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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立珍]满族民间文学中的信仰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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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立珍]满族民间文学中的信仰观念

满族民间文学中的信仰观念



汪立珍  《满族研究》  1990年第2


    满族是我国北方一支古老的民族。在漫长的岁月里,满族先民生息、繁衍、活动在祖国东北地区的“白山黑水”之间,同时,也创造了自己绚丽多彩、光辉灿烂的民间文学。
    民间文学与宗教有密切关系。鲁迅对这个问题有精辟的论述:“昔者初民,见天地万物,变异不常,其诸现象,又出于人力所能以上,则自造众说以解释之;凡所解释,今谓之神话,神话大抵一神格为中枢,又推衍为叙说,而于所之神、之事,又从而信仰,敬畏之,于是,歌颂其威灵,致美于坛庙,久而愈进,文物遂繁”。
    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原始宗教和原始民间文学在同时同一基础之上产生,原始宗教的各种表现形式,是“万物有灵”观念在社会生活各个方面的特殊体现,多种多样的原始信仰与崇拜,也就是原始宗教观念表现在民间文学上的实体。
    基于以上观点。笔者论述一下满族民间文学中的信仰观念。
    满族信仰原始萨满教。萨满教是我国北方阿尔泰语系一些民族普遍信仰的一种原始宗教。宗教属于历史的范畴,它有起源,发展、消亡的过程,不是什么永恒现象。文学是社会生活的反映,满族民间文学反映了满族人民的原始信仰观念。包括:大自然崇拜、图腾崇拜、祖先崇拜、灵物崇拜等。这些信仰与崇拜,影响了满族的礼仪与习俗。并且对满族人民的意识形态、思想观念的形成产生了很大的作用,这是满族民间文学的基本特征。

    一、自然崇拜

    自然崇拜是原始宗教中产生的时间最早、包括的范围最广、延续时问最长的一个领域。
    满族在其历史发展初期,由于生产力水平极低,对大自然的天地山河,风雨雷电不能理解,加之大自然对他们的威胁,便产生了超自然的神奇幻想,把自然界的一切都看成有灵性的精怪,赋以神格,加以膜拜。满族先民生活在白山黑水之间,他们到处可以遇到高耸的山峰,倒悬的峭壁,阴森的山洞,然而他们并不理解这些自然物是如何形成的,在原始的“万物有灵”观念的支配下,他们认为这一切都是神创造的。在满族民间文学中,他们把天说成是“阿布凯恩都哩”(天神)居住的地方,是诸神之主;把万物皆宝的大山,看成是蕴藏万物之灵的“哈达恩都哩”(山神);把风说成是天边上有个“窝敦恩都哩”(风神),常常摆动着她那长发刮起凶狂的大风;他们把雨说成是天上有个“雨甚恩都哩”(雨神),发怒时就降下暴风骤雨,等等。
    在对自然的信仰中,满族先民从来都不是对所有事物和现象加以等同的崇拜,更不是笼统地抽象地对大自然的整体膜拜,而是对人们认为最有威力的、最惠于人类的具体的自然力和自然物才倍加崇拜的。
    对火的崇拜。火是大自然崇拜中最普遍的崇拜对象之一。满族先民生活在深山密林中,最初遇到野火,和兽类一样逃避,经过长期的实践,人们慢慢知道火是不可缺少的自然力,在发明摩擦取火后,火成为原始人熟食和取暖之源。火成为一种特殊力量的神,这样,火成为人们崇拜的对象。相传镜泊湖是由火神的威力形成的,民间传说是这样描述的:开天辟地,镜泊湖底下住着个火神,他在地下住了十万八千载。有一天醒来一看,头顶石棚,四下漆黑,他想到地面上去见见世面,便张开大嘴喷出一股熊熊的烈火,烧透了石棚,射进了一线阳光,他又连喷了几口大火,烧得天崩地裂,烧化为山上的“窝赫”(石头),烧干了山下的“必拉”(河),从地地下喷出来的岩浆石堵住了山口,从此截住了南来的水,淤成镜泊湖。
    不难看出,这个神话传说表现了满族先人对镜泊湖自然成因的神奇理解。他们想象镜泊湖的形成是火神的威力,这反映了原始渔猎民族把火种看做是人类赖以生存的万能之神,表现了他们对大自然崇拜的心理特征。
    对河水的崇拜。对河水的崇拜,也是大自然崇拜较为普遍的表现形式之一。我们知道,满族生息、活动在白山黑水之间,水是他们相依为命的伴侣。水有奇异的性能,雨水能使植物迅速成长,能熄灭燃烧着的草原、森林,河川暴涨,洪水泛滥,所到之处,万物受到破坏。这一切,都被原始人看成是神灵的威力,因而把河水奉为崇拜对象。
    《尼山萨满传说》典型地反映了满族人民对河水的信仰。有一次,尼山萨满来到红河岸边时,发现既没有渡口,也没有船只,便祈祷神灵保佑他渡河:

    河岸上弯弯曲曲蠕动着八条蟒啊!
    扎纳河里游动着的大蛇呀!
    年轻的河神!
    请众神灵显示一下自己的神威!
    保佑我们迅速地渡过这条河。

    说完,她将铃鼓浸入水中,自己站在鼓上,瞬息问象风一样飘过河去。满族先民在原始初期,由于自然环境、社会生活、思维逻辑的特殊性,他们不合逻辑而又自成逻辑地解释万事万物,从而信仰、膜拜。实际上,尼山萨满渡过河去是她具备了一定的客观条件和能力,与河神没有任何关系。然而,由于满族初民的独特思维逻辑,把河水当做神灵来崇拜。
   对植物的崇拜。对植物的崇拜与满族先民采集生活特点相关。长白山是满族的发源地,山峦起伏、森林茂密,盛产人参等名贵特产。原始初民天天出没森林,攀崖涉水。采集植物,他们把植物当作自巳生死存亡的命根子,对它抱有特殊的感情,幻觉地认为植物具有超人的意志和力量,所以他们对植物狂热的崇拜,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对人参的崇拜。有关人参的民间传说,丰富多彩,但都把人参赋以美好的人格加以歌颂、崇拜。有的传说人参变成一个美丽、善良的姑娘,来到人间帮助穷人治病,解除困惑;有的传说人参为人间除暴安良,带来美好生活,等等。
     总之,满族先民生活中的整个自然界,无处不充满着神灵,也无处不充满崇拜。满族民间文学充分反映了满族先民的原始信仰观念。然而“原始人相信有许多精灵存在,但是他们所崇拜的只是其中的几个。”

    二、图腾崇拜

    图腾崇拜是在自然崇拜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一种原始宗教形式。当时人们认为自己氏族的祖先是由某种动、植物或其他无生物转化而来,因此以为自己的民族与该物之问有一种血缘的亲属关系,于是便将该物作为自己氏族的祖先加以崇拜。一氏族的图腾对该氏族的一切成员来说都是神圣的。如果人们尊敬自己的图腾,图腾就会帮助他们战胜困难,反之,就会给自己带来灾难。因此,人们常对之怀有一种敬畏心理并加以膜拜。图腾不但作为氏族祖先,而且成为猎区、野兽和植物的创造者了。
    满族始祖传说所记布库里雍顺英雄的诞生神话,说:天女佛库伦吞神鹊所衔朱果而生,这是以布库里雍顺为始祖或氏族神,佛库伦似乎又是它的母亲时代的始祖。这个卵生的神话,在上古东方诸族中分布很广,如商祖先简狄吞燕卵而生契,秦祖先女修吞燕卵而生大业;卵生神话是东方诸族流行的神话,清朝始祖的神话,是受了这些神话影响的。这些神话指出鹊,这是以鹊为图腾的缘故。《满洲实录》中记载。“满族后世子孙,俱以鹊为神,故不加害”。
    与鹊相关联的,还有乌鸦。传说:努尔哈亦自明将李成梁家逃归,至辽阳老城北野老灌滩,乌鸦群集努尔哈亦身上,才幸免于难。这个故事,在东北流传很广。
    《柳边纪略》卷四,记满人跳神:

        祭时著肉斗中,必有鸦来啄食,谓之神享。

    满族直至清末相沿不准杀狗、食狗、使用狗皮。民间传说:努尔哈赤自李成梁家逃归途中,藏在草堆里,追兵纵火而去,有狗以身浸水灭火,努尔哈赤得免于难,从而满族对狗爱护备至。满族爱护狗犬,是长期狩猎生活所余下的风俗。赫哲人所祭诸神,就有狗神,祭在吉星祠中。
    每个民族的每一氏族都是以一种特定的动物、植物或其他无生物来作自己氏族的图腾。满族各部族、氏族大多都有各自乃至相同的图腾。图腾崇拜是满族先民体质进一步发生变化,思维能力更加增长,适应氏族制度的需要而形成和发展起来的。满族民间文学中的图腾崇拜进一步反映了满族先民信仰“万物有灵”的心理特征。

    三、祖先崇拜

    祖先崇拜是人类自身的崇拜。随着生产力的提高,社会的发展,满族先民在这个时期各个方面都取得了巨大成就。人们由自然的奴隶开始变为主人,由单纯依靠获取自然物为生活来源,逐渐转为按照自己的意志和需要培养并繁殖某些生活来源,因此,过去那种把某些动物作为自己氏族祖先而加以膜拜的观念也就发生变化,由对物的崇拜转为对人的崇拜。
满族先民非常重视祖先崇拜。他们把那些生前为氏族和部落立下功勋、死后被认为是氏族、部落的英雄加以崇拜、敬仰,有时这些英雄还被视为氏族和部落的保护神。满族民间文学中有大量祖先崇拜的神歌,其崇拜的祖先大致可分为满族共同祭祀的民族神,部落祖先神等。
满族所崇拜的白山主神,从满族的祭祀神歌来看,这是一位带兵征讨的男英雄:

    红脸白山主。
    从高入云霄的白山来。
    统理征讨军务。
    坐骑骏马出征。
    四十名骑士护卫,   
    二十名勇汉随行。
    前护后卫,浩浩荡荡,
    降临坛前受享。

白山主神就是长白山之神。满族及其先人久居白山黑水之间,他们非常崇拜长白山,把长自山神视为神秘的灵物,视为始祖,不仅满族的全部神灵都渊源于长白山,而且还通过神话表现这一观念。
祖先崇拜中最早的是对女祖先的崇拜,这与满族经历母系社会的特殊阶段分不开。我们从一篇神歌中可以看到一位英勇善战的女英雄祖先:

    能行善战的奥杜妈妈,
    双骥跨下骑,
    日行千里路
    夜行八百程。
    驰骋广阔沃野
    征讨东西南北,
    所向无敌。

可见这位奥杜妈妈为满族人民立下不朽的功勋,倍受满族人民崇拜。
佛托妈妈是满族的始母。人类总是对现实充满了信心,对未来怀有美好的愿望,满族同样希望全家老小平安无灾,子孙繁荣,因此,向佛托妈妈求福。佛托是满语,《清文总汇》中解释为:“求福跳神竖立的柳枝”。满族长期生活在河岸和山沟洼地。那里长满粗大而茂盛的柳树,其生命力很强,所以满族渴望子孙繁荣的愿望寄寓于柳枝。

       选好了茂盎的柳枝,
    敬栽在院中。
    取来白缝采绵,
    巧手剪成线锁。
    遵照祖传礼节,
    神锁系在柳枝。
    全家老少戴神锁,
    如叶之茂盛,
    如木之繁荣。

这是满族共同祭祀的祖先神。
“—方神土,一方神”。由于各部落所处地区不同、姓氏不同,因而形成各自不同的神灵。当然,各姓氏的神灵,也不是千差万别的。这部分神灵的名称有瞒爷,玛法,王爷、瞒尼等。下面是一首按巴瞒尼的神歌(按巴,“大”的意思,瞒尼是祖先神名称):

    手执大托立,
    如凰展翅,
    如鸟飞翔,
    象彩云飘动,
    如闪电一样,
    沿松花江而下。

这一神歌,歌颂了按巴瞒尼的顽强、骁勇。
    同一姓氏的还有巴图鲁瞒尼神歌。巴图鲁在满语中是勇敢的意思,从名称上便可以知道,这是一位英勇无比的武将。

    身穿金光闪闪的盔甲,
    手执一杆金色大枪的巴图鲁始祖,
    护军八队,
    带兵千万。
    征讨南北,
    驰骋沃野,
    威震四方。

    以上论述了满族民间文学——神歌中祖先崇拜。其中被歌颂的神灵,不论是民族神,还是部落神,都是英勇无比的,都有超人的武力和智慧。从崇拜的目的来看,都是为祖先歌功颁德,发扬祖先的精神和传统。另一方面,是向神灵祈祷保护本氏族部落繁荣昌盛。

    四、灵物崇拜

    满族先民在原始社会的新石器时代末期发明了桦皮器。桦皮器是我国北方民族的原始文化。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一书中指出,“人类社会发展到蒙昧的高级阶段对,狩猎经济随着弓箭的发现,成为这一时期的主要经济部门。同时另一方面适应这种经济的发展,也产生用桦皮制造和编织的用具以及独木舟等技术”。由于满族先人崇信“万物皆灵”,因此对新出现的、万能的桦皮器视为灵物,加以崇拜。各民族所处的地域不同,其崇拜的灵物各不一样。既使同一民族的不同地域的部落,其崇拜的灵物也大不一样。
    在宁古塔一带流传大量的有关桦皮器具的故事。像《桦皮锅》、《桦皮篓》、《桦皮威虎》等,都是颇具特色的灵物故事。其中巳发表的《桦皮篓的故事》别具风格。
    相传,有一对穷哥俩得到一个宝篓。一天哥俩对着宝篓叨咕着:

       桦皮篓,桦皮篓,
    不要肉,不要酒,
    给点米吃咱就走。

说完桦皮篓里装满了黄米,哥俩就给每人倒了一口袋米,后来桦皮篓被麻胡章京抢走了,他对桦皮篓喊:

           桦皮篓,桦皮篓,
不要肉,不要酒,
单要黄金四大篓。

    说完倒出来四篓金子,麻胡章京贪得无厌接着他又喊:

    桦皮篓、桦皮篓,
    篓里的姑娘归我有,
    荣华富贵过长久。

    篓里的姑娘真出来了,恶狠狠地往麻胡章京的脸上喷了一口,喷出一团烈火把麻胡章京和他的家业烧个片瓦无存。
    桦皮篓,寄寓了满族人民的爱、恨,表现了满族人民的愿望。这一崇拜信仰不是最原始的而是较后期的,但它还保存着自然崇拜的特点。
    原始宗教产生于原始社会万物有灵论的观念。作为意识形态的文艺作品,都是一定的社会生活在人类头脑中反映的产物,因而出自原始社会的神话、诗歌、传说故事等,必然是原始社会意识形态的反映。所以,我们要以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对待民间文学。恩格斯说“原始宗教的神是原始人”。因此,反映原始宗教的文学作品,是人类童年的幻想。我们从中可以窥见人类社会的影子。


①鲁迅《中国小说史略》
   ②普列汉诺夫《论俄国的所谓宗教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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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文学折射了民间的观念,尤其是根置于生产生活中的关于生命演化和世界来源的观念.
爱我所爱,美人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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