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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彦春]走在高原之上的文化使者:登记了每一块玛尼石

[李彦春]走在高原之上的文化使者:登记了每一块玛尼石

走在高原之上的文化使者:登记了每一块玛尼石
中国新闻网 2011年05月18日 15:40 来源:北京青年报





  “阳光为什么这样明媚,是因为菩萨洒下了吉祥。我家为什么这样欢乐,是尊贵的客人来到帐房。哈达是敬礼上师的贽扎,这杯中的美酒请我最知心的朋友品尝……”

  在冰清玉洁的高山顶上,在雪域高原的帐篷之中,伴随着袅袅的炊烟,一曲深情悠长的颂歌在空中回响。藏族同胞深情的歌声,原来是献给他们的贵客,从内地来到这里专程保护藏族文化、文物的天诺慈善基金会的朋友们。

  听着藏族同胞献给自己的深情颂歌,天诺基金会的工作人员难掩内心激动的感情。这歌声是对自己的最好奖赏,他们觉得,为了保护千年文物,忍受再多的艰辛、再多的苦难、再多的危险,也是值得的。

  不能让象雄文明

  在我们眼皮底下消失

  早在创办之初,天诺慈善基金会也和其他的慈善机构一样,专注于对藏区基础教育、生活设施、基本建设提供援助。是什么让他们改变初衷,转向对濒危的藏区文物、文化实施救助?说起来,是有一段机缘的。

  2007年,天诺慈善基金会前往四川石渠县开展救助工作,途中遭遇暴风雪,大雪封山,无奈只好停下来,借住在藏民的藏包中,一住就是12天。让他们奇怪的是,面对严重的雪灾,主人最心疼的不是被冻死的牲畜和损失的家当,而是一再叨念的一座玛尼石堆,恐怕它被暴风雪等自然灾害不断侵蚀。他神情落寞,失魂落魄地手持念珠喃喃:“可惜了!可惜了!”玛尼石堆是藏民不断积累起来的一种刻了经文的石堆,一细问,这座玛尼石堆已经有了上千年的历史,确实是一处重要的文物。既然有这样大的价值,就应该保护。工作人员找人清理了玛尼石堆上的积雪,登记了每块玛尼石,并整理堆放好这些石块。基金会的这个举动让当地的藏族群众大为感动,他们给天诺每个成员献上哈达。这件事让他们知道了这些文化、文物在藏民心中的分量。

  更有缘分的是,2008年春天,天诺在阿坝遇到了四川省人大代表李西·新甲旦真。初次见面,直奔主题——他请求天诺慈善基金会出资来保护藏族的重要文物。他拿出了拍摄的大量壁画、岩画的照片,照片上珍贵文物损坏严重,危在旦夕。理事长王豫颖还记得初见李西的情景,“我为象雄文化着急了十几年,我是有想法,没办法啊……”大家被李西拍摄的照片深深打动,更被这张“急得快哭了”的面孔感动了。

  身为四川省人大代表的李西·新甲旦真也是苯教的第三十八世李西活佛。“苯教”是西藏原始宗教,发源于西藏阿里地区的象雄王国。象雄文化被称为西藏的根基文化,是佛教传入西藏以前的先期文明。公元八世纪,象雄王国消失了,其留下的文字文献、绘画石刻、宫殿遗址等因无从考证而留下千古之谜。佛教传入后,苯教与佛教融合形成“藏传佛教”。藏传佛教表面上被印度佛教融合,而祭祀礼仪中的羌姆(神舞)、朵玛(糌粑做的贡品)、酥油花,以及神山神湖所供之的经幡、查查(泥塔)和火供,还有转山、转湖等习俗,仍然具有典型浓厚的苯教传承。由此看来,象雄文化已深深融合在藏民族文化的历史长河中。第一世李西活佛是李西·达让大师,他是象雄文和吐蕃文的大译师,以翻译、传承、弘扬象雄文化为终身使命。从那时始,每一世都继承了这一神圣的使命,以弘扬象雄文明、保持发扬藏族文化作为自己终身的追求。而到了现在,让第三十八世李西活佛纠结担心的是,藏族根本文化在时间的推移中,渐渐被边缘化,社会地位日渐衰微。根本文化的载体——象雄文明的体现,岩画、壁画、古墓葬群、古建筑、古城遗址、石窟寺庙甚至最古老的藏族文字——象雄文,本来是藏民族生活一部分,后来随着象雄文明的衰落,自然的侵蚀和人为的损毁,渐渐与社会渐行渐远。“寂寞守千年”是象雄遗物的普遍状态,它置身于人迹罕至的地方,文化价值更被忽略,甚至正以惊人的速度走向消亡。就说壁画,空鼓、起甲、脱落、病害乃至整面墙体的坍塌,都能使这些珍贵文物从此消亡。除了自然界侵害,还有盗窃者的伤害以及人为的损伤……李西活佛哀叹,“象雄文化和苯教就像落山的太阳”,如果不将象雄文明的珍贵遗迹发现、抢救出来,“对不起祖宗”。

  李西活佛是四川省人大代表,在省人代会上,他提出的最多的议案就是关于如何保护藏区的传统文化、文物。他也四处动员人们为抢救象雄文化而贡献力量,希望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但是,由于种种原因,这些努力都没有取得明显的效果。

  李西在一次次失望中祈祷有缘人的出现。他听说过天诺慈善基金会在藏区的所作所为——建新校舍、添置医药及修整马路。最重要的是天诺的做法和别人不同,他们奉行的是“亲历、亲赠、亲访”的“三亲”原则,即每一次捐赠都要落地三次:考察、捐赠、回访。他们总是亲自把钱和物资送到受捐方的手中。看得见摸得着的事实令李西重燃希望之火。他希冀借助天诺的资金、思路、力量来实现他的愿望。当他找到天诺基金会的时候,天诺人也正想在藏区文化抢救方面开展工作,双方一拍即合。

  据报载,国外做过这样的问卷调查,家中如遇火灾,最先抢出来的东西是什么?结果三分之二的人回答:家庭相册。毋庸赘言,其他物质可以更新可以替代,而影像的消失不可逆转。天诺人想到,办学、助医、修路可急可缓,而濒临灭绝的文化文物保护刻不容缓,抢救无力会使后人失去民族的传承。文化源头印记的消失,如同儿子找不到娘,无娘的儿子如何认祖归宗,如何发扬光大呢。

  “不能让文明从我们眼皮底下消失”,天诺调整了工作重心:文物抢救第一,教育扶贫、卫生济困、交通建设穿插进行。

  随便一处文物就有上千年

  发现抢救藏区文物,是一件有意义的事,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用参与者的话说,这些年,他们看到了不少“好东西”。

  3月的一天,小雪飘飘,天诺的工作人员历经跋涉来到一座悬空寺。它是高僧修行的地方,一般建在悬崖峭壁之上,修行时间三到五年不等,甚至是一生。该寺原有108个房间,现仅存三个房间。但就是这三个仅存的房间,也让他们大开眼界。三个房子里都保存有不同的壁画,其中有李西世代传承图。更为难得的是,一个房间的壁画讲的是祥玛救“八难”的故事。祥玛在苯教众佛中是一个很重要的佛,象雄文叫萨智尔桑,藏文叫祥玛,汉文意思是慈母。祥玛在藏文化中的尊贵程度一如汉族观世音菩萨,藏民唤她“慈母”,她象征着智慧和慈悲。壁画上,祥玛左手持宝瓶(代表慈悲),右手持镜(代表智慧)。她身边有跟她一样慈悲的八个女性,分别救助不同的八个灾难。该壁画细腻地传达出远古时代女性的尊贵地位及她所拥有的权力,艺术地凸显了女性地位,其内容在现有壁画中极为罕见。多年失修,承载慈母故事的墙体四分五裂,东倒西歪,甚至留下孩子们的涂鸦之作——“来晚了,可惜了。”只要来了就不晚。他们先后十几次来到这里,使这一稀世的壁画得到保护。

  天诺的同志们登上高达3800米的金川县嘎固山。山上的闭关房为李西二十七世修炼之地。房内壁画讲的是良美大师苦修苦练苦学的历程。良美大师被称为苯教第二祖师,他在大小五明及藏学领域有极高的造诣,在象雄文化传承方面做出了极大的贡献。在苯教与佛教的融合方面起到了先行者的作用。

  最为罕见的是,他们在日土县发现了刻在石头上的岩画。岩画的图案有植物、动物,更难的是还有八字真言。八字真言是苯教主要真言之一,岩画上出现八字真言,说明它很早就出现了,其历史比人们已知的更要长久。据称这些岩画源自石器时代。日土岩画是一种石刻文化,在人类早期发展进程中,人类祖先以石器作为工具,用粗犷、古朴、自然的石刻方法描绘、记录他们的生产方式和生活内容,它是人类社会的早期文化现象。近年,在阿里地区的改则、革吉、日土等县发现了大量岩画,其中还有少量珍贵的彩绘。岩画内容涉猎范围有宗教祭礼、骑乘、放牧、农耕、日月、牛羊、房屋、人物等。日土县的十几处岩画规模大、数量多,艺术价值极高。

  象雄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甲尼玛列石群。该列石群的东西两座石碑坐落在阿里普兰县。当地牧民称它们为“达热”石碑和“仁钦曲顶”石碑。东边身披哈达的石碑有六根石柱,高达2米多,西边石柱少些。当地牧民称两座石碑“斯贝多仁”,意为远古的宇宙之碑。现有的研究表明,该石碑与寺庙、佛塔、祭祀和墓葬关系密切。至于石碑的作用,专家分析可能是陵墓,也可能是划分区域的标志,也有一家之言是,为逝去的本部落首领、牧师或其他德高望重之人立的纪念碑或是立盟誓碑。

  最让天诺人难忘的,是他们来到“难于上青天”的穹隆银古城和在这里的发现。该古城为苯教发源地及中心所在,有三千多年历史。据苯教传说,穹隆银城是支撑天地的“天柱”。这片土地曾被象雄国18位“迦汝”王等国王统治,拥有众多城镇、部落,最后的都城即穹隆银城。天诺在这片硕大的废墟上发现了石磨盘、石球、陶片等。这片废墟的规模超出了人们的想象。

  还有令天诺集体感觉不虚此行的是科加寺。科加寺建于象雄时代,有近两千年历史。天诺摄下了科加寺岩石上3000多年的古象雄文字及科加寺镇寺之宝——“南巴杰瓦”铜像。当地人认为“南巴杰瓦”是苯教祖师敦巴辛饶的变身。天诺流连寺内时,无意中获悉了寺内秘密。据有关人员告知,几年前维修寺庙时,发现寺庙面积与测量数据有较大出入,即墙体厚度超常。人们在疑虑中打开墙体,竟发现一道夹墙,里面供奉着四座坐南朝北的泥塑佛像。佛像为什么藏身夹墙内?据研究者分析,当地人为了保护珍宝,便修了这道秘密夹墙以留存当时信仰的宗教神祇。据专家称,从早期梵文判断,科加寺有1000年以上的历史……

  四年的时间,数万的里程,天诺慈善基金会硕果累累。请看他们的记录,仅录下的象雄文化影像就有:西藏阿里地区约8000平方米壁画;阿里日土县2个洞窟,扎达县38个洞窟,普兰县4个洞窟;四川阿坝州金川县嘎达悬空寺2个洞窟壁画,其中20幅较大作品,1000余幅小作品;嘎固修行洞40多个;甘孜州新龙县500多幅,1000多平方米壁画;德格县内1000多平方米壁画;青海海西藏族自治州绵延20多公里壁画及岩画。“随便一处文物就是上千岁。”天诺人欣慰由于他们的及时行动避免了象雄文化的灭顶之灾。

  除抢救影像外,天诺还资助过藏族文化和藏传佛教,如唐卡文化、医学著作、《大藏经》研究及“人类历史进程”研究课题等。2009年,天诺支持考古队在西藏边境地区挖出4000多年前文物。在条件具备的时候,他们还尽力修复壁画,目前完整修复了十处壁画。

  藏族群众对天诺所为连连称道,“如果不及时抢救,这些宝贝可能几场雨,几场雪或几年工夫就没了。”他们把天诺看成“大救星”。

  用执著和毅力

  保护西藏文化

  保护文物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保护风化脆弱、濒临灭绝的文物是一件更加困难的事情。

  保护高原缺氧、人迹罕至、气候无常、环境恶劣地区的文物,其困难程度更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天诺慈善基金会正式获得批准,注册成立四年,四年的保护历程,再加上骨干们前期的探索和工作,前后差不多十年,十年的践行使他们对此有深刻的感受和理解。

  高原反应、泥石流、落石、雪崩、冰雪路上开车、没水没电的环境、忍饥挨冻的耐力、地方病的侵害、应对突发事件的快速反应……种种考验挑战着天诺成员的承受力和意志力。

  走路,对平原的人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了,可在高原上,走路就成了第一件困难的事情。公路的条件极其简陋,有的地方根本无路可走,狭窄的拐弯处,常常看到经幡飘飘,飘扬的经幡预示着这里是意外多发地。最危险的时候,行车经常半个轱辘空行在悬崖峭壁处,在这样的地方开车、坐车,对人的神经真是极大的挑战。尽管他们做好了种种思想准备,但一上路,其复杂艰难、险象环生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和心理底线。

  基金会志愿者吕山年年深入藏区,经常工作在高原上,回到北京,朋友们问他“阿里的风景怎么样”,他回答“我光看路了,真没注意”。

  在汽车不能行驶的地方,步行,登山,更是巨大的考验,天诺的保护对象百分百“养在深山人未识”,很多古迹、山洞、修行地都建立在远离人烟的悬崖绝壁之上,在氧气稀薄的条件下登山,走上几步就气喘吁吁,单是走近这些地方就已经很了不起。常常,他们成功地“登顶”,走到山洞口,可洞口的直径只有一尺五左右,他们只好以手代脚,爬进爬出,人人还要练就一身“缩骨功”。

  今年4月,天诺成员向海拔4000多米高的穹隆银城古城遗址进发,当时的天气极其恶劣,近60度的斜坡,不断滑落的沙石、鹅卵石使道路变得更加艰险,这段路被天诺成员称为“滑坡路”。穹窿银城之行其中有一人摔伤,一人力竭,一人下山后高烧不退,连当地人都承认“从来没这么累过”。

  除了恶劣的天气环境、艰险的行路条件,地方病也时刻威胁着天诺成员的健康安全。一些当地村落仍然人畜共用水源,这种水可能会导致肝炎、肝包虫或结核病。可是,就是这样的条件,渴极了,也得喝。

  在天诺,流传着这样一件事:有一天他们要前往一个县做捐助,还没出发,这个县的县长先来到驻地,原来他在路上走了三天,专程来找基金会的同志。一见面,他就劝说基金会的同志不要去了,再三再四地劝阻。基金会的同志很奇怪,哪有一个县长不愿意给自己的县做捐助的?大家疑惑不解地追问他为什么,县长支支吾吾地说,“我们的路太难走,环境太危险,不愿意看到你们成烈士”——原来他是好心。

  自然条件恶劣,使文物保护工作也只能因地制宜、因陋就简。为坍塌的屋宇搭顶棚,为倾斜的墙壁支柱子,为文物圈绳子、挂经幡、安门上锁、雇人值守,这是天诺保护文物的通常手段,结果显示快速而有效。比如天诺出资为悬空寺盖了屋顶,凡透风漏雨裂缝处皆用木板、塑料布、草木灰等遮盖填补,用柱子支撑起摇摇欲坠的墙体。天诺拜托象雄文化保护协会以防水防盗的措施保护西藏的观世音菩萨。迄今,天诺出资为阿里境内的18个洞窟安装了防盗防水设施。防盗措施是安门上锁,雇6人值守;防水除搭顶建棚外,在渗水处涂抹防水材料。拉起经幡防止人进入,在藏族地区是一个特别有效典型的方式。问题是,经幡虽能阻挡当地人,但挡不住外来旅游者、探险者的踩踏,于是他们只好竖起警告牌“此地危险,禁止攀爬”。

  四年来,天诺人习惯了这样的场景,离开时,藏民拉着他们的手不放,反复念叨感谢的话,甚至称工作人员“活菩萨”。迄今,天诺的捐赠已遍及西藏、青海、甘肃、四川、云南等地区。

  “十二五”规划中提到“加强世界遗产保护是历史赋予我们的崇高责任,也是实现人类文明延续和可持续发展的必然要求”。规划之宏伟,还需众人添柴助燃,由是,天诺希冀有实力的有识之士参与到慈善事业中来,让慈善朝着健康、透明、有序的方向发展。  李彦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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