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坛双星贾芝、贾植芳兄弟的"红""黑"人生
◎周洁皓
他们是一对亲兄弟,曾因不同的境遇被看做是一黑一红两种人物。但最终,他们不同的人生却同样辉煌。
贾芝,我国著名教育家、诗人、翻译家、民间文艺学家、中国社科院资深研究员,曾任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中国文联荣誉委员、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会会长。是我国著名学者、民主人士李大钊的大女儿李星华的丈夫,又曾任李鹏同志的老师。在2007年年底举办的第八届中国民间艺术"山花奖"颁奖晚会上,这位著名的"草根学者"获得"终身成就奖"。
贾植芳,我国文学理论家、作家、翻译家,早年主要从事文艺创作和翻译,后历任震旦大学教授,复旦大学教授、图书馆馆长,中国比较文学学会会长,中华文学史料学会会长等职。是中国当代文学学科的奠基人之一,是中国比较文学学科的开创者,并为我国学术界培养了一批中坚力量。著有《人生赋》、《狱里狱外》、《老人老事》,专著《中国现代文学主潮》,译著《契诃夫手记》等。
上世纪初,山西襄汾县南侯村富商贾家出了两个才子,闻名乡里。兄贾芝,原名贾植芝,生于1913年;弟贾植芳,小兄长两岁。虽同胞兄弟,但兄稳且痴,弟侠且野,性格迥异,然而人生却同样精彩。神童有别
很多年后,贾植芳曾给两个玄外孙女讲自己小时候的故事:有一次要喝橘子水,哥哥贾芝不给买,他就躺在地上打滚。而仅仅比他大两岁也不过才四五岁的哥哥,竟像个小大人一样在旁边哄他,给他讲人生道理。孩童时期,哥哥贾芝就显得文静儒雅,弟弟贾植芳则十分调皮顽劣。
那时候,贾芝和贾植芳都喜欢听故事,但他们选择讲故事的人却不一样。哥哥爱听思想开放的伯父讲故事,被那些外国的事情和大道理吸引,天天晚上也要跟伯父睡一个被窝。正是从伯父的嘴里,他知道了马克思,知道他倡导革命,但革命在他的国家没有成功,而在俄国成功了。这在他幼小心灵里播下了革命的种子,以至于影响到他的一生。而贾植芳却热衷于与家里的山西、山东籍长工玩,最喜欢听他们讲民间传说,晚上常常还要赖在长工房里睡觉,不过总是在半夜时分被找他的母亲赶回家。贾植芳还喜欢热闹,每逢村里或邻里迎神赛会时演社戏,他总是早早就站在那里等着看。
贾氏兄弟的父亲以务农为主,为人忠厚,常做善事,经常将从北京买回的药品及家中钱粮送给村里人。他们的伯父经商,办的是洋务,见多识广。因为贾芝曾一度过继给喜欢他的伯父,所以,在他身上,有父亲的影子,也有伯父的影子。说话做事有板有眼,学习时坐在书桌前稳稳当当,两眼只盯着课本,嘴里念念有词,像个小学究。
贾植芳却和哥哥相反,虽聪明却总是不能老老实实地坐下来读书。读小学的时候,还常常弄丢课本。当时语文教科书第一篇课文是:"大狗跳,小狗叫,大狗跳一跳,小狗叫三叫,汪、汪、汪!"父亲虽然每七天赶一次集都要给贾植芳买一本新的语文教科书,但仍然跟不上他丢书的速度。后来贾植芳干脆将课本拴在裤带上防丢。读书虽不用心,但他脑子灵活,小小年纪就体味到了课文里的趣味。当字还不认识的时候,贾植芳跟着老师读两遍课文,便能熟背了。刚上学时老师让他背课文,他故意捣乱,大声背道:"大狗跳,小狗叫。大狗跳一跳,小狗叫三叫,汪汪汪汪汪……"明明是叫三叫,他却一股劲儿地叫下去,直叫得老师生气拍桌子他才停下来。
1929年7月,在伯父的资助下,贾芝、贾植芳一起到省城太原继续求学。兄弟俩因而有幸在少年时代就受到中西文化启蒙,这也给他们与生俱来的天赋提供了充分的发展空间。兄弟俩都酷爱文学,他们差不多同时做起了文学家之梦。贾芝善诗,曾被艾青称为"布谷鸟诗人",同时他法文也好,曾经翻译过大量诗歌。贾植芳秉性聪敏,精通俄语、英语、日语,国学基础更是深厚扎实,是我国最早的翻译家之一。1931年,十八岁的贾芝自费出版了他的第一部诗集《水磨集》;不久,贾植芳也出版了译文集《契诃夫手记》。贾氏兄弟从此崭露头角,步入文坛。
1937年,贾芝从中法大学孔德学院毕业,本来想到法国里昂大学留学继续深造,但由于"七七事变"爆发没有去成。为参加抗日战争,1938年8月贾芝经西安八路军办事处来到了革命圣地延安。到延安后先在"抗大"学习,后来又进了"鲁艺"文学系,然后在延安中学、延安大学教书。1949年到北京后,先后在文化部、人民文学出版社、社科院文学研究所、中国民研会做党的工作,同时进行文学研究工作。"吃过小米扛过枪"的贾芝,在当时是响当当的革命作家。
贾植芳的命运却完全相反。他从十九岁就开始过第一次监狱生活,一生竟坐了四次监狱:北洋政府的监狱、日本人的监狱、国民党的监狱,第四次入狱的罪名是"胡风反革命集团骨干分子"。
第一次入狱是因参加"一二·九"学生爱国运动,被北平警察局以"嫌疑犯"罪名逮捕,被关押两个多月。
刚被关进去的时候,十九岁的贾植芳年轻气盛,跟没事人似的。当时一个老犯人跟他说:"你是政治犯,受优待,吃的跟我们刑事犯不一样。看守所欺负你人小不懂事,克扣你的囚粮费。"贾植芳一听,发了脾气,第二次开饭时,就把窝头、咸菜全摔在地上,大声吵吵道:"我是政治犯,我不吃这种饭。"没想到看守过了一会儿竟真的给他重新送了饭菜:四个花卷、一碗米饭、一碟炒肉,还有个鸡蛋汤。
但哥哥贾芝听说他被抓后,却吓得一下子坐到了地上。按当时国民党政府的法律,政治犯可以就地处决。贾芝知道贾植芳贪吃贪喝,就跟人借了二十元钱,买了许多鸡蛋糕、点心、饼干和水果,送到警察局,想让弟弟在临死前吃饱。可是,警察局一口否认抓过贾植芳这个人。万般无奈,贾芝求伯父帮忙。伯父上下打点,花了一千块银元和五十两鸦片烟,把贾植芳保了出来。
贾植芳出来后,还很得意,说自己这一辈子第一次坐小汽车就是在去看守所的路上。
第二次进的是日本人的监狱。有了坐牢经验的贾植芳还在监狱里托看守给他买酒喝,不过得给人家小费。有时候看守还挺关照他,若上面有人来检查,看守人员就说:"今天你不要喝酒了,上面有人来检查。"
第三次被抓也是因为被怀疑是"嫌疑分子",于1947年在上海被国民党中统特务抓了进去。中统特务提了一个条件,只要他在《中央日报》上发表一篇《反共宣言》就可以出来,但贾植芳拒绝了。后来,特务以"提供胡风地址"为释放条件引诱贾植芳屈服,但贾植芳坚持说他根本不认识胡风。
1955年5月15日,就在报纸发表"胡风反革命集团"第一批材料的第三天,上海高教局领导以开会为名把贾植芳叫到了办公室,问贾植芳对《人民日报》上《关于胡风反革命集团的编者按语》有什么看法。贾植芳说:报纸看是看了,但是意思我不明白。领导直接问:胡风搞的什么阴谋?贾植芳的脾气上来了:胡风按正常组织手续向中央提意见,又不是在马路上撒传单,怎么是阴谋呀?
领导质问:你还为胡风辩护!你跟胡风是什么关系?
贾植芳说:我跟胡风是写文章的朋友,在旧社会共患难,他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我,就是这么个关系!
当晚,贾植芳就被带进了看守所。此后,他咬定自己跟胡风是朋友,死不改口,并为此进了第四次监狱,受了整整十一年的牢狱之灾,被批斗了近十三年。
若干年后,贾植芳回忆起这一段,淡然而笑:"我不后悔,我是胡风的朋友,我觉得非常光荣。"性情兄弟
"远看像个逃荒的,近看像个要饭的,细一看,是中国社会科学院的。"有人给贾芝编了这个顺口溜,大师的个性可见一斑:不在乎形象,一心搞研究,愈发像个学究了。
有人说,如果贾芝一直从政的话,他的前程不可限量。因为论资历,贾芝是从延安走出来的老革命;论学历他是老革命干部中为数不多的大学生;论社会背景他是革命烈士李大钊的女婿,又是几位党和(李鹏等)的老师。但贾芝淡泊名利,一心研究民间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