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不死,诗在民间
马知遥/
文
这是个缺少诗意的时代。在文化也成为消费品的时候,最后的诗意几乎也在消失。麻木麻木,当艺术也堕落为商品的附庸,当观众和读者都成为快餐文化的痛快食客,诗歌已经真的成为可以消失的东西。这个时代还有诗歌存在的必要吗?当我们这样问自己的时候,某种不甘的情绪会突然涌起。任何时代都不会让诗歌消失。但面对时代读者整体性的失语,当代诗人该做些什么?你们又做了些什么?
一、面对一个时代读者的麻木,诗歌该做些什么?
说句实话,当代的读者并不是不喜欢诗歌,而是找不到可以喜欢的诗歌。他们几乎已经读不懂当代诗歌,所以经常听到抱怨:不知道当代诗人在做什么,在写什么,中国诗歌已经没有出路了。我以为过去诗人们对自我的检讨已经很多。大家都在反省自己:认为过份追求技巧,过分追求现代意识,脱离现实生活等等。但这些都不能挽救诗歌读者大量失散的颓势。以至于到了当代,某些诗人们为了让诗歌再次进入大众视野,招数迭出,无非是:制造眼球效应,哗众取宠,恶搞诗歌事件。这些商业活动中常见的手段经诗人们使用也都取得了该有的轰动效果。但商品的炒作可以抬高商品的知名度,促进销售;诗歌作为一种精神产品,在获得巨大轰动的同时,因为商业化趋向反而遭到了更多的批判甚至公众的反感。在我看来就是大众对诗歌潜意识中的“身份认同”。诗歌对应的词语是高贵、崇高、境界、诗意。当诗歌对应词改为:喧哗、裸诵、废话、色情等等时,即使是商品化生存的公众也不能苟同。并非一切迎合都能获得好感。诗歌作为一种精神世界的传统其实已经成为所有人心底里的一块精神净土。传统文化的力量已经让她必然如此。所以,当代一切试图让诗歌世俗化庸俗化既而低俗化的“努力”都将换取公众的骂名,而最大的后果是对当代诗歌的妖魔化,导致当代诗歌形象的污染。
那么诗人们该做些什么?当代诗歌普及几乎已经成为一种必须的活动。在中小学中普及当代新诗教育将是挽救新诗拯救诗歌的最佳渠道。我们中国传统的诗歌如果没有代代相袭的中小学教育,不会家喻户晓,更不会让国人充满了对古诗词的喜爱和敬畏。当然古诗词的确有极大的艺术魅力和经典的品格,可如果不是历代中小学教育中的推广,恐怕也一定是如同目前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对象。许多东西不是不够好是保护和继承的不够,推广的不够。我敢肯定,在物质文化极大发展的今天,如果我们的有识之士能够大力推动当代新诗歌的中小学教育,我们就不会对当代诗歌发出末路的叹息,而是会真正领略到新诗之美。
普及新诗教育需要提高教师自身的欣赏水平。在当前的大学教育中,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当代中文教学中,对于当代诗歌几乎没有多少老师会有能力或者有资格将课上好,他们大多没有认真研究或者喜爱当代诗歌,带着对当代新诗的成见,让他们本能地疏忽了对新诗的学习和自觉的修养提升。这多少也给当前的新诗教育提出了一个难题。但诗歌的国民整体性水品的提高,需要一次全民的推动和努力,非如此不足以推进当代诗歌的前进,也不足以让中国的诗歌传统得到进一步的跨越和提升。
另外就是中国诗歌界自觉的集结和相互提携。诗人和诗歌群体需要冷静而自觉地丰富自己的创作,写出无愧于这个时代的作品,让读者自觉地感受到来自诗歌的无穷魅力。这个时代不缺好作品,不缺激动人心的作品,缺少的是推广和介绍,缺少的是诗人们之间的交流和合作。相互鼓舞地创作和行走,这是中国网络带给诗歌的光荣,也是诗人们在当代为他们残留的可爱读者的一份交代:诗人们还在,他们还在用心为属于他的读者歌唱。
二、目前当代诗歌的发展态势
目前中国的诗歌发展态势应该属于各种风格流派并存,多元喧哗的时刻,从未有哪个
时期的诗歌能像现在这样被最大范围的传播。网络为诗歌提供了最好的平台,好诗已经到了不可能被遮蔽的情况,无功利写作已经不再只是一种姿态而成为现实。如果放下一个传统诗歌研究者的身份,而参与到网络诗歌的世界,你会突然发现真正的诗歌高手在网上,诗人在民间。在官方诗歌刊物纷纷进行改版或者出版下半月刊物的时候,在官方刊物纷纷将流放已久的诗歌栏目恢复的时候,在以各种媒体推动和官方推荐的方式评选最佳诗人的时候,民间诗歌刊物比以往任何时期都活跃而且数量和质量都高过以往的任何时候。过去通过一些官办刊物被评选为“年度最佳”可能是诗人们的梦想,但现在,民间刊物通过民间网络选举的方式评选的结果也不亚于官方刊物的评选。
诗歌广大的受众群和写作者几乎都在参与网络交流和阅读,他们的新诗鉴赏和理解水平已经让他们具备了足够的评判能力。所以,所谓官方的权威性正在消失,那些被称为诗歌评论家和著名诗人的数量正在不断增加,诗歌不再只是少数著名人物引领的时候了。
这样的时期,诗歌内部也在发生微妙的变化。过去的传统创作,针对的是刊物的要求,许多著名诗人(包括现在)就是围绕着刊物编辑的喜好在写作,尤其是一些所谓的权威官方诗歌刊物,一直以来几乎维持着几十年不变的诗歌审美和创作趋向,培养出一批“伪诗人”,他们动辄写着麦田,却从未真正用心体味苦难,他们在诗歌中把自己打扮成农夫的形象,却干着恬不知耻的勾当,在花天酒地中用文字美化着心灵。的确写符合形势要求的,领导喜欢的,编辑爱看的诗歌能够得到现实功利的满足,比如提升比如转干比如分到好的机关工作,农转非等等,这已经不是什么神话,但真正的诗歌不是这样的,诗歌不是用来满足和讨好权威的,不是向所谓文坛谄媚的工具。现在这样的现象太严重,以至于在诗歌的多元发展中,能够进入评论家法眼和权威认可的诗歌几乎是一种一元化创作。
我热爱我的祖国我的家乡,但请我们的编辑们我们的专家教授们也要明白,我们面对的研究对象是多元而丰富的对象世界,是一个个鲜活的创作者,他们的创造是对这个世界的贡献,我们不能将个人的对传统诗歌的传统喜好或者对乡土诗歌的传统热爱作为一个统一标准。
我以为这恰好是官方和民间对诗歌态度的一个分野。在尊重和理解多元创作的今天,官方权威的种种做法正在表明他们的立场:乡土+抒情是最好的诗歌。而民间越来越大的创作团体成为他们可以忽略的。所以,当代的中国诗歌,民间已开始形成一种对峙力量并形成集团出击的态势,各种民间刊物和网络诗歌论坛的出现让民间的力量蔚为大观。而且民间刊物的质量和标准几乎让当前的官方刊物不及。
从各种诗歌的潮流和诗歌问题的讨论来看,网络民间的反应已经远超过了官方刊物,而且以民间身份独立批评的诗人和评论家也在不断涌现,这实在是诗歌的幸事。诗人们不用看编辑的脸色创作了,诗人们也不必拘泥于某些少数评论家所谓的“指出”而创作了,他们自己写自己批评,自己就在现场甚至世界范围内为他们自己找出创作的方向。
“诗如何表现现代中国人的真实存在,表现生存体验的原生态?是80年代后期提出的重要诗学命题。在后新诗潮兴起与海峡两岸发生诗艺交流的背景下,出现了口语化叙述的诗风。这种客观陈述的诗性言说,直接进入生命存在,表现生命的脉息,敲击存在的真髓,更能显现诗歌语言的真实和本色,消解了传统抒情中容易出现的浮夸和矫饰。后新诗潮对诗风起于生命之流,及其向适应这一新的表现领域的客观陈述的转型,起了启动和推动作用,而在叙述方式上则带有随意性、翻译性语感化的倾向,消减了诗的形式价值。”(1)诗人们并没有消减诗歌的形式价值,而是在传统诗歌观念影响下的批评家们削弱了自己的艺术感受力,在科研和博士论文以及教学的多重压力下,诗意于学者的消减成为必然,没有诗意和生命通透的艺术理解力,批评家的文章和见解实在现出了苍白和乏力。
“个人性的立场是当代中国文化语境中先锋诗人写作的一个必要的前提,个人性的立场也标志了一种疏离团体运动的自觉意识,它要求诗人从自己的生存经验出发,坚持个人的精神独立性,充分体味孤独的个体的生存处境,并自觉地吸纳来自外部世界的种种复杂的、多样性的生活现象,把它们熔铸成真正的诗歌。在另一意义上,个人性的立场对时代和现实的疏离也还可能意味着诗人对诗人、诗歌和时代关系的独立见解。”(2)我以为这是一个在场评论家和诗人的双重身份看到的最为真切的当代中国诗歌现场。个性写作,或者个人化写作过去只是一种趋向和提法,到现在已成为现实。诗人们在创作中自觉选择着与官方权威的疏远恰是诗歌的成熟表现。独立和对峙的态度恰是文学面对现实的态度。疏离不是不热爱,而是另一种热爱的方式。对真理对生命的探究需要这样的勇气和立场。
当诗人自己充当评论家当评论家以诗人的身份参与创作的时候,这个美好的诗歌年代就到来了。而我们已经看到了这样的时期。那些熟悉的诗人兼评论家可以开列一个长长的名单。他们正以他们的年轻和对艺术的赤胆忠心表达着对这个时代诗歌的钟情。
三、诗歌很好,她不会死亡
“有时候,迫不得已也要读一些90年代新生产的诗歌,以使自己对当下诗坛现状不至于太隔膜。然而,我还是被这些艰涩难懂的诗歌震惊了,它们的执拗,它们的与世隔绝以及它们身上透发出来的死亡气息足以让我感到窒息,一种令人迷醉的死亡气息同时也让人痛苦不堪,我的面前呈现出一片美丽而苍凉的诗歌晚景,我感到一个属于诗歌的末日就要来临。”(3)这是一位著名的青年学者曾经发出的感慨,不知道新世纪的今天,当他重新回顾他这段感慨的时候会做何感想。是的,新诗没有灭亡,相反她正在茁壮成长,而且正形成密集的森林。我们曾经大声呼吁诗人们请反省自己,写我们能读懂的诗歌;我们也曾大声批评,诗歌走向末路,写诗的比读诗的人多,读者越来越少,责任在诗人。但现在越来越多的现实正在将真相呈现。诗歌写的难懂的确是曾经一段时间,某些少数著名诗人的“顽疾”,造成了很恶劣的影响,但新诗或者说当代诗歌发展到现在,如果还有人把责任单方面地推到诗人身上那是不公允的。我以为“诗歌灭亡论”的最大根源在于欣赏者,在于读者自身。在大众文化消费的今天,本来诗歌作为文化的产品也可以参与消费,成为大家瞩目或者喜欢的文化,但事实上冷落的命运仍旧延续着,问题在我们不缺少读者的数量缺少具有诗意生活的大众。在教授们忙着跑课题招博士,在为了评职称制造学术垃圾的情况下,好的诗歌怎能进入他们的阅读心境,优秀评论缺失,大而空洞的所谓学术批评大量繁殖成为必然;此外,缺少诗意心境的公众,在忙碌的快餐文化中在喧嚷的都市生活中,在竞争激烈的环境下,如何葆有一颗阅读诗歌的心?!
所以,在当前的形势下,诗歌诗人受到冷落或者奚落不是坏事,因为从来诗歌都是孤独的夜莺的歌唱,她只给想听的心灵。而网络已经敞开了这样的大门,表面上诗歌冷落,其实在网络上诗人和诗歌受到了空前的欢迎。而对这一现象熟视无睹者只能说评论界确实缺少热爱诗歌的天分。
诗人们生活在当代是不幸的也是幸福的。因为热闹,诗歌失去了倾听和关注,也因为热闹,诗人们在网络上找到了宁静的栖居,也找到了虚拟的荣耀。
如果写诗只是用来表达,用来倾诉,用来寻找人类灵魂的家、真理诸如此类,那么诗人们已经达到了目的,网络之上,他们天涯若比邻,自由的交谈,他们同样也享受到来自创造的快乐,巨大的传播,民间的传播。
诗歌不死,这就是诗歌的春天。
注释:
(1)姜耕玉:论二十世纪汉语诗歌的艺术转变,文学评论,199905
(2)周瓒:当代中国先锋诗歌论纲,呼和浩特:广播电视大学学报:哲社版,2000年第2期
(3)吴义勤/原宝国:远逝的亡灵——关于世纪末诗歌的死亡预言,哈尔滨:文艺评论1999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