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怀群)1977年以前的高平街道(4)
向西,又是平房店铺,是供销社的小百货门市部和食堂,食堂里的猪肉煮熟以后,街道上能闻见香味。父亲给我买了一个肉夹馍,我发愁吃不下去,吃了两口,就有哇哇的要吐出来的动作,经常进馆子的叔父碰见了,很感叹:好你妈的。经常不吃肥肉,我是吃不下去的。父亲到西门上买东西下来,我还没有吃完。我在这个食堂里第一次看见粮站上一个很富态的干部吃炒面,一口面要嚼很久,我没有吃过,自觉这种面要嚼肉一样的嚼。一个老乡吃鸡肉面片,烫的吃不下去,一直快快的嚼,越烫嚼的越快。一个叫老木匠的太爷爷,每个集日都要切二两大肉,倒上一铁勺煮肉的汤,买两个油花子,那是天堂的饭。每天几乎能看到泾川三中的年轻老师,穿的特别洋气,无非就是很干净的中山装。二两肉片想吃不想吃的用完,嘴吃的油光光的。他们的工资当时来说是很高的,来这里吃二两肉片就是人生最大的享受,大量的老师家人正在受苦,苦不堪言,他是舍不得花钱在这里吃肉的。过了几年,炒面、烩面片、机器面、炒肉片也能买到。但是有几个高平公社的人能吃得起啊!如果大家都来吃,全公社就一家三间大的食堂,1万多人是容不下的。有厨艺的人怎么不去开食堂赚钱,他不让你开。
再过去,还有专门卖肉的一个店铺。这一排店铺里,就有我们家的房产约十间,当时还在出租。后来,店铺拆掉以后,成了一个很大的只有围墙的广场,全公社的四类分子被集中起来,盖成了很洋气的舞台,成了高平公社的会场,和公社对称。从此经常召开全公社社员大会,上万人参加。被判极刑、无期徒刑者,戴上帽子者亮相,一会儿就被捆绑三四十人。刘书记在这里慢条斯理条理分明声音柔和的讲话。宋书记也讲过话,我一字不漏的听完,自认为是今生见到的天才型的演说家。
广场向西,一个高台上有一个小小的门楼,小小的院子,三间门店,是信用社、营业所。外地来的转业军人、本地当大队文书的优秀者,被转正,成了的工作人员。由于当时的经济总量很小,业务量不大,他们大部分时间站在门口,看街道上过来过去的女性和热闹,有很贪婪的眼神。相邻,是食品公司的收购站,站长也是大队干部出身,一个头上不长头发的人,夏天还戴着一顶蓝色的帽子,他也喜欢在门口长时间的窃喜式的看街道,他非常牛的,凭眼力和手摸的功夫,能给生猪定等级,一等和三等差价很大,一般都是三级。这工作被多少农民羡慕啊,他也几乎和全公社的大多数家长打过交道,干的很惬意。供销社的收购站出现了,收购鸡蛋、黄花菜、杏仁、废铜烂铁,收蜂蜜、收木风箱,所有的农副产品都在这里收购,一个姓毛的人在这里主办,这是比公社书记更有实权的工作。据说,文化大革命当中,金属的文物都被当做四旧,金铜难分,以重量按照废铜收购了大量的古钱币、佛像、铜鼎、香炉,有价值连城的文物,不声不响的被公社收购站的营业员收藏了,改革开放以后,进入文物市场,价格增长了千倍万倍。
还有几户私人的店铺相连,再上去是生产资料门市部,扫院子的扫竹是供销社专营的,还有草帽、麻袋、化肥、农药,黑碗、瓷器、麻绳、铁器、农具等生产资料都在这里卖。只要一走进去,就是煤油的味道,我一直忘不了。老庞在这里长时间上班,能把煤油从一个筒子抽到另一个筒子。一个女性营业员,顾客几乎都喜欢看她的脸,很漂亮的,牙很白,一笑很好看。她在这里工作,年轻的农村女孩子多么羡慕啊。我们当大队宣传队的演员,她几乎都认识,能说出你扮演过的角色。和我说过一次话,我很骄傲。她后来被下放回农村了。
又要向西,是几间私人店。“甜胡子热鸡蛋”、“甜胡子热鸡蛋”,西城门洞里一直有一个河南口音的老太婆的叫声,她卖的是甜胡子杏、热鸡蛋,省略成了这样一句经典的叫买声,全公社无人不知。她从河南逃难到高平镇,靠着小买卖,挣了不少钱,先期能够吃饱穿暖,继而白面馍肉蛋不缺,还买下了这家店铺。她一直流着鼻涕,嘴脏脏的一直抽烟。她一边卖一边吃鸡蛋、杏,不停的把杏仁核桃砸碎吃,嘴角里流着白汁子,脸上也有。还有一个叫老岳的安徽或者江苏人,传说他曾经是国民党的高级军官,因为手里有人命,隐名埋姓跑到这里,就没有人追究他了。他卖颜料,双手和嘴巴上各种颜色一直洗不净。自己现场边做边卖钥匙链、笊篱,手很巧。也卖眼镜,他就一直戴着一个黑黑的圆圆的石头眼镜。个别牙齿长长的突出来,黄黄的,一直是嘻嘻哈哈的。旁边有鸡蛋买一点,卖蒸馍的、狗舌头干粮的过来,他胡乱买几个,把肥肉片夹在干粮里面大口吃起来,比高平公社的当地人吃的好得多。50,60,70年代,他平静的过着这样的生活,文化大革命后期,才下放到高平大队的崾岘里,在一个窑洞里的炕墙里填满麦草,被褥铺上去,不用烧炕,越睡越暖和,这却是南方人的聪明,他自己做蒸笼等灶具。后来他下到1km深的鲁家山,下到山底就很难上到原上,买东西更困难了,他把粪尿直接施在蔬菜的根部,萝卜白菜奇迹般的长出几十斤重,当时他已经七八十岁啦。夏天,自己用布做的袍子,草根编的凉鞋,穿上很舒服,凉快。棉袍子、棉鞋也是他做的。
再向西,和西城墙连接着五六间房子,是高平邮电所,门头很寒酸。很大的一个电线杆的瓷瓶反过来装浆糊,我一直去为父亲发信,一看见营业者就害怕,那个人一直很严肃,看见信封上父亲的名字,说他认识父亲,后来在县城邮政局工作。他每天要背四五个很大的白色的帆布背包,穿越高平街道,送到仓库门口邮政车上,又背几个大包回来。1960年代中期邮电所才搬到东门北面那个高台上。
出了西城门洞向南拐弯,是一个三四米深的大坑,叫城壕,里面是牛、驴、马市场。男女老少都喜欢在这里看上千几千头大家畜。陕西、灵台、泾川、平凉、镇原、庆阳的牲口都在这里集中,里面人要走过去很难。真正的买主、行家首先看牛驴的牙齿,能一口说出年龄,一口定下价格。城墙向南向东缠绕过去,最多的是牛马和羊。城壕很宽,生意盎然。东西相望,城壕南是大路,南城墙是完整的,和泾川县县城城墙没有什么两样。
西门外,西面北面城墙基本上也是完整的,1970年的把高平完小的操场,修成高平公社,大门向西开。在西门的南面是一面墙,过去是两层三间楼。大门楼在中轴线上,就是一面高高的青砖做成的大墙,中间用白灰划缝。墙中间有大铁门,挂着高平公社革命委员会的牌子。走向大门,威严不已。我进去找过正在这里检查工作的县委书记,自我推荐去兰州当工人。他蹲在院子里的菜地边上抽烟,说,招工的事情,公社里就能办,我还能管上那些事。我还给去了新疆的妹妹办过户口,往门口一走,双腿战战兢兢的。大门从来不开的,是从那个小门进去的。四面都是房,剩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大院子。和大门相对的是一个大会议室,深蓝色的油漆门窗。全公社人 全公社的脱产干部看见就害怕的刘书记、赵书记,是随随便便不能说上一句话的。1980年代以后,公社改成乡政府,所在改成现状,天下衙门朝南开,大门开在街道以北。
公社以北,完整的城墙一直通到仓库门口即东门。高平完小突了出来,挖掉了城墙,在距离公路不远处打起来土墙,有架子车能出进的后门。我们生产队管理师生厕所,可以用全部的粪土,为农业学大寨助力。我的推车子就在这后门里推出来,推上一个坡,在公路上就能松一口气。一直推到生产队的地里,推一趟一分工。向东,城墙还在,缩进去了一大片空地,是供销社、医院的后院,后门就在城墙里开。我们生产队也管理医院的厕所,同样要运出粪土,让多少生产队羡慕啊。
原来的高平公社搬走以后,那个院子成了招待所。一个姓任的老汉在经营,有很多出公差的、外地的旅客住宿,吃饭就在高平供销社的食堂。他的抽屉里有各种各样的香烟,随时可以去买。他的嘴里也一直叼着香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