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研究创新重事实、现象、理论与应用
□宗守云
“创新”是个非常时髦的字眼，也是个不易界定的概念。通俗地说，所谓创新，就是创造出新的物质形式或精神形式。语言学创新，应该属于精神形式的创新。创新分两个层次，一是个别性创新，创新的内容是孤零零的个体，不成系统，这是低层次创新;二是系统性创新，创新的内容是由一系列材料组成的有机整体，这是高层次创新。高层次创新当然是优于低层次创新的，但是低层次创新也有其特定的地位和价值，也同样是不能忽视的。对语言学来说，如果一个人的研究能够达到一个系统的层次，能够有一套独立的理论方法和研究体系，这样的高层次的创新当然是值得肯定的;但如果一个人的研究尚未上升到系统的层次，而只是从事了个别的孤立的研究，比如对一个词语的考证，对一个独立语言现象的描写或解释等，也仍然是有价值的，决不能轻视乃至鄙视之。
语言学的创新表现在四个方面。
一是挖掘语言事实。从根本上说，语言学是经验的学科，因此对语言事实的描写是语言学的永恒的任务，不论语言学理论如何更新、发展，都不能忽视对语言事实的描写。陆俭明、郭锐在一篇文章中说：“对汉语语法事实的挖掘与描写、对语法规律的探索，仍然是今后汉语语法研究第一位的任务，甚至可以说，这始终是语言研究中永恒的研究课题。”不仅语法研究如此，整个语言研究都是如此。对语言事实进行挖掘和描写，并把它放在研究的首位，这是我国语言研究的优良传统之一。国外的语言学家也非常重视语言事实的描写，陆俭明、郭锐引用《国外语言学》杂志1997年第3期的消息说，美国《语言》杂志1996年第3期发表了编辑部的一篇征稿短文，征求“语言描写报告”，说明美国语言学界也重新开始重视对语言的描写。挖掘语言事实是语言研究的基本功，也是语言学创新的最基本的要求。在以往的语言研究中，语言学研究者在对事实的挖掘和描写上取得了巨大的成绩，然而和语言事实本身相比还相差甚远，可以这样说，我们所研究过的语言事实只是冰山的一角，巨大的语言矿藏还潜在海洋的下面，等待着研究者去开掘、去发现。对未知的语言事实进行挖掘描写，是语言学学术创新的重要方面。
二是解释语言现象。对语言现象作出合理的解释，也是学术创新的一个方面。描写和挖掘事实固然重要，对事实进行充分合理的解释也同样重要。许多汉语事实我们不能说已经解释得很好了。比如“年、月、日”是一个系列，理论上应该具有相同的句法分布和语义功能，但事实上“年、日”和“月”有很大的区别，“年、日”可以直接放在数字后面，说成“一年、一日”，“月”必须借助量词，说成“一个月”;“年、日”可以放在“成”的后面，说成“成年、成日”，但没有“成月”的说法。有人说“年、日”是时量词，“月”是名词。但这只是浅层次的定性，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句法语义差异，迄今语法学界似乎未给出合理的解释。挖掘和描写语言事实固然重要，解释语言事实更加重要，有时，对语言事实的合理、准确的解释会涉及整个语言系统，有时还会涉及文化、心理等百科因素，甚至还会触及人类心灵和思维的奥秘。
三是构建语言理论。构建语言理论是高层次的学术创新。我们的语言研究在这方面还比较薄弱。这既与我们传统的实用主义研究观念有关，也与我们的主流学术导向有关。我们重视从国外吸收新理论、新方法，这本身并没有错，因为有些理论和方法是具有广泛适应性的，特别是一些元理论，没有广泛适应性就不可能在世界范围内普及、推广、传播。但如果我们只注重吸收，永远没有我们自己的理论和方法，就不会走在世界的前列，永远只能跟在别人的后面跑。可喜的是，自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汉语语言研究已经有了自觉的理论意识，比如自指和转指的观点，指称和陈述的观点，显性和潜性的观点，零度和偏离的观点，三个平面的语法研究，两个三角的语法研究，词组本位说，小句中枢说，等等。在吸收国外理论的同时，我们还要进一步构建以汉语事实为基础的语言理论，并积极地、有意地向外输出，努力使汉语语言学理论逐步走向世界。
四是促进语言应用。语言应用包括两个层次：一是研究层次，即语言应用研究;二是实践层次，即语言应用实践。前者属于学术创新范畴，后者属于技术应用范畴。对语言应用的研究也是学术创新的重要方面。语言应用研究并不比语言本体研究来得容易，因此语言应用研究的创新难度毫不逊色于语言本体研究。目前我国有《语言文字应用》杂志，担负着语言文字应用研究的大任，为传播语言文字应用研究作出了很大贡献。当然，单靠一本杂志就能达到一个学科的创新是不可能的，还需要有更多的杂志开辟出语言应用的栏目，还需要有更多的学者投身到语言应用研究的队伍中，还需要有更好的成果充实到语言学资源当中，这样才能促进语言应用的研究，从而促进整个语言学研究的创新。
(作者单位：上海师范大学语言研究所)
文章出处：中国社会科学报 发布时间：2010-6-1 15:24: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