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野

云中君  大杏树（题目）

在黑夜失眠
在失眠的夜里
我看见我老家的老杏树
它们早在不同的年代里
被父亲砍伐卖钱
看病、交学费
可今夜形象却异常清晰
就像母亲满头白发回来敲门
树身粗糙的皱纹里
树胶一行行、一滴滴
若悬坠的金色琥珀
琥珀里包着上树途中
牺牲的蚂蚁
蚂蚁眼睛突出着瞪我
记得杏花开了
蜜蜂醒了
杏子熟了
睡在树下黄杏会掉到嘴里
母亲领着我们晒满场园亮
黄金红的杏皮
我们都是从小卖杏长大的孩子
可我们长大了、工作了
离乡走了
杏子没人打了
杏没人剥开晒了
房前屋后十几棵大杏树
招惹了好多树贩子
来量腰身
我多次叮咛老父亲说
我退休了就回来在大杏树下
看书写字守你
可不能伐它卖它啊
大杏树、槐树、核桃树
是我童年、少年最高的山
我爬上山顶望着泾河、山峦、星光
没草的时候我捋杏叶喂猪喂兔喂羊
秋叶红了串成项链打扮小姑娘
寒冷了扫树叶烧炕
那些枯落的修剪的树枝一年年
烧热了火炉烧亮了灶膛
后来，我远走他乡
再回来，远远望去
土墙青瓦的老屋却变成了秃子
不见了大杏树的遮凉
贩子先派了阴阳给父亲说
说你家有树太老太高太大已不吉祥
随后就去怂恿父亲卖了
枝繁叶老的大杏树
在电锯的嘶叫里倒下了
被切萝卜一样切成了一砣砣
切菜剁肉的木砧
进了城里的酒店、人家
是享受生活的欢乐
还是忍受命运的疼痛
就像被切割的蚯蚓
离散的家庭
再也不能还原往昔的团圆、兴旺
为此，我大哭了！责怪父亲
说爸，从你举我上树那一刻起
咱家的大杏树就是我的命
他突然大怒，吼道：
你妈的命重要还是杏树的命重要？
你们每年杏黄六月不回来
你妈一个人晒一场又一场杏干
都晕倒在太阳下好几回了……
灶房那一张大杏木案板
能陪你下场了！
要吃杏自己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