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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土有]口传文学:伴随人类始终的文学样式

[郑土有]口传文学:伴随人类始终的文学样式

口传文学:伴随人类始终的文学样式

郑土有



在文学大家庭中,口传文学也许不显眼,但它却是惟一伴随着人类始终的文学样式。

考古人类学家根据新石器时期人头盖骨的形状推断,认为那个时期人们就已经有了讲故事、听故事的活动。事实上,从人类会说话的那天起,就必然会有口传文学的创作。分布于世界各地的旧石器时期的岩画,以无声的语言向我们讲述着远古时期人们口头流传的神话。直到今天,各种传媒手段已经高度普及,口传文学仍然活跃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之中,餐桌上的时政歌谣,校园里的笑话,比比皆是;大都市里的书场,仍是场场爆满,显现出顽强的生命活力。

口传文学是便捷的文学,它不需要任何设备,只要有说话能力的人就能讲述、就能创作,只要有正常听觉的人就能欣赏;它也不受时空的限制,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只要有两人以上在场,就可以进行讲唱活动。口传文学是自由的文学,没有任何禁忌,不怕“文字狱”。想象的翅膀在这个世界里可以尽情翱翔,你可以进入鸟语花香的仙界,同美丽的仙女共舞;也可以进入阴森恐怖的阴间,与魔鬼交战,上天入地,自由飞翔;在这里,动物是你忠实的朋友,它会说话重友情,帮你出主意想办法,为你分忧解难;在这里,神奇的宝物随处可见,它帮助善良的弱者战胜邪恶、获得幸福……不可思议的想象力,超乎寻常的构想,包含着人类全体的睿智。

口传文学是天籁之音,率真之作。“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是“感于哀乐,缘事而发”。南朝《大子夜歌》中唱道:“不知歌谣妙,声势出口心”;明代冯梦龙说“但有假诗文,无假山歌”。因为它是“田夫野竖矢口寄兴之所为”,“不与诗文争名”,不需要矫揉造作。但它是民众精神的载体、理想的家园。

口传文学是一种动态展演的文学样式,口头编创、口头传承。讲唱者与听众同时在场,听众的意见可以及时反馈给讲唱者,讲唱者则根据听众的反馈信息及时地作修正;有时甚至会出现角色置换的情况,讲唱者变成了听众,听众成了讲述者。一篇口传文学作品的表述总是由讲唱者和听众互动过程中共同完成的。口传文学讲唱一次,就算“发表”一次,没有固定文本,始终处于变异之中,《孟姜女》《牛郎织女》《梁山伯与祝英台》……经历了一二千年的传承至今仍然处于不断的“修改”之中。这期间,无数的生命自发地投入了“创造”的过程,改写、删除、添加、去粗存精……。口传文学的记录文本只是该作品在流传过程中瞬间的定格,并不能代表作品的全部。只有通过众多异文的比较中才能真正了解该作品的内涵。它是一种不同于书面文学、具有自身独特光环的文学样式。

“活态”是口传文学的生命。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有一位著名的俄罗斯女歌手,能唱许多当地的民歌,尤其擅长演唱叙事歌谣。有一位研究者在她家住了几个月,把她唱的民歌全部录音。然后花了一年多的时间进行记录整理。正式出版后,这位研究者兴致勃勃地来到女歌手家里,将书送给歌手,告诉歌手已经将她唱的民歌全部整理出版了,从此就可以流芳百世了。没想到女歌手听了他的话后便号啕大哭。研究者百思不得其解,问她为什么要哭?女歌手说:“您把我的孩子杀死了!”在歌手心目中,民歌是活生生的存在,你把它变成了死的文字,就等等把它活活杀死了。口传文学只有存在于口头传承中才能显现出它的生命价值和意义。

口传文学也许很粗糙,没有“吟安一个字,拈断数根须”的推敲,没有“二句三年得,一吟泪双流”的艰辛,也缺乏“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毅力,但它是千百年来无数人智慧的结晶。其中有民间共享的秘密、尚待化解的隐喻、隔代相传的寓意、自成体系的密码、群体的历史记忆……。它是一座智慧的矿藏,没有经过提炼的富矿石。古今中外的许多煌煌巨著,都是作家艺术家通过对这座富矿开掘、加工的产物,《诗经》、《楚辞》、《水浒》、《三国演义》、《十日谈》、《唐诘可德》、《哈姆雷特》等莫不如此。

人类创作的口传文学作品浩如烟海,从反映远古时期人们对自然、对人自身认识的神话,到今天关切国家民族发展的时政歌谣;从数百万言的鸿篇巨制英雄史诗,到寥寥数语的笑话、谚语;从饱含生活理想的幻想故事,到针砭时弊的写实作品……构成了一个庞大的体系。只要有人类活动的地方,就有它的身影,它存活于人们的生活之中。过去是如此,今天是如此,将来也是如此。它同其它文学样式之间,相互影响、相互借鉴、相互促进,共同构成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文学传统。

(载《复旦青年》2006年4月24日,第180期)


来源:复旦中文论坛·民俗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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