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网 2005年03月29日 15:16:06 来源：深圳商报
我们通常只熟悉一个作为童话作家的安徒生，我们不知道还有作为一个戏剧作家的安徒生，一个歌剧演员的安徒生，一个剪纸艺术家的安徒生，一个旅行文学作家的安徒生……撰写童话故事其实远非他的初衷。安徒生——一个在当时偏远、闭塞小城中囚禁的孩子，一个有着复杂、混乱的家族血缘的自卑的孩子;一个有着疯疯癫癫的祖父的孩子;一个诚惶诚恐、生怕自己也会有一天发疯的孩子;渴望关注，渴望富有，渴望成名，渴望离开。
2005年4月2日是安徒生二百周年诞辰。
很少中国人不知道安徒生;大家知道他是童话大王。进过小学的孩子都读过一两篇他的童话，教科书里就有他的《丑小鸭》、《卖火柴的小姑娘》。即使在很偏僻的城市的很小的书店里，人们也可以找到这种或者那种版本的安徒生童话。
但很少有人知道除了童话，安徒生一生还写过六部长篇小说，七部长篇游记，五十部戏剧，上千首诗歌，另外，上千封给亲友的信件大多也是优秀文学作品。不仅如此，作为同代人中最受欢迎的剪纸艺术家，他创作过上千件堪称奇迹的剪纸。这位诗人，像随身带笔一样随身带一把剪刀，用以剪纸取悦大人和孩子。这和他的诗文创作并无直接联系，但他一面剪，一面一定会讲一个幻想故事。剪纸完成的时候，就是故事讲完的时候。故事的高潮——他把神秘的剪纸打开，展现出它的内容。安徒生还画过几百件素描，拼贴过十几本精美画册。这些作品也充满童话般的幻想。
安徒生的一生，把不可能变作了可能
安徒生的一生，是不可能的一生。
从鞋匠和洗衣妇的儿子，到享誉世界的童话作家，安徒生的一生，把不可能变作了可能。
父亲的鞋子在丹麦的奥登塞没有卖出去多少双，安徒生的童话故事在全世界的印刷数量超过荷马、超过莎士比亚，仅次于《圣经》。
我们通常只熟悉一个作为童话作家的安徒生，我们不知道还有作为一个戏剧作家的安徒生，一个歌剧演员的安徒生，一个剪纸艺术家的安徒生，一个旅行文学作家的安徒生……撰写童话故事其实远非他的初衷。安徒生——一个在当时偏远、闭塞小城中囚禁的孩子，一个有着复杂、混乱的家族血缘的自卑的孩子;一个有着疯疯癫癫的祖父的孩子;一个诚惶诚恐、生怕自己也会有一天发疯的孩子;渴望关注，渴望富有，渴望成名，渴望离开。
他渴望做一名舞台演员，渴望做一名歌唱家，挫折和冷遇使他一次又一次修正、降低自已的期望。然后他希望做一名剧作家，然后他希望成为一个诗人。这个身材瘦长、长相怪异的孩子，专心执拗地朝着自己设定的高度攀援，也许他知道，也许他不知道，周围的人把他的一本正经看作是不自量力的滑稽可笑。努力遭遇讥讽，虔诚带来可笑，但安徒生却更加绷紧了自己的琴弦，他把自己的音高定调在一个更加峻峭而危险的高度，他不怕所有的人这样说：这个可怜的疯子!
他怀揣着十三个银毫子，渡海远游，来到哥本哈根，他手执一个小地方的小人物开出的毫不相干的推荐信，遍访哥本哈根的剧苑名流，他把自己的爱情对象选定在一个个几乎永远不可能跟他谈婚论嫁的女人身上……安徒生，选择了一面无比陡峭的山崖，选定了一股无比强大的飓风，他决心纵身一跃，逆风而行。
安徒生如古希腊的斯巴达青年一样，选择的是热爱失败、钟情死亡的生命豪情。正如提尔泰奥斯在《战歌》中提剑吟颂的那样：
“我们都是赫拉克勒斯的子孙，
要勇敢，宙斯不会掉头不顾!
敌人众多，不要怕，不要畏缩，
让每人手执甲盾奔上前线，
视自己生命如可恶的敌人，
视黑暗死亡如可爱的阳光。”
“我的一生本身就是一部童话。”
安徒生，这来自丹麦王国最底层的人，在深渊中品尝到了无底深渊的黑暗芬芳，他像一切孤独无助的勇士一样，刹那间明了了“向死而生”的巨大秘密。赫拉克利特的残篇断篇中有这样的句子：“不死者有死，有死者不死：后者死则前者生，前者死则后者生。”
安徒生像一个一心朝圣的圣徒，把自己逼到了一条通往“各各地”的道路上。在这条道路上行走的有头戴荆冠的人子耶稣，有手执长矛与风车搏斗的唐吉诃德，有卡夫卡笔下那自绝饮食、孤高幽闭的“饥饿艺术家”……
安徒生的童话写作中贯穿着这种“从不可能到可能”的线索，在现实中他也终生坚持着用幻想的方式来解决现实事物的习惯。他关注发现着事物的新奇之处，发现着现实生活的传奇色彩和童话品质。他这样回顾自己的一生：“我的一生本身就是一部童话。”安徒生，“从不可能到可能”，他用艰苦的劳动打破了幻想和现实之间的界限，他让我们反思我们是否充分享用了上帝赐与我们的自由与可能。
安徒生在丹麦王国遇到的是一个等级严格、结构稳定的社会体系，一个奥登塞的鞋匠的儿子试图独自松动这一体系的许多构件，想要给自己挤出一条通往天庭细细窄途，整个丹麦王国都惊讶地注视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狂的人。
安徒生也有自己的内心财富，有自己的御敌“法宝”。他的母亲对自己的儿子抱有毫无保留的信任，她可以不信一切，但她相信自己的儿子。她相信丈夫给儿子描绘的未来图景，相信儿子给母亲展示的宏伟理想，相信奥登塞一个狂言乱语的卜命的女人的话：“啊!你的儿子是了不起的天才!将来有一天，整个奥登塞将会因你的儿子而骄傲!”身为洗衣妇的母亲相信关于儿子的全部梦语，当儿子提出要只身闯荡世界，要到大海那边的哥本哈根去实现一个歌唱家和舞蹈家的宏伟梦想的时候，她拿出了自己的全部积蓄——十三个银毫子，把儿子送上了通向哥本哈根的邮政驿车。
作为遍尝辛酸的洗衣妇，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将会遭遇到什么样的艰难，她也会有着一个普通母亲舍子远行的不忍之心，她也会推测到此去的别离也许就是母子的永诀，但她相信自己的儿子终将成为让奥登塞为之自豪的人物!
一个普通、标准的老人，静坐在窗前……
在今天奥登塞安徒生博物馆，我们难以寻见安徒生母亲的真人相片，在博物馆的墙壁上，用马塞克积缀出了当年母子驿车作别的一幕场景：马拉驿车即将远行，母亲和儿子相吻作别。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个妇女踮起脚尖的背影，我觉得那是“圣母玛丽亚奉献耶稣”图景的又一次变奏和换形。
当我们在二百年后的今天再次回望安徒生和他所处的时代，人世炎凉都在时间河流中淬化为湿润的玉石，我们可否用这样一种更为平和的视角来观察安徒生和他所生活的时代：安徒生，这个从时代最底层来的人，熟悉了时代的肌理，清楚了时代的走向，迎着时代的刀锋，与时代共谋，雕刻着自己的一生。铸剑为犁的勇力，化鸩为蜜的善良，安徒生，与他的时代共同起舞，把不可能的一生化作了可能。
这样的场景，我们在舞台上不止一次地看过，那恐怖的妖魔和勇敢的王子，在舞台上搏击、共舞，是他们相互配合的舞蹈节奏，构成了舞台一个晚上的奇观。王子的剑法和妖魔的法力之间，有一种奇妙的和谐，有一种无言的共谋，现实的刀剑飞舞、血肉撞击，都化作了舞台上的优雅和谐、默契从容。
是二百年的时间让我们有了观照安徒生的开阔从容，我看到过安徒生晚年的一帧照片：年老的他临窗而坐，眼睛朝向右侧窗外，光线围拢在他柔和的面部线条上，年青时峻峭、锋利的面部轮廓都化作了圆柔、和谐着他的二百多篇童话。
一个普通、标准的老人，静坐在窗前，与生活和解，与空气融合，他是男人，是女人，是老人，也是孩子，是一切的可能。
“他身上几乎总带着一把剪刀”
安徒生剪纸，但是实际上他是在用剪刀写作。在1853年赠送给阿斯特丽德·斯坦普的拼贴画册里，有一页用九幅他自己的剪纸组成的大幅画。上面题写了解释其内容的一首小诗：
全是安徒生的诗剪纸!
绚丽多彩，各式各样有趣的东西，
全是一把剪刀剪出的!
我们正是应该用这首小诗来看待安徒生的剪纸艺术。绚丽多彩，风格多样，诗情洋溢;这些特征也是他的诗、剧、童话故事、小说和游记的特征。实际上我们绝不能把安徒生的剪纸和他的文字作品分割开来。我们也绝对不能认为那只不过是安徒生的余兴或者逗乐而已。读一读安徒生在世时只用英文发表过的童话《宫廷人像扑克牌》。这是一篇童话和剪纸互动的杰作，是安徒生剪纸和文学作品同体意识的具体体现。安徒生的很多剪纸是一篇篇的小童话;他的很多童话原本就是造型艺术作品。
他总有一种“剪和贴”的欲望
正像他有着强烈的写作和旅行的欲望一样，安徒生有一种“剪和贴”的欲望。他身上几乎总带着一把剪刀，那是很危险的事情。剪刀可能掉出口袋，他可能坐到剪刀上。有一次他乘马车穿过菲茵岛时就出现了这样的一幕：剪刀戳着了他的背脊。
安徒生随时可以拿取一张纸，叠成两层或者几层，动手剪起来，很快就剪出了各式各样的人物、花饰或者风景。剪纸常常是一篇合时合情、有透视感的小小童话。安徒生的剪纸和他的童话一样，首先是用来娱乐儿童以及成年人的。他一边给孩子(们)讲故事，一边剪纸。他拿着剪刀和纸与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候，这位从小就希望当个演员的安徒生便完全进入了角色。根据故事情节的需要，他的眼睛会流下悲伤的泪水;会张着嘴大笑;还会低声细语让你毛骨悚然，或是高一声低一声地唱。突然，他的讲述和剪刀都停了下来，他用手小心慢慢地把剪纸揭开。他说不定还会对着纸吹一口气，于是一幅奇妙的剪纸就诞生了。故事的结局会让孩子惊讶，剪出来的图形更是孩子们无法想像的。
安徒生的这种边说边剪的才能给许多孩子留下终身不忘的印象。有不少孩子长大成人后写东西谈到了安徒生的这种才能。阿斯特丽德·斯坦普姑娘回忆说，安徒生的剪纸“自身就像是一个小小的童话，不是他拿笔写成的故事的插图，而是和他用笔写出来的故事一样的充满幻想的作品”。男爵夫人鲍迪尔德·冯·董奈尔十岁时第一次在家里听安徒生讲故事看他剪纸，她后来回忆说：“他总是用一把很大的剪刀剪。他怎么能够用他那双大手和那把巨大的剪刀剪出这么精致、精巧的东西来，对我简直是个谜。”
除了为孩子们即兴剪纸之外，安徒生还为集会、为节日作装饰剪纸。他剪很多玩具性质的作品，这样的作品可能是用来装饰儿童室的会动而有趣的人物，或者是笨拙但是可爱的“人形风磨”。这样的剪纸上总有一把扶梯搭到风磨人形肚子那里的两扇门上。这样的风磨人形可以是吊在窗子上的，也可以是挂在圣诞树上的装饰。
安徒生最常见的这类玩具性质的剪纸是一个完整的舞台，有幕布、有乐池、有边幕、有舞蹈家;他常常也剪东方的宫殿，有宣礼塔、有台阶，有可以打开或者关上的门窗。
安徒生和他同时代的文学家相比，有相当超前的意识
安徒生剪纸从不打草稿，拿起纸就信手剪了起来。一般来说他先把纸对折，剪的都是左右对称的图形。但是他有时也有意地把纸错开叠，让他的作品有一种非对称感。有时他在中心部位留一小块位置，以便对作品作第二次加工。有时他连续叠纸两次，让剪纸围绕着一个圆形展开。
安徒生和他同时代的文学家相比，有相当超前的意识。他极易接受新生事物，他向往进步，为一切新的科学发明而高兴。……应该说他是“世界是一个地球村”的最早的设想者之一。他的剪纸，从风格来看，大部分是非常原始的人形和简单的造型，充满了流动的生命。即使是细腻的华彩图案，也充满了粗犷的原始性质。这些剪纸完全根源于其包容极为广泛、创造性的丰富想像力。这在当时是独创的，同样反映了他的超前意识。安徒生以这样的幻想力写成的童话革命化了丹麦19世纪的文学语言。他以同样的想像力和他的进步意识大大发展了当时只局限于人像剪影的欧洲剪纸。
安徒生一生中有过千件以上的剪纸。但是，由于纸是易碎的物质，特别因为剪纸是给孩子玩的，所以很多没有得到妥善保存。现存的剪纸已经不多，其中约二百五十件由奥登塞的安徒生博物馆收藏。丹麦皇家图书馆也藏有一部分。这些都是研究安徒生的极为重要的文物。
他们相互衔接，像是一个没有尽头的梦
1873年，安徒生收到另一件艺术品，伯爵夫人婉达·丹奈斯克约尔德赠送给他一扇用图画拼成的很小的装饰屏风。安徒生在日记里写道，这件艺术品“一面贴满彩色的、另一面贴满黑白的图画。图画都是剪下来的，一张挨一张地贴着，融会在一起;他们好像是一张整画，却又是无数张;他们相互衔接，像是一个没有尽头的梦。一切都安排得非常有品位，充满了幻想，我对得到这件礼物特别的高兴”。
这时，1873年秋，病痛把安徒生“捆绑”在他在新港租来的寓所里。他说他已经开始感到文字写作的缪斯已经很少来拜访他了。……受到婉达·丹奈斯克约尔德礼物的启发，他想到了用剪贴的画把他得到的四扇屏风装饰起来。12月1日安徒生请他的朋友为他收集图画。出版商里泽尔送给他很多铜版画和英国的画报，皇家摄影师汉森送给他一百五十张丹麦男女名人的照片。许多朋友送给他德国的画报和丹麦的《图画时报》以及各种各样的图画。1874年1月他开始剪拼，同年5月这件工程巨大的拼图大体完成。安徒生用上千张图画贴满了这副屏风总面积达五平方米的八个面。令人惊叹的是，每一面都有一个主题。这八个主题分别是：童年、剧院、丹麦、瑞典和挪威、德国和奥地利、法国、英国和东方。这实在是安徒生用拼图的形式写下的自传，最后反映了他对诗文、戏剧、通话、游记的情怀。 (林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