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詹娜]辽东放养柞蚕习俗调查

[詹娜]辽东放养柞蚕习俗调查

[詹娜]辽东放养柞蚕习俗调查


  作者:詹娜 | 中国民俗学网   发布日期:2008-11-28 | 点击数:2150


  
[摘要]任何一种民俗文化的生成都是与一定区域的自然生态条件和人文历史环境分不开的,是在特定的地理环境和社会发展中逐渐形成的。在民俗建构中,人们首先从其所处的自然生态出发,创造出与生产、生活相关的经济民俗,然后结合经济民俗的实践,逐渐形成与之相应的社会民俗、信仰民俗以及游艺民俗等。本文以辽东民间的柞蚕放养习俗田野调查为例,具体揭示生产民俗建构中的生态特征。

[关键词] 辽东;放养柞蚕;生产民俗;生态特征

[中图分类号] K892   

[文献标识码] B    

[文章编号] 1008-72(2004)05-0091-06


--------------------------------------------------------------------------------

俗话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漫长的人类社会发展历程中,不同时代、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民众共同创造并传承着丰富多彩、迥异不同的生产生活模式,即民俗文化。人类社会千差万别,民俗文化自然亦是林林总总。

正如人类学的调查结果所显示的,任何一种文化的创造过程,都有其特定的生态背景作为支撑。民俗文化作为一种生活文化,自然也是在适应生态环境的基础上构建的。对于民俗生活与生态环境之间的相互关系,近年来,国内已有学者进行了专门的论述。①

笔者所生活的辽宁东部山区,柞林资源丰富,向来以放养柞蚕而闻名。自2000年9月始,笔者先后4次对辽宁地区的柞蚕放养习俗进行调查,并对辽宁东部山区的本溪县草河城镇沙河沟村的放蚕习俗进行了重点而详细地观察与记录。柞蚕放养不仅是当地民众为了生存发展而做出的适应生态环境的文化选择,同时也是民众创造性地适应生态环境的结果。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当地民众围绕柞蚕放养形成了一整套的生产、生活及信仰习俗。

一、辽宁地区放养柞蚕概况

柞蚕是我国的特产,最早源于山东。早在3000年前,我国先民即开始适应生态环境,收获野生的柞蚕茧做絮御寒。2000多年前,开始了人工驯化柞蚕的饲养历史。胶东一代,是发现与饲养柞蚕最早的地区。据《古今注》记载:“汉元帝永光四年(公元前40年),东莱郡东牟山(今烟台市牟平区境内),有野蚕为茧,……收得万余石,民以为蚕絮。”明末清初,以牟平为中心的柞蚕放养技术日渐成熟。到了清康熙年间,山东放养柞蚕已很盛行,并且向全国各地传播这种技术。明末清初,进入了柞蚕放养的黄金时代。 

目前,从全国范围看,辽宁地区的柞林资源最为丰富,所以,我国柞蚕的主要生产区集中于辽宁省,其放养量和蚕茧产量均居全国及世界首位,经济效益甚为显著。蚕业已成为辽宁省东部、南部和北部山区不可替代的重要产业,如岫岩、本溪、抚顺、宽甸、桓仁等山区,皆是柞蚕的重要放养区。

二、辽东柞蚕放养的具体生态环境

笔者调查的本溪满族自治县,地处辽宁省东南部,位于东经123°34′~124°45′,北纬40°48′~41°33′。东与桓仁、新宾接壤,东南邻宽甸,南邻凤城,西南是辽阳县,正西与本溪市立新区毗邻,北邻抚顺县。①据1977年统计,县境内山林面积4,400,000亩,占总面积的82.3%,其中柞蚕林131,000亩。

草河城镇位于县城小市镇南部,全镇境内总面积172.8平方公里,地势东西偏高,中部偏低,山脉呈南北走向。各条河流均由北向南流,最大的草河流经境内30华里。②由于地理条件和气候适宜,草河城的柞蚕生产为全县之冠,近年发展更快,1979年柞坡面积达到24,000亩,放养柞蚕304把(一个蚕场称一“把”,平均每“把”蚕场面积约5亩),产蚕茧3,730担。③

笔者进行调查的沙河沟村是由关内移民组成的杂姓聚居的自然村落,它以放养柞蚕闻名于整个城镇。全村面积狭长,村民们依山建房,在山坳中落户。村中一条沙河水贯穿东西,一条主要的街道沿着沙河从村口一直延伸到村尾的大山中。南北两面绵延几千米的高山上到处都长满了柞树,是天然的蚕场。据上了年纪的村民回忆,在20世纪30年代,村里就已经开始放蚕。村中流传着这样的俗语:“沙河沟,两大坡,步步都是养蚕窝。”20世纪60年代,村里建立了蚕种场,专门培育优良柞蚕种销往省内各地蚕场。目前,全村共放养柞蚕100多把,其中,村支部的蚕种场占10把,其余全为农民私人养蚕。全村约200户人家,约有80多户以放蚕为主要副业。若不是受村中蚕场面积所限,放蚕的人数还会更多。

三、放养柞蚕的生产习俗

从柞蚕的生长习性来看,柞蚕不同于桑蚕,其大部分时间是处于在山林中的野外放养状态,受气候环境影响很大。所以,当地蚕民习惯将饲养柞蚕的劳动称为“放蚕”而非“养蚕”。同时,正是由于柞蚕的这种野外放养习性,才使得放养柞蚕成为一项风险较大的生产劳动。当地蚕民不无风趣地说:“要想闹玄儿,打鱼放蚕。”但这句笑谚只适用于20世纪60年代以前,进入70年代后,随着科学技术的普及,在柞蚕品种、放养方法和病虫防治等方面都进行了改革,取得了显著的经济效益。科学养蚕使蚕民们再也不必承担巨大的风险了,除非是遇上强烈的低温或霜冻等自然灾害,否则,养蚕可算是一项收入稳当的生产项目,近几年的状况更是如此。


(一)放蚕的劳动工具

以辽东沙河沟村为例,村民所用的蚕具大致有以下几种:

钐刀:一种刀把儿很长(约1.5米)的大镰刀,其刀头也比普通的刀头稍长。这是蚕民割蚕场(砍割柞树)的专用刀。蚕民手持钐刀,即使是原地不动也可以一次割倒前后两米左右的柞树,可见此刀的威力之大。钐刀是蚕民的必备工具,若无此刀,则根本谈不上放蚕。

茧串子:由麻绳拧股组成,通常茧种运回家后要串成串儿挂起来以便更好地出蛾。多个茧串儿串好后,要在房梁上横放几根粗木并将茧串子挂在其上,当地人称此木头为“茧串杆子”。

油缆纸:一种质地比较厚实的纸张,通常母蛾将蚕籽产于其上。

团筐:村民用杏树条编制的高约30厘米,直径约1米的圆筐,大多有盖子。因其形状为圆形,所以当地人称其为“团筐”。它既可以盛装配对的蚕蛾,也可以盛放收获的蚕茧。

茧床:由松木条所钉制的约2米长、1米宽、20厘米高的长方体工具,并且没有盖子。“茧床”,顾名思义,即蚕茧的床。当蚕茧从山上摘回并扒下其上的柞叶后,通常要在茧床内散放几天,等它彻底干透后才能储藏或出售。所以,为保持蚕茧的透风干燥,钉制茧床的木条之间大多留有间隙,且此间隙要小于一个蚕茧的尺寸。

此外,“老洋炮”(枪)、温度计、消毒液等也多是蚕民们的常用工具。其中,“老洋炮”在上世纪90年代以前是蚕民们打鸟、打虫,保卫柞蚕的主要工具。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上述蚕具皆是蚕民自制的,而且大多是“就地取材”。例如,团筐是由山上砍下的杏树枝编制的;用来串茧的麻绳是由村民自己所种的线麻拧股而成的;用来钉制茧床的木条以及钐刀的刀把儿都是从山里砍伐而来的。自制放蚕工具,不仅充分利用了自然资源,同时也降低了生产成本,体现了蚕区民众的生存智慧。

(二)放蚕的生产过程

从放蚕的生产过程来看,放养柞蚕是一项十分艰苦的体力劳动。对农民来说,它虽然是一条快速赚钱的途径(每户两个月就可以赚近万元),可是,其中所包含的艰辛却远非其他生产劳动所能比拟,也非其他人所能够体会。从幼蚕上山直到摘茧下山,蚕民们上山下山,往往返返,不知要在蚕场上走多少个来回。同时,养蚕不仅是体力劳动,还需要很高的生产技术和丰富的劳动经验。蚕的一生有四个主要阶段:卵、蚕、蛹、蛾。所以,蚕民常讲,放蚕有三关:出蛾、出蚕、破刈子。

出蛾属于养蚕的前期准备工作,它包括选种、运种、制种和产卵四个过程。其中,选种通常被蚕民们称为养蚕的第一“大事”,这是放好蚕的基础。有经验的老蚕民要亲自到蚕场上看看被蚕吃剩的柞树叶的茬口以及蚕的体形如何,进而判断茧种是否优良。(要选树叶的主茎和叶脉都被吃光的,并且是头宽尾窄身呈锥形的蚕,这表示蚕的体质很好)。随后,蚕民要把蚕种摘下运回家中并穿成茧串挂好。在温度适宜的情况下就可以出蛾了,通常是“顶伏见蛾”,即入伏前后开始出蛾。但此时正是家家户户做豆腐、蒸苏叶饺子的时节,室内温度通常很高,所以,蚕房一定要保持好适宜的温度,并注意通风。如果通风不好,经常会出病蚕。“热出老虎潮出锈”讲的就是这个道理。在地方性话语中,“老虎蚕”和“锈蚕”分别是病蚕的名称。出蛾后,要将母蛾挂起来“晾翅”(使其翅膀晾干),公蛾装入团筐中。通常,晚上11点左右开始“对蛾子”,即令公蛾与母蛾交配。据说,雄蚕蛾是世界上所有动物中交配时间最长的物种,长达18个小时以上。第二天下午四五点钟开始撤下蛾对,然后选体质好的母蛾放在茧床上的油缆纸上使其产卵(俗称“捎籽”)。此时,蚕房尤其要远离农药和化肥等化学物品。蚕籽在刚离母体的三天内通常要经历由圆到瘪再到鼓起来的三个阶段,在第三天鼓起来的时候往往要发出“嘎吧嘎吧”的响声,地方性话语称“叫籽”,它表明卵籽的发育状态良好。出蛾是整个放蚕过程中程序最繁琐的一个阶段。

正常温度下,从产卵到出蚕需要11天的时间,此间,一项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要给蚕籽消毒。科技普及后,蚕民普遍实行“纸面产卵消毒”,这是20世纪70年代以来蚕茧产量增高的最重要原因。通常,下午2点钟以后,所有要出蚕的蚕民都把卵纸带到河边的阴凉处进行集体消毒。首先要用一个高1.5米,宽50厘米,长2米左右的塑料罩罩在消毒架(木架)上,随后把蚕纸用水蘸一下(这样可以起到降温、补湿和防掉落等三重效果),再将蚕纸背面相对,卵面向外挂在消毒架上。然后将高锰酸钾和福尔马林的混合溶液放入塑料罩内,且其四周要用土埋好,实行严格密封。此时,消毒罩内由于化学药品的反应会白烟滚腾,大约七八十分钟以后即可停止消毒。其间,蚕民必须换上新洗过的衣服,严格隔绝病毒,带上消完毒的蚕纸立刻上山等待出蚕。

就当地放养习惯而言,一把蚕场可划为两大块,较矮的柞树林被称为“刈场”,较高的柞树林被叫做“莴茧场”。蚕民要把带上山的蚕纸撕成小条分别缠在刈场的柞树枝上,大约凌晨二三点钟小蚕开始出生了。至此进入放蚕的第三关——破刈子,即快速匀蚕。小蚕刚出生时都集中在几棵树上,这时要把小蚕迅速而均匀地移到其他柞树上,使它们各有自己的生长空间。出蚕当晚,蚕民们通常要在山上守候一夜。如果遇上刮风下雨真可称得上是“雪上加霜”了。小蚕极可能会被风雨打落,倘若不及时把它们放回树上,它们就会死掉。可见,不能吃苦的人是绝对放不好蚕的。由于在放蚕过程中,破刈子这样的操作过程充满了极大的风险,并且事关成败,因此,经验的重要性显得尤为突出。在农村,经验经常比技术更能发挥作用,所以老蚕民往往都备受后辈的敬重。

一旦蚕上山后,割场子(割掉柞树周围的杂草)、打鸟、药拐子(蜢蚱)等各项工作都必须做好。蚕民常讲:“出在鸟前,归在鸟后”,“放蚕有三勤,眼勤、手勤和腿勤。”山中的松鼠、老鼠、鸟、蛇、青蛙和蜢蚱等动物都是蚕的天敌,要想放好蚕,就必须做好防治工作。当小蚕逐渐长大时,蚕民们又要把蚕从刈场一个一个地抓到莴蚕场的高柞树枝上(当地人称“抓蚕”),使它们能吃到更多的树叶。蚕茧虽小,却是喝蚕民们的汗水长大的。

两个月左右,蚕茧大多做完了。蚕民们就剩下摘茧、扒茧和卖茧的工作了。这时,村民们往往实行结伙互换的帮工模式,而且姻亲亲属在此刻往往显得比血缘亲戚更加亲密,大多是娘家的兄弟姐妹前来帮忙。通常,一户蚕民要摘十几天的茧。摘回家的茧必须要将包裹在其上的树叶扒下。有时,蚕民在蚕茧全部摘完后进行突击扒茧;有时,蚕民则利用每天晚饭后的时间零星扒茧。扒茧可以说是放蚕过程中最轻松的一项工作了,大家团坐一起,边扒茧边聊天。这既是村民和亲属集体交流和回忆往事的好时机,也是增强村民们的亲和力与家族凝聚力的好机会。卖茧应该说是蚕民们最幸福的时刻了,但情况也不尽然。如果年头不好,茧的产量和质量就会下降;如果逢上收山,茧的价格又往往被压得很低,真正能顺他们心意的年头并不多。

柞蚕一年可放养两次——春蚕和秋蚕。当地俗话说的好:“秋作白露,春作夏至。”当地春蚕多在清明前后上山,6月底收茧;秋蚕在8月初上山,9月底收茧。“白露不作茧,放蚕白瞪眼”,遇上这种情况,有经验的老蚕民也束手无策。但通常情况下,一把蚕场不能连放二季,所以当地蚕民又有结伙到外地租赁蚕场放蚕的习俗。

四、放蚕的信仰习俗

随着科学养蚕的普及,柞蚕生产中的民间信仰意识逐渐弱化。原本普遍存在的各种禁忌,现在的信奉者已经廖廖无几了,如蚕民忌把蚕粪叫做“蚕”(bǎbǎ)而要叫“蚕沙”,因为“”与“把头”谐音,而“蚕把头”是蚕民对有经验的放蚕头目的尊称。另外,蚕民们从蚕场干活归来时,忌讳别人说“下山啦”,因为“下山”即意味着蚕场不做茧,是不好的兆头。

但无论科技怎样指导蚕民的生产,当地蚕民还是同他们的祖先一样一直都虔诚地信奉和敬拜“蚕姑”。蚕民坚信“蚕姑”是养蚕人的行业守护神。所以,在每家的蚕场上都设有蚕姑庙。蚕姑庙是由山下扛上山的三块大石头搭立而成,两块竖立于地上,另一块横放其上,一般多设在山岗头上,庙前必立一旗杆。当地柞蚕区的“蚕姑”与南方桑蚕区的“嫘祖”、“马头娘”、“蚕花娘娘”等神灵的功能是相同的,她们都是蚕民的生产守护神。据调查,当地对蚕姑的祭祀程序如下:

农历的正月十六,由每户的当家人在掌灯时分向自家蚕场上的蚕姑庙送蚕灯(将点燃的蜡烛坐入一个罐头瓶内),以求照亮蚕场,求蚕姑保佑蚕业兴旺,蚕民发山(蚕茧收成好)。同时,每年的七月十五和十月初一也都要到蚕姑庙上祭祀。当日一大清早,蚕民就要洗手净面,蒸10个馒头,带上香火来到庙上。等祭祀完毕后,要在每个上供的馒头上捏下一点儿扔掉,表明蚕姑已经接受供奉。蚕民通常是七月十五许愿,十月初一还愿。人们常讲“张嘴许愿闭嘴还”,一旦发了山,他们必定会杀猪宰羊,并将猪头、羊头等供到庙前,酬谢蚕姑。在对蚕姑的祭祀活动中,女性通常是禁止参加的。

五、放蚕与民间叙事

民间叙事在蚕民中发挥着知识传承、精神娱乐、情绪宣泄等多种文化功能。它既是民俗生活的真实反映,同时也蕴含了蚕民的集体意愿。辽宁地区一直流传着大量的与柞蚕放养相关的民间叙事,它们是蚕民生活的多彩折射,如:《蚕姑娘的传说》(丹东市元宝区资料本)讲述很久以前,一位老妇人如何教导一对姐妹放蚕,《放蚕姑娘》(岫岩资料本)描写放养柞蚕的艰辛和勤劳,《柞树养柞蚕》(桓仁资料本)对关东满族祖先放蚕做出了民族性的解释,《找姑鸟》(瓦房店资料本)描述了姑嫂二人互助放蚕,《蚕的来历》(宽甸资料本)则是南方“蚕马神话”在北方柞蚕区的流传变异……①

此外,关于蚕姑的来历,民间一直流传着各种不同的解释。通常,在民间叙事中,流传最广的就是“蚕姑姑的传说”(在辽宁民间故事集成中,此类叙事的各种异文有6篇)。其梗概为:从前,有个放蚕的小伙,勤劳肯干,一心想把蚕放好。有一年的七月十五晚上,一个迷路的姑娘在此借宿。小伙子心眼好,让姑娘睡在铺子上,自已睡到窝棚外,并用家里仅有的一点米给姑娘做了顿饭。姑娘临走时说:“我叫蚕姑,谢谢你了。”随后,小伙子的蚕场上到处都是茧,这时他才知道是蚕姑成全了他。从那以后,每年的七月十五,蚕民们都要在窝棚旁摆上供品祭祀蚕姑,以求柞蚕丰收。蚕民们相信,蚕姑是他们的生产守护神。而且,蚕姑通常只保佑那些勤劳、正直、善良的蚕民。所以,只要勤恳劳动,虔诚供奉,蚕姑姑一定会保佑他们发山收茧的。



同时,笔者所调查的辽东沙河沟村的村民还普遍认为,蚕姑有三位,她们皆是天神的女儿,因触犯天条被贬下凡界掌管蚕业。三位仙姑以一年为期,轮流掌蚕,故有“一姑勤、二姑懒、三姑把蚕不作茧”的民间俗语。这条古老的俗语实则是世代蚕民放蚕经验的反映。它表明,在蚕民们的潜意识中已经意识到了柞蚕的放养规律,它同任何农作物的生长一样都是有大小年之分的,这是人力所不能违抗的自然法则。

由上可见,在辽宁地区广为流传着的与放蚕相关的民间叙事大多与女性有关。事实也的确如此,在柞蚕放养中,“女子可撑半边天”的话一点不假。然而,在20世纪60年代以前,在村里老人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哪个女人放过蚕。同时,“擦胭抹粉出蚕,不是少胳膊就是少腿”之类的诬蔑女性放蚕的说法也在蚕民们的口头流传着。

为何民间叙事所传与民众生活所为会相差如此悬殊呢?据记载柞蚕生活习性的有关资料表明,蚕在生长过程中非常害怕有刺激性的异味,而在传统社会中,山区女性在日常生活中经常要涂抹一些自制的“羊胰子”和“猪胰子”之类有气味的洗涤化妆品,所以,在生产技术十分原始的放蚕的最初阶段,女性是很少参与的。直到20世纪60年代末期,随着妇女解放思想的宣传和劳动规模的日益扩大,对劳动力的需求也不断加大,妇女才又重新参加养蚕的生产劳动,并逐渐成为该项劳动的主力军。然而,抛弃了男尊女卑思想的妇女们,在参加放蚕的劳动过程中,仍然很少涂抹化妆品。

六、养蚕与民间食俗

柞蚕混身是宝,柞蚕茧不仅是纺织工业的上等原料,而且,在北方人眼中,柞蚕蛹还是上等的美味食品。蚕的一生的几个主要阶段,蛾、蚕、蛹等都已进入北方民众的食谱中。炸茧蛹、炒雄蚕蛾、炸蛾子酱、酿雄蚕蛾酒等都是当地十分有名的菜肴和佳酿,它们皆是营养高、价值大的美味补品;调皮的孩子则喜欢将掐掉翅膀的蛾或蚕茧烧着吃,认为这样味道更为淳美。然而,这些东西皆属于季节性食品,所以,并不是每位外来的客人都能品尝得到的。可是,对蚕民来说,他们虽然一辈子养蚕,可真正以蚕茧为日常食品的人却很少,正所谓“大把吃茧者,并非养蚕人”。平日里,他们只捡那些不能做茧的蚕蛹来吃。只有在贵客到时,他们才慷慨地端上风味的蚕蛹加以款待。在他们眼中,这是最好的佳肴。

七、放蚕与生态思维

人们在利用自然的同时也在有意无意地破坏自然。放养柞蚕虽是劳动人民谋生的正当手段,可是,为了保证此项生产活动的顺利进行,大自然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例如,如上所述,蚕的天敌很多,为了确保幼蚕不受其他动物的侵害,蚕民们总要做好打鸟、药蚱蜢、捕杀小动物等防御工作。据村民们回忆,在20世纪30、40年代的时候,蚕民们主要靠吆喝或吓唬来驱赶鸟类,用布圈套、设夹子等方法来诱捕小动物;而60年代以后,科技水平日渐发达,蚕民们的防御措施也愈发先进,枪支、虫药等杀伤力较大的防御工具也逐渐走进蚕民的生产习俗,这些防御方法的大量普及,很快就使小动物大量而迅速地减少并逐渐消失。

蚕场面积的扩大、其他树种的清除、柞树矮枝的状态既侵占了山中小动物的生活场所,也极大地破坏了水土资源的保持。此时,山里的小动物就成为人类前进的牺牲品。据村中老人回忆,上世纪30、40年代,獾子、兔子、野鸡、青蛙、猫头鹰、各种小鸟等在山中是十分常见的;80年代左右,这些动物的数量就越来越少,像獾子、野鸡、猫头鹰之类的动物就更是少见了。此种情况一直延续到90年代中后期,随着国家《动物保护法》的实施以及人类环保意识的提高,政府明令禁止随意捕杀动物,枪支也被国家所保存,蚕民们才逐渐恢复了以往朴素的保蚕措施:有的做假草人,有的手敲破盆,还有的索性用摔炮(鞭炮的一种)来吓唬某些鸟兽。从而,某些物种又逐渐繁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生存空间。

此外,砍割蚕场的做法也使水土资源的保护遭到严重的阻碍。长年以来,村中仅有的一条河流的蓄水量越来越少,一旦阴雨连绵,小河立即就会涨水泛滥,山中的泥土也会顺着雨水流入河中;可一旦天热干旱,小河马上又会干涸断流。长此以往,山中的水土资源将大量地流失,村民们赖以致富的“宝山”也将变得一贫如洗!

可见,蚕民们在保卫幼蚕利益、更确切地说是保卫自身利益的同时,严重地损害了其他动植物的生存权力。而且,这种对大自然的损害并不出于自然的生存竞争的结果,而是人类主观人为地干预生态竞争的行为,这势必会导致生态平衡的失调。

在整个民俗系统中,生产民俗最为直接、最为明显地体现了民俗的生态本原特征:即人类依靠自然,自然塑造人类。要创造良好的生态平衡观念,必须要使两者在相互适应的过程中共生共存、共同繁衍,从而使人类的生存发展实现可持续发展。

本文原刊于《民间文化论坛》2004年第5期,注释请参见纸媒原刊。



继续浏览:1 | 2 | 3 | 4 |

  文章来源:学苑出版社网站
【本文责编:王娜】
欢迎关注“中国民俗学论坛”微信公众号,可通过查找“中国民俗学论坛”或“folklore-forum”添加

微信公众号投稿邮箱:folklore_forum@126.com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