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池溪音

第四回　官封弼马心何足　名注齐天意未宁

悟空一路修行，变化还是比较大的。最初为求个长生不老，找到了菩提祖师。菩提祖师点化他金丹大道，即真实体性之修法。这个修法首先要悟空，即要悟出万般神通皆小术，唯有空空是大道。恰恰相反，猴王没有悟出大道体性空，但是用功很勤奋，祖师教他颠倒颠的功夫。悟空学会了觔斗云，可以在境界中转变意念。会变现种种境界，然而他所悟的恰恰与祖师教导的相反。祖师要猴王悟出，心能变一切法，一切法无非此心。当下会得金丹宗旨。然而，悟空悟得是不空，学会在境界里逞强。被菩提祖驱赶出门，此等妖魔根器，不可教也。猴王在有了一定的功行后，因执着我见，与世间法有不相容处，鬼王导行，依贪婪为性。从实修的境界看，只是马流上用功，崩芭上导行。取得了一些可喜的成就，能乍现慧光，为打开了道德之门提供方便。然而未识理性光明为何物，只当作天地间的传信使，不知正是悟空本来面目，与道德失之交臂。若能空掉我执，还有小乘果的可能。不悟无我之道德，只能是入旁门左道了。官封弼马心何足，功夫止在意念上，称为止；止应同时有观，方能真正会得真心，成就智慧方便。名注齐天意未宁，虽然获得天上种种享受，但是只是自己执着我见而已。毕竟天地鬼神未能恭敬臣服于这样的“齐天大圣”，功夫未入无我之境，因此心意仍在流转，未得安宁也。不经历种种磨难，怎能悟得真心。

那太白金星与美猴王，同出了洞天深处，一齐驾云而起。原来悟空筋斗云比众不同，十分快疾，把个金星撇在脑后，先至南天门外。正欲收云前进，被增长天王领着庞、刘、苟、毕、邓、辛、张、陶，一路大力天丁，枪刀剑戟，挡住天门，不肯放进。猴王道：“这个金星老儿，乃奸诈之徒！既请老孙，如何教人动刀动枪，阻塞门路？”正嚷间，金星倏到。悟空就觌面发狠道：“你这老儿，怎么哄我？被你说奉玉帝招安旨意来请，却怎么教这些人阻住天门，不放老孙进去？”金星笑道：“大王息怒。你自来未曾到此天堂，却又无名，众天丁又与你素不相识，他怎肯放你擅入？等如今见了天尊，授了仙录，注了官名，向后随你出入，谁复挡也？”悟空道：“这等说，也罢，我不进去了。”金星又用手扯住道：“你还同我进去。”

心与慧光同行，是必然要驾云而起的，这也正是汉字“學習”二字的内涵，因此有不亦悦乎之效。不说佛道二家玄妙文化，就是被认为通俗文化代表的儒家文化也强调心与光应当同时起作用，所谓“正大光明”，依正大之心必然是光明一片的。可惜强调济世的儒家文化之精髓早已失传，现在被当作思想来讨论了，世间怎么不乱。一切境界在理性光明的照耀下，都化作一片云影。自然会使性命升华，即是出了洞天深处。然而，悟空的悟性低下（说明西游记是写给下等根器人看的修真方法，是一部佛法普及读物），未能会得自在之理，仍然颠倒用心，被境界所转也。虽然可至南天门，也只能站在门外。南天门，比喻智慧之门。南方增长天王，增长天王在佛家代表智慧增长，修行的根本目的是智慧增长。住善见城，善见人间善恶行业。率领二种鬼众，一是鸠槃荼，也称大力鬼。此鬼啖人精气，其疾如风，变化多端，住于林野，管诸鬼众。二是薛荔多,也称饿鬼。庞、刘、苟、毕、邓、辛、张、陶，一路大力天丁。如前所说，《西游记》用转义的方法，把佛道医儒武融合起来了，把玉皇大帝转义成道德，这样天王自然就是智慧增长之化身了，智慧就是力量。世人往往说“知识就是力量”，这个说法并不圆满。智慧之力量能使众生获得解脱，成就自由自在之正受。知识这个力量就显得空洞无物了，甚至产生所知障，障碍智慧的开发。八个大力天丁，按谐音是：“旁流垢弊，澄心彰桃。”这正是获得智慧的方法。可见，当心未与慧光同现时，被视为旁门左道的愚痴之行，因而必定被拒之门外。金星倏到，佛法是顿悟为法，方便为门。当修行人虚极静笃时，理性之光恰恰是顿现的。
   
将近天门，金星高叫道：“那天门天将，大小吏兵，放开路者。此乃下界仙人，我奉玉帝圣旨，宣他来也。”这增长天王与众天丁俱才敛兵退避。猴王始信其言。同金星缓步入里观看。真个是：初登上界，乍入天堂。金光万道滚红霓，瑞气千条喷紫雾。只见那南天门，碧沉沉，琉璃造就；明幌幌，宝玉妆成。两边摆数十员镇天元帅，一员员顶梁靠柱，持铣拥旄；四下列十数个金甲神人，一个个执戟悬鞭，持刀仗剑。外厢犹可，入内惊人：里壁厢有几根大柱，柱上缠绕着金鳞耀日赤须龙；又有几座长桥，桥上盘旋着彩羽凌空丹顶凤。明霞幌幌映天光，碧雾蒙蒙遮斗口。这天上有三十三座天宫，乃遣云宫、毗沙宫、五明宫、太阳宫、花药宫、……一宫宫脊吞金稳兽；又有七十二重宝殿，乃朝会殿、凌虚殿、宝光殿、天王殿、灵官殿、……一殿殿柱列玉麒麟。寿星台上，有千千年不卸的名花；炼药炉边，有万万载常青的绣草。又至那朝圣楼前，绛纱衣，星辰灿烂；芙蓉冠，金璧辉煌。玉簪珠履，紫绶金章。金钟撞动，三曹神表进丹墀；天鼓鸣时，万圣朝王参玉帝。又至那灵霄宝殿，金钉攒玉户，彩凤舞朱门。复道回廊，处处玲珑剔透；三檐四簇，层层龙凤翱翔。上面有个紫巍巍，明幌幌，圆丢丢，亮灼灼，大金葫芦顶；下面有天妃悬掌扇，玉女捧仙巾。恶狠狠，掌朝的天将；气昂昂，护驾的仙卿。正中间，琉璃盘内，放许多重重叠叠太乙丹；玛瑙瓶中，插几枝弯弯曲曲珊瑚树。正是天宫异物般般有，世上如他件件无。金阙银銮并紫府，琪花瑶草暨琼葩。朝王玉兔坛边过，参圣金乌着底飞。猴王有分来天境，不堕人间点污泥。

这一段对天界的描写十分精彩，其实就是对道德的描写。总说是金光万道滚红霓，瑞气千条喷紫雾。金光万道，是处处真实；滚红霓，比喻现种种境界相；瑞气千条，指此境界与凡尘大不同，处处吉祥。喷紫雾，指吉祥来自定生慧的道理。碧沉沉，琉璃造就；明幌幌，宝玉妆成。智慧之门是如何造就的？琉璃乃道体的称谓，比如佛家的佛都生活琉璃光世界里，即是与道一体之意。体通透而沉稳，因此作碧沉沉。智慧是光明，因此明幌幌，宝玉妆成。宝玉是碧玉的别称，妆成即是变现，如实之智，皆从体而用。守护智慧的是镇天元帅和金甲神人，都是真实之理义也。铣，金之泽；旄，方幢，比喻正法。戟、鞭，逆炼为方便；刀剑，忍智也。这些只是外厢，里厢更是惊人。大柱，根本理义也。金鳞耀日赤须龙，这是自性的描写，金鳞，比喻真实理间的交接如鳞片般相互依存；耀日，无量光大光明；赤须龙，生相随缘显隐。长桥，关联也。彩羽凌空丹顶凤。明霞幌幌映天光，碧雾蒙蒙遮斗口。这些是性相的描写，彩羽凌空，色空不二；丹顶凤，似相非相。明霞幌幌映天光，一片大光明藏；碧雾蒙蒙遮斗口，含容十方比量境界。三十三座天宫，仍是忉利天天宫数，然而名字不同，意思转趣,比喻功德趣味。遣云宫，能生诸法；毗沙宫，多闻自在；五明宫，语文学的声明、工艺学的工巧明、医药学的医方明、论理学的因明、宗教学的内明；太阳宫，清净无染；花药宫，法身功德。金稳兽，依体而如如生用。七十二重宝殿，圆满数的七十二重重庄严世界相。朝会殿，十日十月，阴阳交感之相；凌虚殿，凌虚，出自佛家邻虚尘，指空有一义相。宝光殿，功德光明相；天王殿，功德相；灵官殿，灵感万相；玉麒麟，道体显精华。寿星台上，有千千年不卸的名花；永恒的是菩提心花；炼药炉边，有万万载常青的绣草。济世利生的是本愿功德。朝圣楼前，指修行之道；绛纱衣，发心解缚；星辰灿烂，法门无量；芙蓉冠，清净莲花是目标。金璧辉煌，证以真为地是果德。玉簪珠履，所发的都是道义；所行的都是真心。紫绶金章。成就的都是性定。金钟撞动，三曹神表进丹墀；起心动念，皆是普度三界众生；天鼓鸣时，万圣朝王参玉帝。举手投足，无非性德流露。又至那灵霄宝殿，金钉攒玉户，彩凤舞朱门。复道回廊，处处玲珑剔透；三檐四簇，层层龙凤翱翔。宝殿回廊都是与前面一致，金玉龙凤等理义，这些都与佛家经典中类似。上面有个紫巍巍，明幌幌，圆丢丢，亮灼灼，大金葫芦顶；这是自性的代名词，葫芦是一个玄字，比喻奥妙无穷。下面有天妃悬掌扇，玉女捧仙巾。恶狠狠，掌朝的天将；气昂昂，护驾的仙卿。这些是作用，大道无亲。正中间，琉璃盘内，放许多重重叠叠太乙丹；玛瑙瓶中，插几枝弯弯曲曲珊瑚树。这中间是正义，也是修行证果的方法,很少有一帆风顺的情况。正是天宫异物般般有，世上如他件件无。有劝善修真的意味。世间的一切纵然你都能贪得到，也不值得一提。看了天上的东西，自然对地球的事物无心留恋了。金阙银銮并紫府，真心实用来自于定功；琪花瑶草暨琼葩。发心乘愿能成功德。朝王玉兔坛边过，参圣金乌着底飞。月华日精常绕道德循环；猴王有分来天境，不堕人间点污泥。心王若求证真，不得沾染半点凡尘。

太白金星，领着美猴王，到于灵霄殿外。不等宣诏，直至御前，朝上礼拜。悟空挺身在旁，且不朝礼，但侧耳以听金星启奏。金星奏道：“臣领圣旨，已宣妖仙到了。”玉帝垂帘问曰：“那个是妖仙？”悟空却才躬身答道：“老孙便是！”仙卿们都大惊失色道：“这个野猴！怎么不拜伏参见，辄敢这等答应道：‘老孙便是！’却该死了！该死了！”玉帝传旨道：“那孙悟空乃下界妖仙，初得人身，不知朝礼，且姑恕罪。”众仙卿叫声“谢恩！”猴王却才朝上唱个大喏。玉帝宣文选武选仙卿，看那处少甚官职，着孙悟空去除授。旁边转过武曲星君，启奏道：“天宫里各宫各殿，各方各处，都不少官，只是御马监缺个正堂管事。”玉帝传旨道：“就除他做个‘弼马温’罢。”众臣叫谢恩，他也只朝上唱个大喏。玉帝又差木德星君送他去御马监到任。

心与光同行，但不尊道德，比喻心光未能如一。因此被称作妖仙，四禅八定在大乘佛法看来，就是一种邪定，不合中道之理义。从悟空对待玉帝的情况看，他更尊重法术，而不是很尊重道德。这正是悟空当下的问题所在。因此，只能做个‘弼马温’。‘弼马温’的内涵十分丰富，弼，是辅助；马，是意念；温，是温养；此乃丹法之要也。如《金丹四百字》开篇就有“虚无生白雪，寂静发黄芽。玉炉火温温，金鼎飞紫霞。”前面故事，白雪是得长生，黄芽是升天界。火温温，就是继续用功，功到紫霞满天飞，方可齐天。这个官名，暗示着意守丹，未成大道。悟空还要更上一层，把意也空掉，所谓似守非守才是真经。木德星君，在《西游记》里多处是木母的故事，是后面的猪八戒所代表。木，心之用也；木是业，木德，是道业。

当时猴王欢欢喜喜，与木德星官径去到任。事毕，木德星官回宫。他在监里，会聚了监丞、监副、典簿、力士，大小官员人等，查明本监事务，止有天马千匹。乃是：骅骝骐骥，騄駬纤离；龙媒紫燕，挟翼骕骦；駃騠银騔，騕褭飞黄；騊駼翻羽，赤兔超光；逾辉弥景，腾雾胜黄；追风绝地，飞翻奔霄；逸飘赤电，铜爵浮云；骢珑虎〔马剌〕，绝尘紫鳞；四极大宛，八骏九逸，千里绝群：——此等良马，一个个，嘶风逐电精神壮，踏雾登云气力长。

虽是说马，也是说心境。止有天马千匹。止，是修行重要方法和途径，悟空当下正是修小乘止观。在止观里，大乘的观慧非常微妙，相比之下，小乘的止观，是止多观少。《西游记》唐僧出现后，才开始大乘修观，因此故事在贞观十三年。后面会详细解说。这里种种马，代表种种意。佛家有位菩萨叫“无尽意菩萨”，就是代表无有穷尽的意念功德。然而，在凡夫位，理事都在迷惑之中，止意是方便法门。嘶风逐电精神壮，踏雾登云气力长。这句话说明意马的本质，讲得有点深。意念为什么会动？因为是凡夫用心。凡夫用心有什么特殊性？心被境界转。然而，心境本来是一体的，凡夫因一念无明，不明真相，而有分别心，否定境即是心。心去追踪境界，这样意念就动了。动相在佛家称风，前一念到后一念正是像闪电一样交替的。如《金刚经》中开示：“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雾和云，表示梦幻泡影。从这些地方，回头看《西游记》的文采，能将佛法的精义写得如此美妙的，世上实在罕见。

这猴王查看了文簿，点明了马数。本监中典簿管征备草料；力士官管刷洗马匹、扎草、饮水、煮料；监丞、监副辅佐催办；弼马昼夜不睡，滋养马匹。日间舞弄犹可，夜间看管殷勤，但是马睡的，赶起来吃草；走的捉将来靠槽。那些天马见了他，泯耳攒蹄，倒养得肉膘肥满。不觉的半月有馀，一朝闲暇，众监官都安排酒席，一则与他接风，二则与他贺喜。正在欢饮之间，猴王忽停杯问曰：“我这‘弼马温’是个甚么官衔？”众曰：“官名就是此了。”又问：“此官是个几品？”众道：“没有品从。”猴王道：“没品，想是大之极也。”众道：“不大，不大，只唤做‘未入流’。”猴王道：“怎么叫做‘未入流’？”众道：“末等。这样官儿，最低最小，只可与他看马。似堂尊到任之后，这等殷勤，喂得马肥，只落得道声‘好’字，如稍有些尪羸，还要见责；再十分伤损，还要罚赎问罪。”猴王闻此，不觉心头火起，咬牙大怒道：“这般藐视老孙！老孙在花果山，称王称祖，怎么哄我来替他养马？养马者，乃后生小辈，下贱之役，岂是待我的？不做他！不做他！我将去也！”忽喇的一声，把公案推倒，耳中取出宝贝，幌一幌，碗来粗细，一路解数，直打出御马监，径至南天门。众天丁知他受了仙录，乃是个弼马温，不敢阻当，让他打出天门去了。

古人把修行比作牧牛，普明禅师作《牧牛图》，十分精彩。把心比作牛，《西游记》里也有牛魔王皆出一旨。这里说意马，与牧牛有相似之处。温温火，不容易做到的，不分日夜看管殷勤，一点杂念不能有，所谓似守非守。但是马睡的，赶起来吃草；走的捉将来靠槽。老子用“抱一守中” “治大邦若烹小鲜”来描述此事。从修道成佛来讲，还是没有入流的，没有品位可说。前面提到，大乘佛法称入流亡所为入圣流，即完全没有意识的成分才算入流。这里暗示，传统以修肉身的丹法较之与大乘佛法无我的真实功德还有相当距离。后面的故事，多有给人废道立佛之感的内容。道家讲清静与佛家讲的清净，虽一字之差，还是有根本差别的。道家最根本的问题，就是着了身相，因为有这个身相，最高也只能证到混沌态。炼虚合道时，最终往往还是落在灵性境界之内。在六道的顶端，非想非非想处天没有办法最后突破我见。这与金丹大道还是有区别的，虽然也用一个丹字，似乎是道家仙功，从下手处看其实不然。一个是有我之丹，一个是无我之道。悟空反下天庭是悟空没有悟透功与德之间的本质关系，将功与德对立起来。不明白德高功自高的道理，依错误的见解来学佛修身是非常危险的。一切妖魔鬼怪都是这样产生的，《西游记》八十一难，就是这些故事。妖魔鬼怪的可敬之处是他们对真理执着的追求，他们做梦都想吃唐僧肉，而悟性差和德行差是他们的悲剧，否则他们也不会坠落到妖魔鬼怪的队伍里。

须臾，按落云头，回至花果山上。只见那四健将与各洞妖王，在那里操演兵卒。这猴王厉声高叫道：“小的们！老孙来了！”一群猴都来叩头，迎接进洞天深处，请猴王高登宝位，一壁厢办酒接风都道：“恭喜大王，上界去十数年，想必得意荣归也？”猴王道：“我才半月有馀，那里有十数年？”众猴道：“大王，你在天上，不觉时辰。天上一日，就是下界一年哩。请问大王，官居何职？” 猴王摇手道：“不好说！不好说！活活的羞杀人！那玉帝不会用人，他见老孙这般模样，封我做个甚么‘弼马温’，原来是与他养马，未入流品之类。我初到任时不知，只在御马监中顽耍。及今日问我同寮，始知是这等卑贱。老孙心中大恼，推倒席面，不受官衔，因此走下来了。”众猴道：“来得好！来得好！大王在这福地洞天之处为王，多少尊重快乐，怎么肯去与他做马夫？”教：“小的们！快办酒来，与大王释闷。”

为了增加小说的戏剧效果，把不同时空的时间观念进行了重新定义。其实天上一日，最低的四天王天，也是五十年。是小说情节的需要，如果按佛家解释的天上一天等于地上几百年上千年，等悟空回山，猴子和一切妖王都要死干净了。

正饮酒欢会间，有人来报道：“大王，门外有两个独角鬼王，要见大王。”猴王道：“教他进来。”那鬼王整衣跑入洞中，倒身下拜。美猴王问他：“你见我何干？”鬼王道：“久闻大王招贤，无由得见；今见大王授了天录，得意荣归，特献赭黄袍一件，与大王称庆。肯不弃鄙贱，收纳小人，亦得效犬马之劳。”猴王大喜，将赭黄袍穿起，众等欣然排班朝拜，即将鬼王封为前部总督先锋。鬼王谢恩毕，复启道：“大王在天许久，所授何职？”猴王道：“玉帝轻贤，封我做个甚么‘弼马温’！”鬼王听言，又奏道：“大王有此神通，如何与他养马？就做个‘齐天大圣’，有何不可？”猴王闻说，欢喜不胜，连道几个“好！好！好！”教四健将：“就替我快置个旌旗，旗上写‘齐天大圣’四大字，立竿张挂。自此以后，只称我为齐天大圣，不许再称大王。亦可传与各洞妖王，一体知悉。”此不在话下。

两个独角鬼王，暗指悟空心与不能如一，二心修道，无有是处。赭黄袍，就是悟空当下的身相，依赤者黄为身，有为之心地也。即将鬼王封为前部总督先锋。崩芭二将前面，又依二心来修道，以鬼王之执着为用心之要，岂不是走火入魔之征兆也。功未能齐天，名齐天，名不符实，必招大祸。

却说那玉帝次日设朝，只见张天师引御马监监丞、监副在丹墀下拜奏道：“万岁，新任弼马温孙悟空，因嫌官小，昨日反下天宫去了。”正说间，又见南天门外增长天王领众天丁，亦奏道：“弼马温不知何故，走出天门去了。”玉帝闻言，即传旨：“着两路神元，各归本职，朕遣天兵，擒拿此怪。”班部中闪上托塔李天王与哪吒三太子，越班奏上道：“万岁，微臣不才，请旨降此妖怪。”玉帝大喜，即封托塔天王李靖为降魔大元帅，哪吒三太子为三坛海会大神，即刻兴师下界。

大道无亲，常与善人。悟空以鬼王做锋，恰恰走到修炼的反面。赭黄与丹墀意思非常接近，赤有为与丹无为形成对立，这里讲的是因果。世人为什么会有生老病死之苦？就是因为道是圆的，于无常中执着为常，则必然会走到真理的反面，而受到自然法则的制约。越是执着，制约来得就越迅捷。张天师，比喻天网恢恢，常师万物合乎于道。马监丞，道德承载意念的道德；监副，与此道德相关之因素。着两路神元，各归本职，朕遣天兵，擒拿此怪。悟空用二心，则二心全妄，阴阳皆不真。二路神元，即是元神之阴阳二元气。其中二个重要人物，托塔天王，塔，代表功德如塔一般，层层递进，环环相扣。天王，即道德也；三坛海会大神，三坛代表体相用，皆如海一般广大，其用如神，代表三生万物之趣义；有三头六臂的本角，就是指体相用里的阴阳交生之事。兴师下界，即是对背道而驰的事物进行自控调谐，使之符合于道德。

李天王与哪吒叩头谢辞，径至本宫，点起三军，帅众头目，着巨灵神为先锋，鱼肚将掠后，药叉将催兵。一霎时出南天门外，径来到花果山。选平阳处安了营寨，传令教巨灵神挑战。巨灵神得令，结束整齐，轮着宣花斧，到了水帘洞外。只见小洞门外，许多妖魔，都是些狼虫虎豹之类，丫丫叉叉，轮枪舞剑，在那里跳斗咆哮。这巨灵神喝道：“那业畜！快早去报与弼马温知道，吾乃上天大将，奉玉帝旨意，到此收伏；教他早早出来受降，免致汝等皆伤残也。”那些怪，奔奔波波，传报洞中道：“祸事了！祸事了！”猴王问：“有甚祸事？”众妖道：“门外有一员天将，口称大圣官衔，道：奉玉帝圣旨，来此收伏；教早早出去受降，免伤我等性命。”猴王听说，教：“取我披挂来！”就戴上紫金冠，贯上黄金甲，登上步云鞋，手执如意金箍棒，领众出门，摆开阵势。这巨灵神睁睛观看，真好猴王：
身穿金甲亮堂堂，头戴金冠光映映。手举金箍棒一根，足踏云鞋皆相称。一双怪眼似明星，两耳过肩查又硬。挺挺身才变化多，声音响亮如钟磬。尖嘴咨牙弼马温，心高要做齐天圣。

我们对待自然的态度，就是对待道德的态度。我们在哪里有偏差，就自然会得到那里道德的反作用力的制约。归纳起来，就是体、相、用三大方面的反作用。巨灵神，代表体，巨灵对很多相信科学为真理的人来说，非常陌生。现在大多数人所受的教育，是把动物看作是有灵性的，而自然环境是没有灵性的。因此，往往会随随便便地对待自然，对自然没有敬畏之心。其实，稍稍留心细细思惟，就会发现其中的问题。如果大道没有灵性，人是道之所生却有灵性，岂不是无中生有？我们所谓的灵性与大道之灵性相比，只是多了些情感到，少了些理智罢了。巨灵神，正是道德的灵性来制约人的灵性，斧正凡夫的妄想，当然兵器是斧。宣花斧，展示因心之需要斧正之所在。鱼肚，鱼是相续相，肚是肉土；身相也。鱼肚掠后，即生老病死之因果也。药叉，代表作用，意译轻捷、勇健、能啖。催兵，正合此意，无常迅速也。这巨灵神睁睛观看，真好猴王，从巨灵神的眼光看猴王，体是真，前途光明，作用显真，心迹相称；可是眼是怪眼，指见地有些问题，但还是明星一样闪亮，心毕竟是心，本身就是有光的。爱惹事生非的耳朵，且固执己见，不受教化，但善变，大气。尖嘴咨牙，比喻修丹没有得正，而邪气较盛，妄想成就圣天圣。

巨灵神厉声高叫道：“那泼猴！你认得我么？”大圣听言，急问道：“你是那路毛神，老孙不曾会你，你快报名来。”巨灵神道：“我把你那欺心的猢狲！你是认不得我！我乃高上神灵托塔李天王部下先锋，巨灵天将！今奉玉帝圣旨，到此收降你。你快卸了装束，归顺天恩，免得这满山诸畜遭诛；若道半个‘不’字，教你顷刻化为齑粉！”猴王听说，心中大怒道：“泼毛神，休夸大口，少弄长舌！我本待一棒打死你，恐无人去报信；且留你性命，快早回天，对玉皇说：他甚不用贤！老孙有无穷的本事，为何教我替他养马？你看我这旌旗上字号。若依此字号升官，我就不动刀兵，自然的天地清泰；如若不依时间，就打上灵霄宝殿，教他龙床定坐不成！”这巨灵神闻此言，急睁睛迎风观看，果见门外竖一高竿，竿上有旌旗一面，上写着“齐天大圣”四大字。巨灵神冷笑三声道：“这泼猴，这等不知人事，辄敢无状，你就要做齐天大圣！好好的吃吾一斧！”劈头就砍将去。那猴王正是会家不忙，将金箍棒应手相迎。这一场好杀：棒名如意，斧号宣花。他两个乍相逢，不知深浅；斧和棒，左右交加。一个暗藏神妙，一个大口称夸。使动法，喷云嗳雾；展开手，播土扬沙。天将神通就有道，猴王变化实无涯。棒举却如龙戏水，斧来犹似凤穿花。巨灵名望传天下，原来本事不如他；大圣轻轻轮铁棒，着头一下满身麻。巨灵神抵敌他不住，被猴王劈头一棒，慌忙将斧架隔，呵嚓的一声，把个斧柄打做两截，急撤身败阵逃生。猴王笑道：“脓包！脓包！我已饶了你，你快去报信！快去报信！”

我把你那欺心的猢狲！这是给猴王定性，用的是欺心，不是诚心。儒家的用心之道，就是正心诚意，以求天人合一。一个暗藏神妙，一个大口称夸。巨灵神，是暗藏神妙，道妙也；猴王是大口称夸，浮夸也。天将神通就有道，猴王变化实无涯。巨灵是道的化身，一举一动都道的展示；猴王是心的化身，起心动念无有边际。棒举却如龙戏水，斧来犹似凤穿花。心动是显隐于道法；道义无非由相显因缘。巨灵名望传天下，原来本事不如他；大圣轻轻轮铁棒，着头一下满身麻。在表面看来，道义敌不过人心，似乎是人定胜天。实质上大道似水，道是以弱胜强。但是世人看不过因果关系，往往狂妄自负，以为道可欺也。巨灵神抵敌他不住，被猴王劈头一棒，慌忙将斧架隔，呵嚓的一声，把个斧柄打做两截，急撤身败阵逃生。如西方一位哲学家说：“我思故我在。”众生如此思想不受拘束，放任自流，似乎是把道义的规则打成两截，即以为因果不会有报应，好像是道被欺侮了。另外，这场战争是心与灵之间的较量，若从体用上看，心是体，灵是用。灵是应心之德，心占上风是一定的道理。凡夫心前后不相应，念念迷而觉，灵用不成一体，被认作二截。如世人常以为这样一思，那样一想实有差别。若从道义上看，皆是道理在凡夫心中虚化的不同影像而已，没有根本不同。只是凡夫不了解道德无穷尽的功德，自作分别罢了。

巨灵神回至营门，径见托塔天王，忙哈哈下跪道：“弼马温果是神通广大！末将战他不得，败阵回来请罪。”李天王发怒道：“这厮锉吾锐气，推出斩之！”旁边闪出哪吒太子，拜告：“父王息怒，且恕巨灵之罪，待孩儿出师一遭，便知深浅。”天王听谏，且教回营待罪管事。这哪吒太子，甲胄齐整，跳出营盘，撞至水帘洞外。那悟空正来收兵，见哪吒来的勇猛。好太子：
总角才遮囟，披毛未盖肩。神奇多敏悟，骨秀更清妍。诚为天上麒麟子，果是烟霞彩凤仙。龙种自然非俗相，妙龄端不类尘凡。身带六般神器械，飞腾变化广无边。今受玉皇金口诏，敕封海会号三坛。

弼马温果是神通广大！末将战他不得，败阵回来请罪。这一段一般被当成巨灵神的服输，其实不然，只是讲明自然法则也。表面上看，即所谓道应有三不能。唐代禅宗北宗僧元圭禅师开示：(一)不能免定业，佛虽具足不执着于一切现象之智慧，然对招感善恶结果之定业亦无法改转。(二)不能度无缘，佛虽能了知诸众生之性质，穷尽无限事，然亦无法化导无缘之众生。(三)不能尽生界，佛虽能救度世间一切众生，但却无法令众生界尽。此三者是为三不能。但依元圭禅师之意，此三不能系对小乘之应身佛而言，若对大乘之法身佛而言，则无所谓三不能者。当悟空后面修大乘法时，被观世音菩萨带上紧箍咒，就是表达这一层的理义。好太子：哪吒是天王三太子，即是体相用三趣之印现。总角才遮囟，披毛未盖肩。印现具有瞬时效应。神奇多敏悟，骨秀更清妍。道义之清净无为，神奇敏捷。诚为天上麒麟子，果是烟霞彩凤仙。实为道德化身，看似眼前境界。龙种自然非俗相，妙龄端不类尘凡。道义自然不是俗相，响应全在心性。身带六般神器械，飞腾变化广无边。现身即是六德齐彰，变化更是广大无边。今受玉皇金口诏，敕封海会号三坛。道德法名是海会三坛，道之三德无边功用。

悟空迎近前来问曰：“你是谁家小哥？闯近吾门，有何事干？”哪吒喝道：“泼妖猴！岂不认得我？我乃托塔天王三太子哪吒是也。今奉玉帝钦差，至此捉你。”悟空笑道：“小太子，你的奶牙尚未退，胎毛尚未干，怎敢说这般大话？我且留你的性命，不打你。你只看我旌旗上的是甚么字号，拜上玉帝：是这般官衔，再也不须动众，我自皈依；若是不遂我心，定要打上灵霄宝殿。”哪吒抬头看处，乃“齐天大圣”四字。哪吒道：“这妖猴能有多大神通，就敢称此名号！不要怕！吃吾一剑！”悟空道：“我只站下不动，任你砍几剑罢。”那哪吒奋怒，大喝一声，叫“变！”即变做三头六臂，恶狠狠，手持着六般兵器，乃是斩妖剑、砍妖刀、缚妖索、降妖杵、绣球儿、火轮儿，丫丫叉叉，扑面打来。悟空见了，心惊道：“这小哥倒也会弄些手段！莫无礼，看我神通！”好大圣，喝声“变”也变做三头六臂；把金箍棒幌一幌，也变作三条；六只手拿着三条棒架住。这场斗，真是个地动山摇，好杀也：
六臂哪吒太子，天生美石猴王，相逢真对手，正遇本源流。那一个蒙差来下界，这一个欺心闹斗牛。斩妖宝剑锋芒快，砍妖刀狠鬼神愁；缚妖索子如飞蟒，降妖大杵似狼头；火轮掣电烘烘艳，往往来来滚绣球。大圣三条如意棒，前遮后挡运机谋。苦争数合无高下，太子心中不肯休。把那六件兵器多教变，百千万亿照头丢。猴王不惧呵呵笑，铁棒翻腾自运筹。以一化千千化万，满空乱舞赛飞虬。唬得各洞妖王都闭户，遍山鬼怪尽藏头。神兵怒气云惨惨，金箍铁棒响飕飕。那壁厢，天丁呐喊人人怕；这壁厢，猴怪摇旗个个忧。发狠两家齐斗勇，不知那个刚强那个柔。

悟空也变作三头六臂，世人也是如此。心中自有体相用，虽然不真实，却能变现真实为影像。化解道义为俗趣。哪吒六般兵器是体上智慧二照：斩妖剑、砍妖刀；相上隐显二法：缚妖索、降妖杵；用上感应二受：绣球儿、火轮儿。妖心之二种受，一是作茧自缚似绣球，二是欲海难平如火轮。悟空只这一心，化作三条棒，欺心对三德。前遮后挡运机谋。世人无不如此，对境生心运机谋，对抗道义。把那六件兵器多教变，百千万亿照头丢。大道六神各个照着念头行制约之法。猴王不惧呵呵笑，铁棒翻腾自运筹。凡心不愄天地，苦苦相争，纵然六道轮回，地狱老家，也能运筹堪忍。神兵怒气云惨惨，金箍铁棒响飕飕。环境如此悽惨惨，凡心却能乱纷纷。发狠两家齐斗勇，不知那个刚强那个柔。自古世间悲剧多，刚强难化鬼神愁。

三太子与悟空各骋神威，斗了个三十回合。那太子六般兵器，变做千千万万；孙悟空金箍棒，变作万万千千。半空中似雨点流星，不分胜负。原来悟空手疾眼快，正在那混乱之时，他拔下一根毫毛，叫声“变！”就变做他的本相，手挺着棒，演着哪吒；他的真身，却一纵，赶至哪吒脑后，着左膊上一棒打来。哪吒正使法间，听得棒头风响，急躲闪时，不能措手，被他着了一下，负痛逃走；收了法，把六件兵器，依旧归身，败阵而回。

他的真身，却一纵，赶至哪吒脑后，着左膊上一棒打来。一切妖邪在《西游记》中都是从左道逞强，比喻众生解决问题的方法都是旁门左道，悟不到真实之处只能如此。世人总是在苦难中寻求暂时缓解一下，追求急功近利之策。总是把大道放在脑后，为不急之务费尽心机。道之背后下手，比喻背道而驰也，世人常常以此为得意之事。

那阵上李天王早已看见，急欲提兵助战。不觉太子倏至面前，战兢兢报道：“父王！弼马温真个有本事！孩儿这般法力，也战他不过，已被他打伤膊也。”天王大惊失色道：“这厮恁的神通，如何取胜？”太子道：“他洞门外竖一竿，旗上写‘齐天大圣’四字，亲口夸称，教玉帝就封他做齐天大圣，万事俱休；若还不是此号，定要打上灵霄宝殿哩！”天王道：“既然如此，且不要与他相持，且去上界，将此言回奏，再多遣天兵，围捉这厮，未为迟也。”太子负痛，不能复战，故同天王回天启奏不题。

太子倏至，其实本来是一体二面，常在一处。这段看上去悟空获胜了。其实不然，如世人一般，做恶的时候，似乎如愿以偿了。后面的苦难自然会现在，后面十方天兵，菩萨、太上老君，如来等等自然会以道德的名义来降伏猴王的。天道无为，无所不为。多行不义必自毙。时辰一到，一切都报。

你看那猴王得胜归山，那七十二洞妖王与那六弟兄，俱来贺喜。在洞天福地，饮乐无比。他却对六弟兄说：“小弟既称齐天大圣，你们亦可以大圣称之。”内有牛魔王忽然高声叫道：“贤弟言之有理，我即称做个平天大圣。”蛟魔王道：“我称覆海大圣。”鹏魔王道：“我称混天大圣。”狮驼王道：“我称移山大圣。”猕猴王道：“我称通风大圣。”禺狨王道：“我称驱神大圣。”此时七大圣自作自为，自称自号，耍乐一日，各散讫。

这七个大圣，真是人间真实表达，乃世法之道也。固执者，可以平天；贪婪者，可以覆海；傲慢者，可以混天；痴迷者，可以移山；猜疑者，可以通风；恶意者，可以驱神。这段写得太精彩了，当迷于世间诸法时，愚痴者往往有得意忘形之色。然而，从道德理性去审视，实在是可怜悯者。

却说那李天王与三太子领着众将，直至灵霄殿。启奏道：“臣等奉圣旨出师下界，收伏妖仙孙悟空，不期他神通广大，不能取胜，仍望万岁添兵剿除。”玉帝道：“谅一妖猴，有多少本事，还要添兵？”太子又近前奏道：“望万岁赦臣死罪！那妖猴使一条铁棒，先败了巨灵神，又打伤臣臂膊。洞门外立一竿旗，上书‘齐天大圣’四字，道是封他这官职，即便休兵来投；若不是此官，还要打上灵霄宝殿也。”玉帝闻言，惊讶道：“这妖猴何敢这般狂妄！着众将即刻诛之。”正说间，班部中又闪出太白金星，奏道：“那妖猴只知出言，不知大小。欲加兵与他争斗，想一时不能收伏，反又劳师。不若万岁大舍恩慈，还降招安旨意，就教他做个齐天大圣。只是加他个空衔，有官无禄便了。”玉帝道：“怎么唤做‘有官无禄’？”金星道：“名是齐天大圣，只不与他事管，不与他俸禄，且养在天壤之间，收他的邪心，使不生狂妄，庶乾坤安靖，海宇得清宁也。” 玉帝闻言道：“依卿所奏。”即命降了诏书，仍着金星领去。

这段故事里又饱含多少世间之辛酸啊。现在世间也常有人说，善不得善报，恶人反得得实惠。这段故事，给我们最好的答案。善恶不得报吗？非也。只是恶者真的能得到实惠吗？非也。有名无实是真相。当然，很多人不明白这个有名无实之道理，明明那恶人名利双收了啊。其实，一切利名的受用在哪里呢？在心里啊。没有心安，哪里会有理得呢？更何况这个因恶行而得的名利还种下无量无边的苦果。就像一个人生病一样，本来美味的东西也没有美味可言了。恶心所成的事也一样，没有了正当的受用。皆因心邪了，身不正，影必斜。就像正负数一样，得负名为得，实质是失。
太白金星代表智慧之光，似乎是二边讨好。其实是给小说作注解，一边讲道理，一边安世心。劝化世人理解大道慈悲之理义也。
错误的行为和错误的信念最终还是要通过道德来化解的，这个苦谁也不能代受，总有一天会要回头的。还是太白金星讲得好，“名是齐天大圣，只不与他事管，不与他俸禄，且养在天壤之间，收他的邪心，使不生狂妄，庶乾坤安靖，海宇得清宁也。”这并不是一种纵容，而是一种包容。大道从来就是包容万法，待到因缘成熟时，一切都化掉。

金星复出南天门，直至花果山水帘洞外观看。这番比前不同，威风凛凛，杀气森森，各样妖精，无般不有。一个个都执剑拈枪，拿刀弄杖的，在那里咆哮跳跃。一见金星，皆上前动手。金星道：“那众头目来！累你去报你大圣知之。吾乃上帝遣来天使，有圣旨在此请他。”众妖即跑入报道：“外面有一老者，他说是上界天使，有旨意请你。”悟空道：“来得好！来得好！想是前番来的那太白金星。那次请我上界，虽是官爵不堪，却也天上走了一次，认得那天门内外之路。今番又来，定有好意。”教众头目大开旗鼓，摆队迎接。大圣即带引群猴，顶冠贯甲，甲上罩了赭黄袍，足踏云履，急出洞门，躬身施礼，高叫道：“老星请进，恕我失迎之罪。”

各样妖精，无般不有。完全是走火入魔的景象了。心被名利所占是何等的可怕！金星，金者，道之体也；星体之光相也。慧光即此体生相，自然明了天下一切是非善恶也。

金星趋步向前，径入洞内，面南立着道：“今告大圣，前者因大圣嫌恶官小，躲离御马监，当有本监中大小官员奏了玉帝。玉帝传旨道：‘凡授官者，皆由卑而尊，为何嫌小？’即有李天王领哪吒下界取战。不知大圣神通，故遭败北，回天奏道：‘大圣立一竿旗，要做“齐天大圣”。’众武将还要支吾，是老汉力为大圣冒罪奏闻，免兴师旅，请大王授录。玉帝准奏，因此来请。”悟空笑道：“前番勤劳，今又蒙爱，多谢！多谢！但不知上天可有此‘齐天大圣’之官衔也？”金星道：“老汉以此衔奏准，方敢岭旨而来；如有不遂，只坐罪老汉便是。”

有智慧就可以明白理事因缘，化解凡夫燥动之恼。凡夫非常在乎名相，虽无有实质，若求之不得，常常烦恼不断。老子云：“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恒名。”先以欲勾牵，后令入佛智。

悟空大喜，恳留饮宴不肯，遂与金星纵着祥云，到南天门外。那些天丁天将，都拱手相迎。径入灵霄殿下。金星拜奏道：“臣奉诏宣弼马温孙悟空已到。”玉帝道：“那孙悟空过来。今宣你做个‘齐天大圣’，官品极矣，但切不可胡为。”这猴亦止朝上唱个喏，道声谢恩。玉帝即命工干官张、鲁二班，在蟠桃园右首，起一座齐天大圣府，府内设个二司：一名安静司，一名宁神司。司俱有仙吏，左右扶持。又差五斗星君送悟空去到任，外赐御酒二瓶，金花十朵，着他安心定志，再勿胡为。

这里告诉了走出妄境的方法，安心定志。在蟠桃园右首，起一座齐天大圣府，右首，上首，尊贵之意；旁有蟠桃园，蟠据意念之定上。桃，木兆，即木不走之兆也。四禅八定是舍受之法也，有舍离的功夫，自然是一种仙乐。有二司，一名安静司，一名宁神司。这是禅定之受用，身安宁神，乃静虑，参禅悟道之意趣。再勿胡为。禅定，是坐功，自然没有胡为了。差五斗星君送悟空去到任，与悟空境界相应的天神送行，暗示悟空还在五行之中。后来被如来压在五指山下，即此理义之结果。凡夫在五行中享受，将来必在五行中受罪。御酒二瓶，乃阴阳二法；金花十朵，天干之阳受也。这都是禅定之乐，舍受之功。

那猴王信受奉行，即日与五斗星君到府，打开酒瓶，同众尽饮。送星官回转本宫，他才遂心满意，喜地欢天，在于天宫快乐，无挂无碍。正是：仙名永注长生录，不堕轮回万古传。

信受奉行，是佛经用语，表示遵照道德的旨意而认真的修行。与五斗星君同饮，比喻为有能力在五行相生之中，获得法乐。因此，不随轮回万古传，仙名永注长生录。但这毕竟不是一乘了义解脱，后面还是有故事的。

毕竟不知向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