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新知】
透过历史迷雾探寻“人鬼恋”奥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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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平
《陆氏〈异林〉之钟繇与女鬼相合事考论》是张庆民的新作。此书以一则简短的文言笔记小说为切入点,撰写成为一部20余万字的学术专著,这本身就让人感到惊异。书中展示出作者不苟同于成说的大胆怀疑精神与细致缜密的思维能力。
做学问的起点是发现问题,发现问题的关键是敏感的悟性和对已有成说的重新审视。关于钟繇与女鬼相合传闻之旨意,学术界通行的观点是所谓“人鬼恋爱”说。张庆民通过细读原文,提出了自己的怀疑,并从宗教学、民俗学的角度重新探讨这一传闻的旨意,得出自己的结论:该传闻与钟繇修炼“彭祖之术”有关,乃是钟繇放达自适生活方式的折射,其旨意乃是对钟繇修炼“彭祖之术”的嘲讽,也是对当时名士风流的讥刺。
为解决上述诸问题,张庆民翻检了大量的文献资料,考证首先从曹丕致钟繇的信“谨奉一束,以助彭祖之术”开始,证明钟繇确是修炼过“彭祖之术”的。那么“彭祖之术”是一种怎样的方术呢?从《列仙传·女丸》、《论衡·命义篇》、《抱朴子内篇·极言》可以得知:所谓“彭祖之术”,就是房中术。钟繇为何要修炼此术呢?原来按照当时人的观念,修炼房中术可以“度厄延年”,甚至于可以“长生”。通过修炼房中术以求长生之人,汉魏之时绝非偶见,明达如曹操之流,竟然也深信此道,因此钟繇信奉此术也就不足为奇了。
至此问题似乎已经解决,但作者没有停止思索。在钟繇一方固然是为延年长生,在女鬼一方又是为什么呢?女鬼与人交合乃是为了再生,进而可以成仙。《搜神记》、《续搜神记》、《广异记》乃至于后来的《夷坚志》等小说中的人鬼相恋事,都可作如是观,只不过创作动机发生了变化而已。问题的关键正在于此,即这种观念的变化究竟起于何时?此书作者认为,在钟繇那个时代,小说家尚未能够将此种观念转变为值得正面肯定的男女之爱。书中论证了钟繇所处时代的特点,正是这一特点决定了钟繇放达自适的生活方式。作者将汉末文人士大夫的生活方式分为三种类型:马融式的“生贵于天下”、李膺式的“以澄清天下为己任”和郭泰式的隐而不仕。正是目睹了前辈士人的不同道路,再加之自己家世的传统、时代的影响,钟繇最终选择了放达自适的生活方式。
关于魏晋名士的放达纵情,有关记载极为丰富。依常理而论,既然是当时的一种普遍现象,钟繇修炼彭祖之术也好,与女鬼相交也好,本来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但是钟繇的此则传闻却是发生在他位居三公之列,魏文帝称其为一代伟人且已是七十余岁的老人之际;以钟繇如此之身份、地位、年龄,而惑于一位美丽少妇,竟至于“数月不朝会”,而与女鬼相交的结果又是“性情异常”。综合这一切,陆氏《异林》对其传闻的记载含有嘲讽之意也就可以理解了。
《异林》的作者明确地交代说,这则传闻由陆云所讲述。那么,陆云讲述此则传闻的主观意图又是什么呢?对此,作者做了细致考证。陆云曾被时人称为“当今之颜渊”,颜渊在孔门中以德行著称,说明陆云是服膺儒术、重视德操之人。《世说新语·自新》篇记载了陆云教诲周处自新的传闻,史书中关于陆氏家族崇尚儒术也多有记述。既然陆云“服膺儒术”、“非礼不动”,必然会对当时许多名士的放达自适生活方式表示不满。《世说新语·简傲》篇中写陆云与其兄陆机拜访高平名士刘道真,刘道真当时正居丧,见面后开口就问:“东吴有长柄葫芦,卿得种来不?”原来刘道真性嗜酒,希望得到长柄葫芦以装酒。对于刘道真的嗜酒废礼,陆云兄弟“殊失望,乃悔往”。由此可知,陆云与当时名士的人生态度不尽相同,他对钟繇放达自适生活方式给予讥讽也在情理之中。
此书还考察了地域文化的差异。西晋统一天下后,原先就有的南北隔阂并未消失。北方人士对于来自东吴的人士,依然瞧不起,甚至于蔑视和排斥;东吴士人对于这种蔑视和排斥自然也不会漠然置之。
东吴灭亡后,陆云兄弟十年闭门勤学,后来到西晋都城洛阳。在这里,他们与北方的文士们发生了一系列冲突,直至终于遇害。他们对西晋上层统治者的骄奢淫逸至为不满,讥讽钟繇放达自适的生活方式其实有着现实的指向,那就是讥讽元康名士的放荡奢靡。于是,陆云讲述此则传闻的主观意图也就十分明确了。
作者认为,魏晋南北朝志怪小说往往包含着复杂的信仰观念与现实诱因。对于魏晋南北朝志怪小说与宗教信仰的关系,人们已多有论述。但其现实诱因,似乎学术界注意得还不够充分,这正是作者的重要发现。
(《陆氏〈异林〉之钟繇与女鬼相合事考论》,张庆民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8月出版)
《中国教育报》2008年11月13日第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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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Robot 于 2008-11-13 18:2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