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怀群)1977年以前的高平街道(3)
高平完小大门西侧,有高出1m的高台上盖的房子,一直通到西城墙。相邻完小的是河南人王恒然家,说话软绵绵的,是老中医,他就凭看病买到了这样的房子,还有后院,生活滋润,供他的儿子考上平凉师范,分配成人民教师,最后王老师在高家坡南头生产队落户了。接着是刘家,过去也是银匠,他后来进供销社工作。接着有一家店铺,相邻是高平国药店,这是一个集体单位。在高高的台阶上,王世奎先生一直在这里坐着,把脉看病,患者进店抓药。何思文先生在这个台阶上刻章,2毛钱一枚,立等可取。文革当中,从大都市下放的一个戴眼镜的女师傅,很像是上海人,在这里修钢笔,应接不暇。再过去是姓李的人家,也是银匠出身。还有好几户人家,已经没有生意了,当了农民,户口在西门生产队,但是能看出来很有钱。我每次跟集看他们家的亲戚出出进进,非常神秘。这一带有几间房子是1968年串联时期红卫兵接待站,我进去过,里面有木质的小沙发,摆有桌子,挂着标语,很温馨的,全国各地的红卫兵在这里吃饭住宿。紧接着是染坊,张辉的照相馆一直开在这里,后来这里成了57厂。店铺门外,有上鞋的、做鞋的修鞋的摊,张师鞋匠就很有名,他大概是安徽人,靠着做鞋补鞋,能成为财东,买了这样的街道店铺,安了家。裁缝店很有现代气息,一个老汉是裁缝大师,带出了一茬又一茬女裁缝。冬天他穿着一个毛毡做的高靴子,是为风度,文革中他被抓起来批斗,游街,大概是说了一两句错话。作为当地人,我们这个生产队离街道两里地,精壮劳力冬闲时天天在亢家山打狼牙(一种满山遍野生长的很结实的柴禾),日子苦焦,而是安徽、山西、河南、陕西人来在高平镇置下房地产。
还有几家店铺,就和西城墙接上了,西城墙有青砖筑的城门洞,很考究。上面的城楼已经拆掉了。门洞和城墙还连接。
逢集日,我多次在这个城门洞里避雨,城门洞内西南角,是卖很便宜的倒舍肉的地方,也就是死猪肉为主,还有死掉的牛、羊、毛驴肉,有窍道的人白白捡来这些死家畜,煮熟后用过量的辣椒面和调和面糊严肉片,装在一个大篮里,一两毛钱就能买一碗、一盘,食者严严实实蹲下去一圈,能吃得起这肉的乡亲们已经是生存能力很强的人,相当的人还吃不起这样的肉,这个地方一直到1990年代还卖这种肉。
现在,从东门楼下的南面向西门上走,东门的东南角上是一个大涝巴,十多米深,全街道的雨水汇聚,绿幽幽的,入伏的时候,街上的男孩儿都去游泳比赛,就把一个孩子淹死了,一个孩子差一点点淹死。涝巴占着高平镇街道的风水,是难得的水景,后来成了铸造厂的院内地盘,再后来被填平了。
高平铸造厂建于1962年,职工50多人,资产40多万元。1970年左右,高平人叫翻砂厂,厂长姓力,很威严,一直不说话。他在天津等大地方参观学习,完整的引进技术,炼铁炉上火焰汹汹,铁水淌在一个很大的铁水勺里,武汉钢铁公司、鞍山钢铁公司的情景出现,中学生、附近的青年人,一次又一次在现场羡慕工人们的岗位,整个院子是现代工业的全景式展现。所谓翻砂就是做出各种模具,铁水倒进磨模里,很快就能看见铸成的产品。他们能生产犁铧、耧铧、铁锅、铸铁火炉等定型产品,尤其是铁锅享誉陕甘,供不应求,年产铁锅4万口,铁盆3万多个,最好的年份能完成工业总产值40万元,利税4万元。这在当时都是了不起的事情。这些工人脸上手上很油腻,黑乎乎的发光,他们很珍惜这个岗位,下班以后穿上很笔挺的中山装,衬衣很白,脸洗得很干净。中学毕业的高平青年们,谁不希望将来有这样一份工作? 世纪之交,厂子完成了历史使命。这一块地皮,卖给了工厂对门的一个小青年,建起超市,小青年的父亲实际就是铸造厂的元老级职工。
和牛家崔家王家店铺对称的是一排标准店铺,是铁匠、木匠铺子,还有染坊,手工业者在这里靠手艺吃饭。街道上就能看见一拉一推的大风箱,火一喷一喷,铁锤叮叮当当,师傅的铁锤很小,大部分间只能听见砸的声音,而不是砸铁,高高的举起铁锤的小伙子能听懂他的铁锤语言,铁锤轻重次数变化就变出了一件农具。这里四季火花四射,我一直在门外有意识的参观,是河南人在这里打铁。他有一个最大号的搪瓷缸子,每天要喝大量的水。相邻的染坊是在一个有高高台阶的传统店铺里,染成蓝色黑色的一个老布打成四五折,挂在房檐下。老布是农家妇女手工纺线、手工织出来的布。当时每个人发一丈左右的布票,买的布料根本不够穿,农村女性手工偷偷摸摸的织老布作为重要的补充。文革当中物资奇缺,火柴也买不到,个别人能买到白头火柴,木料上擦一下就能起火。我每到做饭的时候,去老妈家用麦草点火。此时,笔管状的纸管上缠满的线,是缝纫机的专用线,当时能够大量买到黑色和蓝色两种线,母亲们就用它来做经线,自己纺的线作纬线,省下了一半的纺线时间。染一下,一家人有了夏衣,洗过几次以后,出现一道一道纹式,反而丰富了审美。染坊过去是兽医站,有一个高个子站长一直在门口看街景,兽医站掉了颜色的三间房后面,就是一个小广场,猪牛驴马繁殖之地。过来是一个猪市场,周围的土墙非常结实,门不是很大,进出很拥挤,全公社的猪、少量的羊都在这里卖,南端有一个土台,两面打了两堵墙,就是全公社的舞台,演节目的时候把上面用席篷起来,挂上大幕。猪市场极端的臭,当时,一人一猪,一亩一猪,高平和邻社的猪在这里买卖,几乎所有的猪在叫,其它的声音都听不见。不少的兄或弟在前面,唠唠唠唠唠唠不停的叫,父亲赶着猪。夏天那个热啊,那个重重的味道啊!总摆不脱窒息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