幻世界》主编,把杂志办得风声水起。早就有质疑的声音了,质疑那个酒席上觥筹交错中的阿来,还是《尘埃落定》的阿来吗?

  “出世也好,入世也好,只是一个姿态。可能对当今的知识分子,姿态已变得很重要。”阿来很欣赏《水浒传》里的鲁智深。“他那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多好啊。小小尘世,人在名利场中穿梭一下,何尝不可?我知道自己要什么,我的作品也会告诉读者我是什么。既然如此,又何须我在现实生活中去标榜什么呢?我们常常把现实看得过于强大。入世自己就化掉,那是因为定力不够。我自信我这点定力还是有的。”

  阿来称,自己永远不会忘记自己从哪里来。越来越多人,怀着对都市喧嚣的倦乏,到边远的西部行走,消费那里的美丽与神秘,凭吊日渐消逝的田园风光。甚至有人羡慕西部贫民没有启蒙的幸福,并希望“世外桃源”别再有变化。就此,阿来有话说:“于过路的旅者,‘世外桃源’是风景,于风景中的人却是生活。我们有消费美好的权利,却没有权利让藏民以贫穷和不发展为代价。那样很残忍。他们的许多需求,和大多数都市人一样。宗教能给他们一些抚慰,但他们绝非没有煎熬和痛苦。他们一半是逆来顺受,一半是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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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来:格萨尔王说唱艺人都有一个“说唱帽”

中国新闻网 2009年09月27日 15:32 来源:北京晚报


  一本《格萨尔王》在九月的国际图书博览会上举行全球首发,这意味着这部藏族传奇史诗将随着这部重述神话作品,通过多种语言再次在世界多个地方传播。也许,这部小说的功用,还在于让我们更接近真实的《格萨尔王传》?

  史诗过去是由行吟诗人演唱的,《伊利亚特》与《奥德赛》叫做荷马史诗,就是因为是由那个名叫荷马的瞎眼的、会弹琴的古希腊人在古希腊那些不同的城邦国家间演唱出来的。我们知道,古代希腊并不是一个统一的国家,而是好多个城邦国家组成的。这些城邦国家时常需要联合起来共同抵御外来势力的入侵。与此同时,这些城邦之间也上演分合不定,时战时和的大戏,但行吟诗人和他的故事却自由地穿越着这些城邦,成为他们共同的辉煌记忆。但这种记忆已经凝固为纸面上的文字。而巴比伦的史诗已经凝固为今天已经很少有人能够辨识的泥版上的文字。惟有《格萨尔王》还在生活于青藏高原上的藏族人中间,在草原上的牧场,在雅鲁藏布江,在黄河,在金沙江,在所有奔流于高原上的大河两岸农耕的村庄里由不同的民间艺人在演唱。

  直到今天为止,格萨尔故事的流传方式依然如此,没有什么的改变。史诗仍然以其诞生之初就具有的流传方式活在这个世间,流传在这个世间。就像著作者在写作之前会首先用赞颂辞的方式祈求神佛菩萨的佑助,这些演唱者“他们头戴一种特殊的帽子”,并以一首特殊的帽子歌来解释这顶说唱帽各个部分所具有的象征意义。他们之所以这样做,除了希望得到神灵的护佑,更重要的是一种宣示,告诉人们,这部史诗的演唱因为有神的授权或特许,与民间那些纯粹娱乐性的演唱间有着巨大的区别。长此以往,演唱者们的演唱开始时就具有了一些固定的程式。

  说唱艺人都有的这顶特别的帽子,藏语里叫做“仲厦”,“仲”是故事的意思,而这个“厦”的意思正是帽子。那么,这个帽子就是说故事时戴的专用帽了。在正式说唱史诗的故事部分之前,演唱者会赞颂这顶帽子。因为这顶帽子上每一个物件与其形状都是某种象征。他们会把帽子比做整个世界。说帽子的顶端是世界的中心,其他大小不同的装饰物,或被比做江河湖海,日月星辰。有时,这样的帽子又被比喻成一座宝山,帽子尖是山的顶峰,而其他的装饰与其形状,则分别象征着金、银、铜、铁等丰富的宝藏。之后,就可以由此导入故事,说正是由于格萨尔王降伏了那么多妖魔鬼怪,保卫了蕴藏着丰富宝藏的大山,如今的人们才能安享这些宝藏中无尽财富。上述材料,转引自格萨尔研究专家降边嘉措先生的专著《〈格萨尔〉初探》。我本人也观赏过好些“仲肯”的演出,但但凡可以转引专家们研究成果的地方,我将尽量加以转述。为什么要如此呢?除了格萨尔这部伟大的史诗本身,我还想让读者多少知道一点国内外研究这部史诗的人并分享他们研究的成果。作为一个作家,我很认真地进入了这个领域,但我知道,当我的小说出版,我就会离开这个领域,而进入一个新的题材领域。而这些研究者,他们还会在这个领域中长久地坚持。转引他们的研究成果,是我充实自己的方式,也是向他们的劳动与成就表达敬意的方式。降边嘉措先生还在他的文章中告诉我们:“这种对帽子的讲述,成了一种固定的程式,有专门的曲调,藏语叫‘厦协’。”

  “这种唱词本身就同史诗一样,想象丰富,比喻生动贴切,语言简练优美,可以单独演唱,是优秀的说唱文学。”

  阿来:藏族,小说家,现居成都。主要作品有诗集《棱磨河》,小说集《旧年的血迹》,长篇散文《大地的阶梯》,长篇小说《尘埃落定》获第五届茅盾文学奖,《空山》获第七届华语文学传媒杰出贡献奖。新作《格萨尔王》为全球重述神话国际出版项目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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