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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河的子孙——《永定河的传说》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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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河的子孙——《永定河的传说》序

母亲河的子孙

——《永定河的传说》序



刘锡诚



永定河这条古老的河流,历来被称为北京的母亲河。有着3000余年建城史850余年建都史的北京,其发祥之地,就在永定河从晋北群山中奔涌而出形成的冲积扇和古渡口一带。有了永定河,有了沿河而居的先民,就有了关于这条河流的种种传说故事。永定河的传说见证着北京城和北京人繁衍生息、艰辛奋斗、繁荣发展的漫长的历史。永定河的传说既是古老的,也是新鲜的。在如今现代化、全球化、信息化、城镇化的时代浪潮和建设国际化大都市的进程中,永定河的传说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剧烈的冲击。“永定河的传说”于2008年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这标志着,这个在永定河流域里流传的系列民间传说群,作为中华传统文化和北京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从此在国家层面上得到了认同和保护。
最早的人类无不是沿河流而居,并在河流的两岸创造了古代地域文明的。两河流域的古先民,孕育和创造了两河流域的古文明。印度河和恒河流域的古先民,孕育和创造了印度古文明。黄河和长江两岸的古先民,孕育和创造了华夏古文明。永定河在华北文明史和北京文明史上的意义亦然。
永定河发源于山西宁武县的管涔岭天池,流经山西北部、河北北部、北京、天津,从晋北高原穿过崇山峻岭,奔腾而下,在广阔的华北平原上形成了大片的冲积扇。其流经北京的河段长159.5公里,面积达3168平方公里。考古发现表明,永定河流域是一条“古人类移动”的天然走廊。永定河流经的北京小平原上的古渡口,由于其优越的生存环境,形成了北京地区最早的原始聚落。永定河以自己的乳汁哺乳了世世代代的北京人,世世代代的北京人也在这块小平原上孕育和创造了辉煌的地域文化——永定河文化。
永定河文化是一个延续了几千年、具有开放性和包容性的地域文化。《尚书·禹贡》、《山海经》等古文献中,记载了大禹治理的绳水(桑干河的古称,下游即永定河)以及绳水所出的碣石之山。有注者说,碣石之山即今之石景山;今石景山区,历史上曾有燕昭王的碣石宫;至今仍有“碣石坪”的地名。作为商时期方国的“蓟”与“燕”文化,应该是早期阶段上的永定河文化。两千多年前春秋时期的“雅乐”,即使在当今时代,也还在千军台、庄户村传承的古幡乐中或隐或显地保留着一些成分。始建于西晋(265—316)的潭柘寺,作为最早在北京地区建立的佛教寺院,标志着1700年前佛教文化已经传入了北京。辽金建都北京后,西部的秦晋文化借助于永定河这条大通道,与永定河土著文化逐渐交融。在今柏峪村的秧歌戏里,仍保留着金元时期的曲牌。在多种文化交融的永定河文化中,也包括了大量民众以口头的方式创作和传承的有关永定河的传说故事,这些传说故事包括神话传说、史事传说、人物传说、风物传说、神奇故事、生活故事等,奇特地伴随着历史的发展,记述了永定河的灌溉之利、泛滥无常、决堤改道以及治理的种种史迹,表达了民众对安居乐业的希冀和憧憬,讴歌了永定河及其治水者们和生活在这篇土地上的人民艰辛创业的历史历程。
凡是历史悠久、传统深厚的民族或地域,一般都富有神话和传说的传统。永定河流域,尤其是得其地利的石景山地区,就是这样的一个富有神话传说的地域。因为永定河出峡谷后在此地冲击而形成小平原,既给生息繁衍在这里的民众带来了河水之害,也带来了河水之利,凡此种种,无不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记忆,激发了他们的深邃而诡异的想象,提供了自强的精神力量。也因此而使产生于此地的神话、传说、故事内容广泛,且具有浓厚的地方色彩。
综观永定河的传说,不论是直接反映河水泛滥和治理工程的,还是反映流域内的人物、史事、风物、村落和日常生活的,几乎所有的传说都留下了历史的影子,或直接,或间接。传说的创作和传颂,在其初期,总是以史实和人物为依据的。史实和人物是传说的内核。史实一旦进了入民众的口传,便会像滚雪球一样在滚动中粘连上附着上一些枝枝叶叶,从不完整到完整,从简单到复杂。而传递的时间越长,传递的人群越多,虚构的东西也就越多,距离史实本相也就越远。传说与史实的关联及其消长,是传说的特点和一般规律,也是永定河传说的一个重要特点。我们读《永定河畔刘靖开渠》这篇传说,其主要情节几乎与文献中的刘靖其人其事别无二致,没有任何的虚构,也看不到讲述者的叙事个性,也许就是搜集者根据文献创作而成,并非从民口头传述中采集而来。而读《河挡与挡河的传说》,给我的则是另外一种印象。所写明武宗朝的太监刘瑾,因图谋泄永定河之水以淹北京未能得逞,有人认为系民间讲述者把三国时魏国征北将军刘靖治理湿水(永定河)的史迹,移花接木置换到明代的人物身上。查《三国志·魏志》“刘馥传”:“……(刘)靖以为‘经常之大法,莫善于守防,使民夷有别’。遂开拓边守,屯据险要。又修广戾陵渠大堨,水溉灌蓟南北;三更种稻,边民利之。”另据郦道元《水经注》“刘靖碑”:“水流乘车箱渠,自蓟西北经昌平,东迳渔阳潞县,凡所润含四五百里,所灌田万有余倾。……高下孔齐,原湿底评,疏之斯灌,决之斯散,导渠口以为涛门,洒滤池以为甘泽,施加于当时,敷被于后世。”这里讲的史事,就是魏嘉平二年(250年),任征北将军的刘靖镇守蓟城,为开垦屯田,率领1000余人在粱山(今石景山)南麓的湿水修建大型引水工程戾陵堰和车箱渠的事迹。在他的治水工程中,永定河水自堰东端入渠,顺渠经石景山金顶街向东,至紫竹院注入高梁河。景元三年(262年),他又对车箱渠进行扩建,从高梁河上游将车箱渠自西向东延伸,直至湿余水(今温榆河),并引至潞河(今白河下游),使永定河水沿渠灌溉今昌平、密云、通县等地农田万余顷。民间的故事讲述者把历史上一些人物及其行为,移于到另一个传说故事的情节结构之中,是常有的事,但石景山的民众何以把刘靖这样一个历史上治水的正面形象,无端地置换为刘瑾这样一个否定性形象?个中细故,还有待进一步探索。
以史实、人物为依据、为由头、为核心的传说,在永定河的传说中,所在多有,从而形成了一个坚实的现实主义的传统。传说以史实、人物为依据、为由头、为核心,不等于一成不变地把史实搬到传说中。传说之被创编出来,一定是经过了创编者从自己的价值观出发的个性化的选择、剪裁、创造和重铸,而在其后的传承和流传中,又会因时势、价值观、审美观等的变迁而发生嬗变的,但不管怎样嬗变,其核心、其原型、其母题,还会存在于传说之中。以唐僧取经故事为题材的著名传说《石经山河湿经山的传说》,就是以石景山上有晾经台,石景山旧称湿经山、石经山这样的史实为依据的,但经过民间传承和讲述,唐代的僧人变成了《西游记》中的唐僧。杨家将的传说,如《龟神庙的传说》,在永定河流域也是一个家喻户晓的传说。传说里所写的神龟助杨六郎渡河的情节,折射出永定河沿岸老百姓的人心背向。可以想象,如果没有杨家将在这一带的英勇奋战,并留下许多遗迹,是不会被老百姓创作出那么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民间传说的。以刘伯温为主人公的传说,流布于大江南北许多地区,而在永定河流域流传的《高亮赶水》、《刘伯温与麻峪村的暗河》等传说中,则把刘伯温建北京城的史事,移植到永定河文化的背景中,尽管糅合了不少神怪的幻想和奇异的色彩。康熙皇帝赐名永定河一事,折射出明清两朝在治理永定河水患上的一系列重大举措如何深得民心,故而也理所当然地成为永定河传说的一个重要主题。《王老汉栽种河堤柳》的传说,与历代治理永定河时栽种堤柳有关。《冯将军严惩老兵痞》更是以冯玉祥治理永定河的史实为依据的……不一而足
永定河的传说,作为永定河流域地域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除了上述与水有关的传说以外,我们也欣喜地读到一些更接近于民间故事的、即有在固有的母题或原型上拓展、虚构性比较明显的传说作品,和近似于寓言、带有训诫意义的作品。前者如《避水的金鸽子》,读来似接近于传统意义上的南蛮子憋宝型的故事;后者如《刘九和趴蝮的故事》,读者读后得到的启示是:天上地下,任何事情都不能乱来,都要遵规守矩。
地方风物传说和“解释性”的传说,在永定河的传说中占有很大分量。地方风物传说,是一个地方的文化名片,是生于斯长于斯的老百姓对自己生活的地方津津乐道、引为自豪的故事。如卢沟桥的传说,石景山的传说等。这类传说,又往往与历史上的名人轶事相联系,如此,也就在知识性之外,陡增了几分趣味性。与地方风物传说相类的,是一些解释性的传说。一个村落,一块石头,一段堤坝,都会被人们附会上一段故事。无论从日常生活的知识结构说,还是从来百姓的审美立场说,这些解释性的传说,都是别有天地的。譬如一些古村落的名称由来的传说,不仅给读者提供了相关的历史知识和生活知识,填补了地方志民俗志的不足,而且往往再现了一段生动真实的地方历史。如:浑河(《浑河的传说》)、挂家屯(《军庄的传说》)、碣石村(《珠窝村和碣石村的来历》)、庞村(《庞村与卧龙岗村的由来》)、狼窝(《狼窝的传说》)等等,都是一些妙趣横生的口头艺术作品。
土特产的传说大多都是解释性的传说。如:金把黄(《金把黄的由来》)、打破碗花(《《打盆打碗磕的传说》》、姑妞草(《姑妞草的传说》)、轧花苗(《轧花苗与喇叭花》)、桑葚(《白桑葚  紫桑葚》)、野鬼子姜(《野鬼子姜的传说》)等等。讲述这些土特产的传说,都带出一个美丽而凄婉的故事。最令我动情的是《轧花苗与喇叭花》,表面看是一个解释性的故事,其实是一个典型的“继母型”故事。在中外学者的研究中,继母故事以灰姑娘故事为最有名,但中国的继母故事,则情节多样,仪态万方。受继母虐待的轧花苗(花丫儿),并不是跳舞丢了玻璃鞋,而是被继母赶出了家门,最终指月为媒,与她所爱的青年宴博成婚,过上了幸福生活。
永定河的传说是丰富的,多样的,多彩的,构成了一条民风独具的京西文化走廊,向我们展现了永定河文化的一个侧面。作为北京文化的母体文化,是现代北京所不能舍弃的。但作为主要流传地区和保护主体的石景山区以及与之相邻的其他区县(如门头沟等),在当今的现代化时代背景下,正在从过往的 “京西骆驼古道”文化角色,急速转变为北京“城市功能拓展区”中的“中央休闲区(CRD)”。而社会的转型,农耕文明背景下的永定河民间传说,面临着生存条件急剧下降乃至丧失的困境。我们一方面希望能给永定河传说的活态传承和发展提供良好的社会条件和文化氛围,尽我们当代人的力量使其传承下去,另一方面,我们也期望这本《永定河的传说》所载的文本,能够发挥“民间文学第二生命”的作用,使更多的读者阅读,在更大的范围里传播和传承。
2012年就要成为历史了。自2008年6月“永定河的传说”被批准进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至今,已经过去了四年。在这四年里,石景山区文化委员会组织力量在区内外进行了调查搜集工作,采集到了现在还存活在民众口头上的一批传说,编成了这部传说集。这些传说的文本记录,尽管还有一些可以改善的地方,但实在是难能可贵的。编者要我为之作序,我应承下来,写了如上这些文字,权作序言。
刘锡诚  2012年1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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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河的传说,竟也能成为国家级非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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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的人类无不是沿河流而居,并在河流的两岸创造了古代地域文明的。两河流域的古先民,孕育和创造了两河流域的古文明。印度河和恒河流域的古先民,孕育和创造了印度古文明。黄河和长江两岸的古先民,孕育和创造了华夏古文明。永定河在华北文明史和北京文明史上的意义亦然。它是古都北京的母亲河!大运河文化目前讨论十分热烈而深入,也是在“文化自觉”热潮中才出现的。永定河文化至今并未受到当局的重视,他们大概顾不上文化的事。北京的文化人也未见有人作深入考察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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