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文发表在《民族艺术》2013年第1期。
【摘要】:八月十五在唐代已有专门的名称、特定的习俗活动和传说故事,故而在唐代已经成为民俗节日。这是在中国古代重月传统下唐代人进行文化选择的结果。唐代人的中秋情怀体现为欣赏自然之美、珍惜韶华与渴望团圆。
【关键词】: 中秋节 八月十五 唐代 重月传统 文化选择
一、中秋节在唐代已是民俗节日
中秋节是我国当代四大传统节日之一。关于这个节日的起源时间,主要有两种观点,一种观点认为中秋节起源于宋代,此说可以尚秉和、周一良、萧放、朱红、刘德增、熊海英为代表。[1]如周一良在《从中秋节看中日文化交流》一文中指出,“中国人在唐以前以及唐代,根本不过中秋节”,并从中国官方文献、敦煌书仪、笔记(如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韩鄂《岁华纪丽》)、类书(李昉编《太平御览》等)以及“显然沿袭了唐朝的典制”的日本文献(即菅原道真在892年从《六国史》中分类纂辑而成的《类聚国史》卷七三至七四的岁时部)中没有对中秋节的记载加以论证。另一种以为中秋节形成于唐代。此说可以张泽咸、李斌城、吴玉贵、杨琳、黄涛为代表[2],张泽咸、李斌城、吴玉贵通过对唐代中秋节习俗活动的描述而间接表明了中秋节源于唐代的观点。杨琳、黄涛则通过直接的论证坚持了唐代说。
笔者亦赞成唐代说。如果我们将节日界定为以历法为基础、周期性出现、具有公共性、拥有约定俗成民俗活动的非常时日,包括专有名称、历法中相对固定的节期、特殊的活动空间、特定的活动、参与者有特殊的情感等构成要素[3],那么,八月十五,在唐代确实已经成为一个民俗节日。
首先,在唐代,中秋、八月十五已经成为专名。中秋,也称仲秋,本来是指秋季的第二个月份,并非专指八月十五日,然而在许多唐代人那里,中秋已经专指八月十五了。李峤、朱庆馀、无可、马戴、张祜、李洞、潘纬、方干、栖白、薛莹、白居易、许昼、唐彦谦、裴夷直、武元衡、崔备、柳公绰、徐放、王良会、郑畋、元稹、许浑、孙纬、孙蜀等人都有针对八月十五月或八月十五情感而作的诗文,但题目径直为“中秋”或“中秋夜”如何如何。
除了中秋之外,在唐代,“八月十五”也是一个节日专名。以节日所在历法中的时间指称节日,在我国传统社会是一种极其普遍的事情,甚至在今天,亦不鲜见,比如在笔者的老家——山东定陶,如今依然将时在农历二月二的龙抬头节称为“二月二”,将时在五月五日的端午节称为“五月五”,将时在七月七日的七夕节称为“七月七”,将时在九月九的重阳节称为“九月九”等等。唐人留下的关于玩月赏月怀月的诗作,除了以“中秋月”或“中秋夜月”冠名外,便多以“八月十五夜”来冠名。《全唐诗》中收录30余首,如杜甫有《八月十五夜月二首》,刘禹锡有《八月十五夜观月》、《奉和中书崔舍人八月十五日夜玩月二十韵》,白居易有《答梦得八月十五夜玩月见寄》、《八月十五日夜同诸客玩》,刘沧有《八月十五夜玩月》,秦韬玉有《八月十五夜同卫谏议看见》,韩愈有《八月十五夜赠张功曹》,陆龟蒙、皮日休都有《天竺寺八月十五日夜桂子》等。翻检唐人的诗作,可以发现,除非是节日,否则很少出现许多诗人不约而同用某个日期作为诗文题目(或题目的一部分)的现象,据此可以认为,多个诗人以“八月十五”命名自己的诗作,便揭示了“八月十五”作为节日专名的事实。
第二,中秋节所在的八月十五日已有众人参与的约定俗成的玩月活动。据刘德增统计,《全唐诗》咏八月十五中秋的诗有111首,出自65个诗人之手。[4]这100余首诗,最核心的主题就是玩月。依据这些载有丰富信息的文学作品,辅以其他记载,可以揭示唐代人对八月十五玩月活动的普遍参与。
一些学者认为,在唐代,八月十五玩月主要只是文人的喜好和作为。然而,只要看看这时的一些诗作,就可以发现它其实并非只是文人的风习。比如王建《十五夜望月寄杜郎中》诗中写到“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在谁家”,[5]张南史《和崔中丞中秋月》诗中写到“千家看露湿,万里觉天清”,[6]吴融《八月十五夜禁直寄同僚》诗中写到:“中秋月满尽相寻,独入非烟宿禁”,刘禹锡的《奉和中书崔舍人八月十五日夜玩月二十韵》中也有“远近同时望,晶荧此夜偏”[7]的诗句,“人尽望”、“千家看”、“尽相寻”、“远近同时望”这些词汇语句,虽不免有夸张之处,但也能说明八月十五夜玩月已是极其普遍的公共性行为,而且往往是以家庭为单位来进行。
唐人玩月时往往有饮酒宴会之举,上引“去年今夜醉兰舟”句、前引元凛《中秋夜不见月》“玩处临尊却掩扉”句均可为证。《开元天宝遗事》载,某年的八月十五日夜,苏颋等人“于禁中直宿,诸学士玩月”,亦“备文酒之宴”。[8]《纂异记》所载“嵩岳嫁女”是以八月十五玩月为背景展开的传说故事,田璆、邓韶二人因中秋玩月,得以参与嵩山上的群仙之会,并主持了上清神女和玉京仙郎的婚礼。故事以田璆、邓韶二人相约中秋玩月开始,而他们的玩月就与酒有关:“三礼田璆者……家于洛阳。元和癸巳中秋望夕,携觞晚出建春门,期望月于韶别墅。行二三里,遇韶,亦携觞自东来”二人都带着名为“乾和五酘”的美酒,显然是准备边饮边玩了。十分有趣的是,当嵩山神仙之会的主角西王母问刚刚驾临的穆天子“何不拉取老轩辕来”时,穆天子回答说:“他今夕主张月宫之宴,非不勤请耳。”[9]可见在时人心目中,连神仙也要在中秋宴饮的,而这当然是时人过中秋节的反映。
第三,唐代流传着一些有关中秋的传说故事。中国人对于月亮有着十分特殊的情感,很早就有许多想像,并形成了诸如嫦娥奔月等美丽传说。在唐代,这样的传说依然流传。不过,值得特别关注的是,唐代新生成了若干关于中秋的传说故事,其中又多与唐玄宗有关。前文提到的“嵩山嫁女”亦是其中之一。在这则传说里,唐玄宗名列仙班,有自己的职掌范围,称为“李君”。他出现在嵩山神仙会现场时,“驾黄龙,戴黄旗,道以笙歌,从以嫔嫡”。只是在这里唐玄宗并非处于主导地位,这与他在唐玄宗八月十五游月宫传说中的角色是很不相同的。
唐玄宗八月十五游月宫的传说,在唐朝已经广为流传,《太平广记》卷二二“罗公远”条和卷二六“叶法善”条均有记载,其中“罗公远”条的情节如下:八月十五夜,帝于宫中玩月→罗公远取拄杖化为大桥→帝登桥行至月宫→见仙女乐中舞蹈→帝记音调→返回→据记忆制《霓裳羽衣曲》。“叶法善”条的情节如下:八月十五夜,叶法善与帝游月宫→听月中天乐名“紫云曲”→帝记音调,归传其音,名曰《霓裳羽衣》→自月宫还,过潞州城上→师请帝以玉笛奏曲→师遣人回寢殿取玉笛回→奏曲→投金钱于城中→返回→潞州奏八月望夜有天乐临城,并获金钱以进。此二则传说,《太平广记》注云前者,出《出神仙感遇传》、《仙史拾遗》、《逸史》等书;后者出薛用弱《集异记》。[10]
另外,相传为柳宗元著述的《龙城录》中也有关于唐玄宗八月十五游月宫的专门记载,即《明皇梦游广寒宫》,它的描写更为绮丽详细:
开元六年,上皇与申天师、道士鸿都客,八月望日夜,因天师作术,三人同在云上游月中。过一大门,在玉光中飞浮,宫殿往来无定,寒气逼人,露濡衣袖皆湿。顷见一大宫府,榜曰“广寒清虚之府”。其守门兵卫甚严,白刃粲然,望之如凝雪。时三人皆止其下,不得入。天师引上皇起跃,身如在烟雾中。下视王城崔巍,但闻清香霭郁,视下若万里琉璃之田。其间见有仙人道士,乘云驾鹤,往来若游戏。少焉,步向前,觉翠色冷光,相射目眩,极寒不可进。下见有素娥十余人,皆皓衣乘白鸾往来,舞笑于广陵大桂树之下。又听乐音嘈杂,亦其清丽。上皇素解音律,熟览而意已传。顷天师亟欲归,三人下若旋风。忽悟,若醉中梦回尔。次夜,上皇欲再求往,天师但笑谢而不允。上皇因想素娥风中飞舞袖,被编律成音。制《霓裳羽衣舞曲》。自古洎今,清丽无复加于是矣。[11]
唐玄宗八月十五游月宫的传说至迟在唐玄宗逝世不久即已传至敦煌地区,敦煌本《叶净能诗》讲述的这则故事就非常的完整的。[12]
唐玄宗八月十五游月宫传说在唐代的广为流传,既是唐代时八月十五已为民俗节日的重要表现,同时也丰富了八月十五这个民俗节日的内容,使其具有了更强的神秘色彩和趣味性,而这也有助于八月十五节在更广阔的时空范围内流传。
最后,唐人对于中秋月还有神性崇拜,以为可以震慑妖精。对此,孙纬《中秋夜思郑延美有作》中明言:“中秋中夜月,世说慑妖精。”[13]另外,方干《中秋月》“列野星辰正,当空鬼魅愁”句,[14]秦韬玉《八月十五日夜同卫谏议看月》“寒光入水蛟龙起,静色当天鬼魅惊”句,[15]亦可为证。
综上所述,笔者以为,八月十五在唐代已是节日毫无疑问。当然,考虑到有关八月十五的资料主要来自盛唐之后,因此,中秋节的形成应该不会早于盛唐,而且在唐代它还没有成为国家的法定假日,也不像后世那样拥有丰富多彩、具有较大地方性差异的习俗活动。
这里还需要说明的是,持中秋节形成于宋代说的学者,通常并不否认唐代有八月十五玩月的习俗,但为什么他们仍然坚持中秋节形成于宋代呢?主要是因为在他们看来,八月十五玩月只是唐代文人的习惯,没有全民认同,不足以称为节日。他们与笔者的分歧主要有二:其一,笔者以为,不能以全民认同作为判断一个日子是否是节日的根本标准,只要一个日子有约定俗成的活动,而且社会上有一群人在这个日子里从事这些活动,这个日子的节日性质就是可以确定的。其二,笔者以为八月十五玩月并非只是唐代文人的风气,它有更多的俗民主体。
二、关注月亮的传统与时人的文化选择:八月十五在唐代成节的原因分析
(一)中秋节形成原因诸说
关于中秋节形成的原因,学者们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提出了不同的观点,至少有如下几种:
1.新罗说,如刘德增有文《中秋节源自新罗考》,熊飞也在《中秋节起源的文化思考》中表达了同样的观点。开成四年(839),日本高僧圆仁在文登县清宁乡赤山村法花院见到寺中新罗僧人过八月十五节,遂在当天的行记中写道:“十五日,寺家设馎饦饼食等,作八月十五日之节,斯节诸国未有,唯新罗国独有此节。老僧等语云:‘新罗国昔与渤海相战之时,以是日得胜矣,仍作节乐而喜舞,永代相续不息。设百种饮食,歌舞管弦以昼续夜,三个日便休。今此山院追慕乡国,今日作节。其渤海为新罗罚,仅有一千人向北逃去,向后却来,仍旧为国。今唤渤海国之者是也。’”[16]刘德增以圆仁的上述记录为基本资料,结合其他文献,认为:“在唐代文献中,中唐,特别是入晚唐以后,士大夫中出现中秋赏月之事。但在唐代,中秋尚无节日性质。中国传统的中秋节是唐朝士大夫的赏月活动与新罗侨民的节庆活动相互影响,融合而成。”[17]
2.祭祀说。如杨琳认为:“中秋节是伴随着唐王朝繁荣稳定的社会局面的出现而形成的,它跟新罗国庆祝战争胜利的节日风马牛不相及”,其形成基础是“秋分祭月的古老礼俗”,但“秋分是八月的中气,日期并不固定。如果秋分出现在上旬或下旬,祭月时所见之月就是缺月,甚至还有可能根本见不到月亮,这种情况下祭月不能不说是一种缺憾。所以唐代民间选择八月十五这一月满之日来祭月赏月,让祭月之俗摆脱秋分的束缚,并将宗教色彩的庄严祭典世俗化为娱乐色彩的民俗活动,这就形成了中秋节。”[18]
3.玄宗生日说,如孙机在《中秋节·秋千镜·月宫镜》中以为它“似乎与唐代的千秋节不无关系。千秋节为八月五日,本是唐玄宗的生日。自开元十七年起,将皇帝‘降诞’的这一天定为大节”。“但千秋节是八月五日,与八月十五日还差十天,人们的注意力是怎样越过这十天,聚焦到八月十五夜之月亮上的呢?”孙机先生认为与玄宗游月宫传说密切相关。这一传说在当时非常流行,“而中秋赏月之举,在这种形势下,也就不胫而走,成为一种新的时尚……在后人的印象里面,中秋夜与唐玄宗的关系几乎比其降诞日八月五日更为密切。”后来,玄宗的千秋节虽然“自节令中消失”,但是开元全盛日,却在人们心目中难以忘却。“这种感情在满月流辉的八月十五夜更易被触发,于此夜赋诗者遂不乏人。”[19]
4.融合说。以朱红为代表,认为“由于皇帝(唐玄宗)的提倡,道教在当时兴盛起来。中秋玩月的那种虚空之境、月宫神仙的不老传说,与道教的思想开始融合,因此,原本即是诗歌传统题材之一的中秋赏月,则由于道教思潮的促使,而在唐代玄宗朝以后开始兴起”,并以如下的一个线性图来说明中秋节在宋代的形成:
对于新罗说、祭祀说和玄宗生日说等三种观点的难以服人之处,朱红在她的博士论文中已有若干辨析[20],这里略作补充。祭祀说应该说在一个方面解释了中秋节的起源,但这种观点仅仅阐明官方的“秋分夕月”之礼,并不足以构成对中秋节在唐代形成原因的充分解释,因为秋分夕月礼早在先秦时期即已出现,为何中秋节却只是在唐代才形成呢?再就八月五日说、新罗说、融合说而言,这三者都将注意力放在对唐代特定因素的探讨上,这种思路无疑是十分正确的。但是,八月五日乃唐玄宗诞日,其活动自有官方设计施行,上寿也好,献镜也罢,均与八月十五玩月无关,因此,完全将八月十五的起源归结为千秋节的八月五日说不能成立。隋唐时期新罗重八月十五亦是事实,但其节俗活动主要是宴赏与射,亦与八月十五玩月无甚关联,故而将八月十五完全归结为受了新罗人影响的新罗说亦不能成立。朱红的解释将八月十五的兴起与作诗联系起来,并同孙机先生一样,将唐玄宗游月宫传说也看做兴起的原因,确实有其合理性。但是对于阐释八月十五的兴起而言,尚有所欠缺。更何况唐玄宗游月宫传说的兴起,并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它到底是八月十五玩月行为兴起的原因,还是八月十五玩月行为已经流行的体现。
笔者以为,探究中秋节在唐代形成的原因,一方面应该考虑中国历来有关注月亮的传统,另一方面则应该考虑唐朝的时代背景以及时人的主观诉求。
(二)中国素有关注月亮的传统
日月这两大天体,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悬象著明,莫大乎日月。”它们不仅带给人们温暖和光明,其运行规律还是中国古代制订历法的基础;根据它们抽象出来的阴阳观念,则是中国古代哲学的一对范畴,也是中国人理解自然和社会现象的基本概念。而月亮的时缺时盈,盈时的圆满、照亮黑夜以及无月时的无边黑暗,都能引发人们对月亮的兴趣和感情。中国素有关注月亮的传统。
这个传统的表现之一是历代王朝都重视对月亮的祭祀。《文献通考》“祭日月”对祭月礼的价值、内容与源流有十分详细的考证,姑引其中一些如下:
陈氏《礼书》曰:“古者之祀日月,其礼有六:《郊特牲》曰:‘郊之祭,大报天而主日,配以月。’一也;《玉藻》曰:‘朝日于东门之外。’《祭义》曰:‘祭日于东,祭月于西。’二也;《大宗伯》:‘四类于四郊,兆日于东郊,兆月于西郊。’三也;《大司乐》:‘乐六变而致天神。’《月令》:‘孟冬,祈来年于天宗。’天宗者,日月之类,四也;《觐礼》:‘拜日于东门之外,反祀方明。礼日于南门之外,礼月于北门之外。’五也;雪霜风雨之不时,于是乎渲,六也。夫因郊蜡而祀之,非正祀也。类涠祀之,与觐诸侯而礼之,非常祀也。春分朝之于东门之外,秋分夕之于西门之外,此祀之正与常者也。日言朝,则于日出之朝朝之也;月言夕,则于月出之夕夕之也。日坛谓之王宫,以其有君道故也;月坛谓之夜明,以其明于夜故也。
……
汉武帝因郊泰峙,朝出行宫,东向揖日,其夕西向揖月,则失东西郊之礼也。魏文帝正月祀日于东门之外,则失春分之礼也。齐何佟之曰:‘王者兄日姊月,马、郑用二分,卢植用立春。佟之以为日者太阳之精,月者太阴之精。春分阳气方永,秋分阴气向长。天地至尊,故用其始,而祭以二至,日月次天地,故祭以二分,则融与康成得义矣。’魏薛靖曰:‘朝日宜用仲春之朔,夕月宜用仲秋之フ。’此尤无据也。后周于东门外为坛,以朝日,燔燎如圜丘;于西门外为坛于坎中,方四丈,深四尺,以夕月,燔燎如朝日。隋唐坛坎之制,广狭虽与后周差异,大概因之而己。”[21]
从这两段文字可以看出,我国古代是十分重视日月祭祀的,虽然不同历史时期祭月时间有所不同,但“春分朝之于东门之外,秋分夕之于西门之外,此祀之正与常者也”,也是普遍的主张和做法。
夕月属于国家祭祀活动,民众难能参与。然而,这并不影响人们对月亮普遍抱有神秘而美好的情感。关注月亮传统的表现之二,就是民间流传不少关于月亮的传说和故事。
表现之三,则在于我国拥有大量吟咏月亮以及借月抒怀的文学作品,从《诗经·陈风·月出》到宋谢灵运的《怨晓月赋》、谢庄的《月赋》,到梁元帝的《望江中月诗》、梁沈约的《咏月诗》等,月亮成为一个颇具中国特色的文学意象。
关注月亮的传统在唐代依然延续。在国家层面,依然重视对月亮的祭祀,如根据《大唐开元礼》,政府要在秋分日于西郊祭月,卷26、27分别有关于“皇帝秋分夕月于西郊”、“秋分夕月于西郊有司摄事”的详细规定。在民众层面,一方面,人们依然讲述着先前已有的月亮故事,李白的《古朗月行》可谓这方面的明证。“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白云端。仙人垂两足,桂树作团团。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蟾蜍蚀圆影,大明夜已残。羿昔落九乌,天人清且安。阴精此沦惑,去去不足观。忧来其如何,凄怆摧心肝。”[22]在仙人、桂树、白兔、蟾蜍等词汇的背后,都隐藏着关于月亮的美丽传说和想象。另一方面则有拜新月的习俗。吉中孚妻所作《杂曲歌辞·拜新月》就描绘了女子们拜新月的景与情:
拜新月,拜月出堂前,暗魄深笼桂,虚弓未引弦。拜新月,拜月妆楼上,鸾镜未安台,蛾眉已相向。拜新月,拜月不胜情,庭前风露清,月临人自老,望月更长生。东家阿母亦拜月,一拜一悲声断绝。昔年拜月逞容仪,如今拜月双泪垂。回看众女拜新月,却忆红闺年少时。[23]
至于唐代文人对月亮的书写,有新月、初月,有春月、秋月、关山月,更是不胜枚举。庾抱的《卧痾喜霁,开扉望月,简宫内知友》,上官仪的《入朝洛堤步月》,李峤的《秋山望月酬李骑曹》,姚崇的《秋夜望月》,陈子昂的《月夜有怀》,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卢照邻的《明月引》、《江中望月》,张九龄的《望月怀远》、《秋夕望月》,等等,或写月色月景,或借月抒情,无不显示出月亮在他们心目中的重要位置。
基于上述种种,或可以说,中秋赏月习俗的兴起,其实是中国素来关注月亮这一传统在唐代的延续,当然,在唐代这个具有其自身特性的历史时期,经由时人的文化选择,它也变得与先前有所不同了。而最大的不同,就是赏月这个本来在很多日子都可以进行的活动,已越来越集中于八月十五这个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