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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字的文化说解

“死”字的文化说解

  邱洪瑞 《 博览群书 》( 2012年02月07日)

  “生,还是死,这是一个问题。”对于死亡的哲学上的思考,自古以来就是人类不得不面对的一个沉重话题。作为生命个体,该如何看待死生问题呢?鉴古以知今,我们不妨追溯至远古时代,考察中国古代“死”字的写法,看看在“死”字的造字理据、得声由来等方面先哲们的文化说解。如此,或许能够给生活在今天的鲜活生命以启示。

  “死”字的结构分析

  “死”字从歺从人,甲骨文写作“   ”、“   ”。“死”字的结构包括两部分,分别代表死了的人(“歺”音è,其义为残骨)和活着的人。翻开《左传》:

  召孟明、西乞、白乙,使出师于东门之外。蹇叔哭之,曰:“孟明,吾见师之出而不见其入也。”公使谓之曰:“尔何知?中寿,尔墓之木拱矣。”蹇叔之子与师,哭而送之,曰:“晋人御师必于殽。殽有二陵焉。其南陵,夏后皋之墓也;其北陵,文王之所辟风雨也。必死是间,余收尔骨焉。”(《左传?僖公三十二年》)

  这就是著名的“蹇叔哭师”的故事,“余收尔骨焉”,一个活着的老人,收取战死儿子的白骨,不正是“死”字结构的鲜明写照吗?可见,在古人的意识里,“死”决不仅仅是死者个人的事情,它对生者的影响,也是极其重大深远的。这就不能不让人联想到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一文的论断:“人的本质并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既然人的本质在于社会性,个体的死又怎能只是个体的事情呢?这一个“死”字,蕴涵了多少死者留给生者的深切痛楚。而检之史册,死者留给生者的,又何止是精神上的痛楚呢?楚国太傅伍奢之死,引发了伍子胥的逃亡与复仇,蜀汉大将关羽之死,则招致了刘备的伐吴和覆亡。

  罗振玉在《增订殷虚书契考释》中指出“    ”从“    ”,“象人跽形,生人拜于朽骨之旁,死之谊昭然矣”。活着的人向死了的人叩拜,便是“死”字形体最初产生之字理。“    ”字描绘生者向死者叩拜的图景,体现了生者对死者的无限敬重。《礼记?檀弓上》:“孔子之卫,遇旧馆人之丧,入而哭之哀。出,使子贡说骖而赙之。”孔子对于曾受君命安置过自己住宿的“旧馆人”之死,尚且十分重视,不仅亲自凭吊,还让子贡解下骖马助葬。根据《论语》的记载,孔子即使对于与己无关的服丧者,也都给予了特别的尊敬:

  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论语·述而》)

  子见齐衰者、冕衣裳者与瞽者,见之,虽少必作;过之,必趋。(《论语?子罕》)

  曾子认为:“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论语·学而》)而一个人死得其所,更会得到全社会的尊重。《礼记》记载了鲁国人以成人之礼埋葬死于国事的少年汪踦的故事:

  战于郎。公叔禺人遇负杖入堡者息。曰:“使之虽病也,任之虽重也,君子不能为谋也,士弗能死也,不可。我则既言矣!”与其邻重汪踦往,皆死焉。鲁人欲勿殇重汪踦,问于仲尼。仲尼曰:“能执干戈,以卫社稷,虽欲勿殇也,不亦可乎?”(《礼记·檀弓下》)

  汪踦虽然还是一个孩子,但他英勇杀敌而死,鲁国人深深为之感动,就不想用普通孩子夭折之礼埋葬他,便去问孔子。孔子认为,对这个能拿起武器保卫国家的孩子,不应把他当孩子看待,用成人之礼举行公葬,也是应该的。可见,给予死者无限敬重的“死”字,同时也在激励着人们死得其所、为正义而死。生者向死者的叩拜之境,也流露了古人对于死亡的敬畏,以至于在很多时候,“死”成了一个沉重得不可随便说出的忌讳字,因而在古籍中每每可以发现一些“死”的代用词:“山陵崩”、“捐馆舍”、“驾鹤”、“骑鲸”、“仙逝”、“遭不测”、“寿终正寝”,凡此种种,实在多到难以列举。

  “死”字的得声由来

  再看古代辞书对“死”字得声由来的解释。班固《白虎通》:“死之为言澌,精气穷也。”刘熙《释名》:“死,澌也,就消澌也。”许慎《说文解字》:“死,澌也。人所离也。”“澌,水索也。”徐锴《说文系传》:“索,尽也。”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澌为凡尽之称,人尽曰死。”“死”、“澌”异部叠韵,以“澌”释“死”,是用声训的办法解释死亡的本质——油尽灯枯、形体与魂魄相离。

  古人以为人一出生,即秉承上天所赋予的精华之气,个人的秉承有厚有薄,所以生命有寿夭久暂,如果耗尽出生时所秉承的天地之气而后死,即谓之“得享天年”。《孟子·尽心章句上》中写道:

  孟子曰:“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

  懂天命的人敬重上天的恩赐,不会站立在危墙下面。尽修身之道,以寿终者,为得正命。可见,《说文解字》等辞书对“死”的解释,其实是古人对于“死”字的一种文化说解。首先,这种说解表明古人已经认识到死亡是自自然然发生的,它没有什么可怕。《论语·颜渊》记载了孔子的话:“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孔子弟子子夏则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其次,更加重要的是,“死,澌也”的文化说解蕴涵着人们对于尽享天年的向往之情。战国时代的思想家韩非曾说:

  凡有国而复亡之,有身而复殃之,不可谓能有其国、能保其身。夫能有其国,必能安其社稷;能保其身,必能终其天年;而后可谓能有其国,能保其身矣。(《韩非子·解老》)

  丰衣足食、得遂天年更是历代人民的强烈愿望,也是先贤对于治理国家的起码要求:

  善乎孔子之言!冬饱则身温,夏饱则身凉,夫温凉时适,则人无病疹,人无病疹是疫疠不行,疫疠不行咸得遂其天年。(《亢仓子·农道篇》)

  古人认为,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即使一根头发都不可以随便损毁,秉承于天地的精华之气更加弥足珍贵,因而仁人志士向来注重修身养性以养天年。《孔子家语》记载,鲁哀公向孔子询问:“智者寿乎?仁者寿乎?”孔子回答道:“智士仁人,将身有节,动静以义,喜怒以时,无害其性。虽得寿焉,不亦可乎?”(《孔子家语·五仪解第七》)

  声训是一种传统训诂方法,其特点是通过声音相同或相近的字,来解释被释字的字义并探求其字义之源。《说文解字》等辞书以“澌”释“死”,同样是有其深意的,其中凝聚着的,便是古人对于死亡本质的理解。

  “死生”观念的升华

  从“死”字的造字结构及古代辞书对于“死”的诸多说解来看,古人对于死生问题的基本态度是:死亡不仅关涉死者,同时深刻地影响着生者;慎终追远,尊敬和善待死者,死得其所;死亡是自然规律,一方面坦然地面对死亡,另一方面更要珍惜秉承于天地的精华之气,尽享天年。值得指出的是,这些基本观念昭示了人类对生命尊严的肯定,与千百年来支撑中国人民的“舍生取义”、“杀身成仁”的民族精神并不矛盾,正是这些对于死亡的朴素认识才使得仁人志士在特殊环境下为了“义”而放弃自己的生命。战国末年思想家荀子说:

  君子易知而难狎,易惧而难胁,畏患而不避义死,欲利而不为所非,交亲而不比,言辩而不辞,荡荡乎!其有以殊于世也。(《荀子·不苟篇》)

  “畏患而不避义死”揭示了珍爱生命与慷慨赴“义死”的辩证关系。君子“畏患”,是和普通人一样敬畏死亡的,然而为正义而死、死得其所才更加值得生者追思缅怀,才能更好地实现生命的价值。相反,忍辱苟活只能失去生命应有的尊严而不见容于世。据《三国志》,于禁跟随魏武帝曹操数十年,南征北伐屡建巨功,“最号毅重”,而一旦忍耻投降关羽,即为世所轻,后来辗转归魏:

  帝慰谕以荀林父、孟明视故事,拜为安远将军。欲遣使吴,先令北诣邺谒高陵。帝使豫于陵屋画关羽战克、庞德愤怒、禁降服之状。禁见,惭恚发病薨。(《三国志·张乐于张徐传》)

  可见,“舍生取义”、“杀身成仁”是“死”字所折射的“死生”观念的升华,而贯穿于其中的,是对于人类生命尊严的肯定。

  结语

  以前,偶或从媒体看到青年学子或坠楼轻生或系颈自绝的消息,便不禁扼腕叹息、感慨万千:在有关部门彻查轻生者生存环境的同时,作为一个个生命个体的现代人,或许也有必要回顾历史,思考一下生命与死亡的本质。从甲骨文“死”字的创制直到今天,几千年的时光已然流去。其间有过多少人的生生死死?有多少死者与生者诠释了这个“死”字?又有多少人真正懂得了这一个“死”字?

  作者单位:郑州轻工业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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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文解字呵。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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