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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开杰 】西方社会排斥理论:四个基本问题

【丁开杰 】西方社会排斥理论:四个基本问题

  

西方社会排斥理论:四个基本问题

  《国外理论动态》2009年第10期 作者:丁开杰


  【内容摘要】20世纪80年代以来,在贫困问题之后,社会排斥问题引起了世界各国的关注,消除社会排斥已经成为各国公共政策的主流话语,影响各国的发展模式。从已有的国外研究来看,对社会排斥现象进行系统的分析,都必须回答四个基本问题,即什么是社会排斥现象,它具有什么内容构成,呈现出什么特性,是什么原因导致社会排斥现象的产生。这四个问题构成了对社会排斥现象的分析框架。当前,中国的和谐社会建设也内在地要求积极采取对策,消除社会排斥现象。弄清楚对社会排斥现象进行分析的四个基本问题,将有助于我国理论研究者和政策制定者对转型中国出现的社会排斥现象提出行之有效的建议。

  【关 键 词】社会排斥;社会问题;社会现象;分析

  20世纪90年代以来,社会排斥现象研究已经成为世界各国关于社会政策和不平等问题的一个新取向。“社会排斥”概念替代“贫困”概念,成为社会不平等研究的新概念,而社会排斥理论则成为了欧洲社会政策的中兴理论。从国外已有的研究文献来看,研究者们在分析社会排斥现象时主要关注四个基本问题,一是什么是社会排斥现象,即社会排斥概念的定义;二是,在实践中,社会排斥现象发生的社会领域或向度,或者说是社会排斥现象的类型,三是社会排斥现象的属性,即它与贫困、剥夺、边缘化等社会弱势有什么不同的特征?此外,是什么原因造成了社会排斥现象?这四个基本问题构成了分析社会排斥现象的基本框架。

  一、社会排斥现象的不同定义

  进入20世纪70年代后,西方经济的黄金时代逐渐过去,在经济重建过程中,“再次”出现了以前人们认为将要消失的问题——贫困。这种新贫困主要不是由于个人原因引起,而是由工业重建即大规模的经济变迁引起。此时,与18世纪晚期工业化的发展促使提出贫困等概念一样,也亟需提出新的概念来解释新的社会现象。

  1974年,法国经济学家勒努瓦发表题为《Les Exclus,un Francais sur Dix(被排斥群体:法国的十分之一人口)》的论著,用“Les Exclus”(被排斥者)这个概念指那些没有被传统的社会保障体系所覆盖的人,比如单亲父母、残疾人、失业者等易受伤害人群,等等[1]。研究指出,这些人群不能参与政治、医疗较差,而且在地理位置上受到其他人的孤立。“Les Exclus”概念迅速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到20世纪70年代末,它已经被用来指法国社会的各种弱势群体,并且成为法国讨论由于快速经济变迁而导致的“新贫困”问题的核心概念。进入20世纪80年代后,这个概念更是进一步成为一种思考新社会政策的重要框架。而由于法语和英语都是欧盟官方语言,法语“Les Exclus”也比较容易被翻译成英语“Social Exclusion”,所以,“社会排斥”概念也很快被欧盟所采纳,成为贫困3项目的主题[2]。到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通过欧盟及其项目,“社会排斥”概念逐渐被法国以外的欧盟国家所采纳,并且最终传播到了欧盟以外的国家。

  那么,什么是社会排斥现象或者社会排斥概念呢?事实上,要想对社会排斥现象给出完备的定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从“社会排斥是否是一个对决策者和学者都合适的概念”等哲学问题,到“什么类型的政府干预可能形成社会融合”、“依据所用的定义,社会排斥是否在减少或上升”等政策问题,人们均富有争议。即使在欧盟内部,不同的成员国对社会排斥也有不同的定义。尽管如此,因为社会排斥术语具有模糊、多角度和边缘宽广等特点,它比较有利于研究者对社会政策的分析,所以,学术圈和政策界还是很热衷于使用社会排斥概念分析目前所面临的复杂社会现象。

  研究者往往根据自身的需要对社会排斥概念给出有利于自身研究的定义,将“社会排斥”广泛地定义为“……社会、政治和公民权利的否决,或者个体群不能……参与基本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功能”。比如,英国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社会排斥分析研究中心的布尔恰迪特(Burchardt)等人从被排斥者的角度对“社会排斥”进行了严格界定,将排斥分为自愿性排斥和非自愿性排斥。他们认为,被排斥者是同时满足如下三个条件的人:(1)他或她居住在社会的一定地方;(2)因为自身无法控制的原因,无法参与社会公民的正常活动;(3)他或她想参加的活动[3]。来自英国布里斯托大学的社会学家莱维塔斯(Ruth Levitas)和戈登(David Gordon)等人则在研究中认为,社会排斥是一个复杂而具有多重特性的过程,包括一些个体或群体在经济、社会、文化、政治领域,都缺乏社会大多数人拥有的资源、权利、商品和服务或获得这些资源的权利被否定,以及没有能力参与常规的社会关系和活动。此外,这个过程不仅影响到个体的生活质量,也从总体上影响了社会公正和社会凝聚性[4]。而马特.巴恩斯(Matt Barnes)则认为,“社会排斥指全部或者部分地被排除在决定个体参与社会整合的经济、社会、文化体制之外的一个动态而多向度的过程”[5]。

  相比之下,政策界通常把社会排斥理解为“从劳动力市场排斥”,“极端贫困和物质剥夺”(或者两者),有时也指“不能行使基本的社会权利”。比如英国社会排斥局认为,“社会排斥指的是某些人们或地区受到的诸如失业、技能缺乏、收入低下、住房困难、罪案高发的环境、丧失健康以及家庭破裂等等交织在一起的综合性问题时所可能发生的现象。”[6]欧盟认为,“社会排斥是一些个体因为贫困、或缺乏基本能力和终身学习籍会,或者因为歧视而无法完全参与社会,处于社会边缘的过程。这个过程使得这些个体很少获得工作、收入、教育和培训的机会,无法参与社会和共同体网络以及活动”[7]。欧洲基金会认为,社会排斥指的是“个人或群体被全部或部分地排斥在充分的社会参与之外。”[8])联合国开发署则采用了一个权利路径,将“社会排斥”定义为基本公民和社会权利得不到认同(比如,获得充足医疗、教育和其他非物质形式的福利),以及在存在这些认同的地方,缺乏获得实现这些权利所必需的政治和法律体制的渠道[9]。

  二、社会排斥现象的多个向度

  作为一种社会问题,社会排斥现象具有不同的表现领域,或者具有不同的向度。研究者在对社会排斥现象的内容进行划分的时候也各有侧重。一些研究从社会排斥发生的领域来划分社会排斥现象的向度,比如将发生在法律领域的排斥称为法律排斥,发生在消费领域的排斥称为消费排斥,而发生在教育领域的排斥则称为教育排斥。一些研究则从社会排斥发生的群体特征来划分社会排斥现象的向度,比如分为老年人排斥、青年人排斥、女性排斥等。

  英国是欧洲国家中对社会排斥问题关注最全面并切实采取应对措施的国家之一。在1997年,工党上台执政以后,英国政府不仅在首相办公室下设立了社会排斥局,而且还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成立了社会排斥分析中心[10]。近10年来,英国已有多项研究对社会排斥现象的向度进行了分析。1999年,英国还专门开展了“贫困和社会排斥调查”。在这次调查中,英国将社会排斥区分为四个向度,包括:(1)被排斥在充足的收入或资源之外;(2)劳动力市场排斥;(3)服务排斥;(4)被排斥在社会关系之外[11]。而英国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社会排斥分析中心则认为,社会排斥包括四个内容,分别是:(1)消费(比如购买商品和服务的能力);(2)生产(比如参与经济或社会性的有价值的活动);(3)政治参与(比如参与地方或全国性的决策);(4)社会互动(与家庭、朋友和社区的整合)[12]。来自牛津大学的阿特金森是研究不平等经济学的权威,他认为,社会排斥不仅包括来自劳动力市场的排斥,而且还包括来自生活其他方面的排斥,尤其是消费[13]。此外,史密斯(Janie Percy-Smith)认为,社会排斥具有7个向度,包括经济向度、社会向度、政治向度、邻里向度、个体向度、空间向度、群体向度[14]。也就是说,人们在这七个领域都可能面临社会排斥。

  相比之下,皮斯( Peace)和阿马蒂亚.森(Amartya Sen)对社会排斥向度的划分更具体和更有启发意义。皮斯根据对欧洲社会政策文献的研究,提出了15种具体的社会排斥类型,包括:(1)社会边缘化;(2)新贫困;(3)民主法制/ 政治排斥;(4)非物质性的劣势;(5)被“最低限度生活方式”排斥;(6)文化排斥(包括种族和性别);(7)家庭和社区排斥;(8)被福利国家排斥;(9)长期贫困;(10)被主流政治和经济生活排斥;(11)贫困;(12)剥夺;(13)被工作关系排斥;(14)经济排斥;以及(15)被劳动力市场排斥[15]。而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阿马蒂亚·森对社会排斥理论进行了更加深入的分析,他将贫困界定为能力剥夺,在此基础上结合社会关系分析,将社会排斥界定为功能失灵,并且把社会排斥区分为“建构性排斥”与“工具性排斥”两种类型。其中,建构性排斥是指“有时遭受排斥本身就是一种排斥,而且这种排斥会对受排斥的人产生很大的直接影响,对受排斥人而言,遭受剥夺本身就是一种损失。”而工具性排斥是指剥夺本身并不直接造成损害,但可能通过其他途径导致一个人的生活贫困。建构性和工具性排斥会在一些特殊的关系中同时存在。此外,阿玛蒂亚.森还区分了积极排斥和消极排斥,积极排斥就是指制度、政策等因素所引起的人为的排斥,而消极排斥是指社会发展过程中产生的排斥,如经济萧条导致的贫困和隔离[16]。

  总体上,研究者对社会排斥现象的内容和类型的划分都可以归纳为“四分法”,即将社会排斥分成政治排斥、经济排斥、文化排斥和社会排斥四种类型。这种划分的逻辑与人们将宽泛的“社会”概念分为“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四个部分的逻辑是一致的。除这四种类型以外,研究者们提出的福利排斥、教育排斥、心理排斥等类型,最终都可以归入“四分法”的类型,比如可以将福利排斥归入经济排斥,教育排斥可以归入社会排斥,心理排斥则可以归入文化排斥。结合已有研究的观点,概括来看,(1)经济排斥是指一个群体的成员被排斥于工作机会之外,从而导致贫困和经济上的边缘化。人们受到社会排斥的表现主要是缺乏进入劳动力市场的途径;失业者无法获得其他社会成员能容易获取的资源和参与的活动,尤其是消费、活动和储蓄。(2)政治排斥是指人们在政治权力上遭受排斥,没有选举权和充分的政治表达权力;(3)文化排斥是指群体的成员在拥有一个主导文化的符号、意义和仪式等资源方面的边缘化。(4)社会排斥是指群体由于社会权利的缺乏或者社会关系纽带的断裂而无法参与到正常的生活中。人们受到社会排斥的表现主要是缺乏公民权,包括没有获得最低工资的权利;缺乏获取住房、教育和医疗、其他服务的权利;缺乏来自家庭、朋友和社区共同体的支持等等[17]。

  三、社会排斥现象的主要属性

  与贫困、剥夺、不平等、边缘化等已有的社会弱势现象相比,社会排斥现象主要具有六个关键属性:多向度性、动态性、相对性、关系性、资源约束性、累积性、能动性等[18]。其中,关系性和动态性、相对性是识别社会排斥现象的最基本要素[19]。这些特性使得社会排斥概念成为一个分析社会不平等问题的有力工具[20]。

  1、多向度性。不同的学者在对社会排斥现象进行概念操作化时将其划分为不同的向度,但研究者们公认的是,个体和群体有可能经历多重社会排斥,包括经济排斥、政治排斥、社会关系排斥、制度排斥等。也就是说,社会排斥现象的内容具有多个向度。多向度性不仅仅强调社会排斥发生在多个领域,也强调这些向度之间相互联系在一起[21]。

  2、动态性。原有对贫困的研究主要是静态的分析,关注的是“结果”。而社会排斥现象不仅是一种状态、后果,更强调动态过程,即个人、团体是通过怎样的机制和过程被排斥出一定社会领域。这种动态性在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经历、情况、条件之间的关系上是明显的。人们遭到排斥并不仅仅因为当前没有工作或者收入,而且也因为他们的前景黯淡。社会排斥不仅包括代际之内的排斥,而且也关系到代际之间的排斥,形成社会排斥的代际再生产[22]。此外,动态性也意味着社会排斥具有累积性,在某一层面遭受的社会排斥会导致其他层面的社会排斥[23]。往往一些弱势导致一些排斥,而这些排斥反过来导致更多的弱势和更多的社会排斥,结果形成了永久的多重弱势。

  3、相对性。个体和群体是社会嵌入的,他们存在于一定的时空之内,具有特定空间和时间。社会排斥也是一个相对现象,只有在与其他社会成员相比的情况下才存在社会排斥,并不存在“绝对”的社会排斥。不能孤立地从个体的境况来判断他们是否被社会排斥。任何用来对排斥进行具体测量的标准都必须考虑其他人的活动。在此意义上,社会排斥实际上是个体群的特征,而不是个体的特征。因此,当一些个体和群体没有获得资源、机会和禀赋、权力的渠道时,而这些在他们生活的社会中被认为是正常的、习俗性的或者预期的时候,社会排斥就会发生。

  4、资源约束性。社会排斥理念暗含着,弱势的产生不仅仅是因为个体资源的缺乏,而且也因为共同体资源的缺乏,比如教育、医疗和交通设施以及服务,休闲娱乐设施,购买营养品、衣服和其他必需品的地方,以及有助于社会整合的其他服务和设施等等的缺乏。因此,社会排斥现象发生在生活在社区的人们之间,他们受到严重的资源约束。

  5、能动性。能动性问题对于社会排斥来说是关键的。社会排斥的责任往往不在被排斥者本身。社会排斥是能动者的一种行动。人们可能自己主动排斥自己,也可能因为金融机构的决策而不能获得信贷从而遭到排斥,也可能因为保险公司不提供覆盖而受到排斥,或者因为其他工人、工会、雇主或政府的行为而遭到排斥。比如,失业的人遭到社会排斥,是因为他们无力改变自己的生活[24]。

  6、关系性。传统的贫困研究往往孤立地看待个体或家庭,而且主要从分配角度考察他们在可支配资源上的缺乏问题。然而,“社会排斥”概念则把重点转向了社会关系,它主要关注关系性问题,关注社会纽带的解体和群体的边缘化。社会排斥意味着社会关系有重要的中断或断裂[25]。个体或家庭受到社会排斥的脆弱性不仅取决于他们自己的资源,而且也取决于它们能够依赖的地方共同体资源,比如与家庭成员的关系、与地方互助传统、自助组织和国家的关系等。

  四、社会排斥现象的产生原因

  作为一种结果或状态,社会排斥现象的出现有一定的原因。作为一个过程,社会排斥现象则受到一定体制的影响,或者说,存在一些造成社会排斥的体制。不少研究对社会排斥现象产生的原因作了分析。这些研究中,一些认为社会排斥现象的出现是经济社会变迁的结果,一些研究则认为社会排斥现象与封闭的社会关系或已有的社会体制有关。比如,卢普藤(Lupton)的研究从宏观和微观的层面来分析社会排斥的原因。他认为,在宏观层面上存在的产生社会排斥的因素已经超出了被排斥者的眼界和控制,它们往往在本质上是一些结构性、制度性或系统性的因素,包括上面所提到的很多因素,比如经济重组、人口流动,歧视和公共政策。而在微观层面上存在的产生社会排斥的因素则包括弱势区域(比如蚀本,缺乏工作、服务和令人愉快的事物,以及缺乏其他整合性的支持)和或者居住其中的人(比如社会邪恶、非正常行为、价值和道德、缺乏人力资本、社会资本、政治资本和金融资本)的特征[26]。

  而欧洲委员会也认为存在许多社会排斥的制度性或结构性因素。这些因素包括:(1)(因为全球化、技术演化、产业调整而发生的)劳动市场变迁,这改变了就业灵活性和保障之间的平衡关系,使最不适应环境变化的个体和群体被边缘化;(2)知识型社会的发展(和信息社会、信息经济的作用),已经使得对技术一无所知的人和其他缺乏新的必备知识和技能的人被边缘化;(3)社会人口变化,比如人口老龄化;出生率的下降;家庭和社区结构与模式的变化;移民;民族、宗教和文化多样性的增加等;(4)领土主义或者地理偏见和发展的极化,使得一些区域(比如旧的城市工业区)缺乏金融、物质和其他形式的基础设施,而这些是经济和社会发展所需要的,最终也是社会融合所需要的[27]。

  英国社会排斥局对产生社会排斥或引起社会排斥的要素进行分析,并把它们称为“推动力”。这些推动力可以分为“过去”和“当前”两类。第一类要素是过去引发社会排斥的要素,包括:(1)主要的人口要素,比如老龄化和抚养率提高、家庭变迁,尤其是单亲家庭的增加。(2)主要的劳动力市场要素,比如失业、劳动力市场灵活性等。(3)政策失灵,尤其是没有随着收入的增加而提高补贴,一些补贴被废止,税收体制更加累退,一些服务上的支出减少等。第二类要素是当前存在的原因,包括低收入、失业、教育、身体状况、交通、住房、社会资本、犯罪等要素。其中,低收入是当前引起社会排斥现象的关键要素。失业而无法参与劳动力市场、教育、身体状况、住所、交通等等都是社会排斥的主要指标。而且社会排斥现象是累积性的而且往往是两代之间传递的。人口、经济、社会和行为要素之间相互联系而且相互强化,它们之间的复杂互动最终引发了社会排斥[28]。

  西班牙的琼.苏比拉茨(Joan Subirats)则认为,社会排斥现象本质上是在向后工业社会转型的过程中产生的一种不断变化的关系性现象。产生社会排斥的因素主要包括三类。第一类因素是社会的多层面裂化,包括:(1)来自贫穷国家的移民带来种族多样化,产生(法律、经济、关系和家庭等方面)多重不稳定性;(2)由于年龄金字塔发生变化,人口抚养率提高;(3)家庭的同居形式多样化,中低阶层的家庭中出现了更多的单亲家庭。第二类因素是后工业经济对就业带来的影响。向以信息经济为基础的后福特生产体制的转变,对劳动力市场、就业和劳动关系产生了重要影响。它产生了“新的失败者”,即新型的年轻人失业(结构性的、成年人的、长期的失业);低质量的、不需要技能的工作;不受集体谈判协议保护的低工资。第三类因素是福利国家的融合性不足。一方面,一些制度设计不具融合性,有时,一些主要的福利国家政策也没有得到切实的执行,从而造成公民权没有真正实现。比如,一些群体与缴费机制的联系不足,从而受到社会保障体制的排斥。另一方面,与社会福利相关的一些市场已经对弱势群体形成更强的歧视(比如土地市场和不动产市场)。这三类要素不是单独发挥作用,而是相互联系和彼此加强。社会排斥的动态过程正是受这些关系的推动[29]。

  与以上研究不同,康明斯(Commins,P)等人的研究从体制分析出发。他们提出了一个分析和理解造成社会排斥现象的主要制度原因的框架。这个框架区分了四种制度性的子系统,并且把每个系统的失灵看作社会排斥现象产生的原因。这些系统包括:(1)民主和法律体制,这有助于公民的整合;(2)劳动力市场,这可以有助于经济整合;(3)社会福利体制,这有助于社会整合;(4)家庭和社区体制,这能够促进人与人之间的整合。原则上,当这些制度性的子系统中的任何一个发生失灵,就会引起社会排斥,但是往往是各个系统的失灵发生连锁反应,从而引发社会排斥。这些从制度角度来研究社会排斥原因的视角的核心在于,个体和群体的嵌入制度性子系统的程度和态度。他们嵌入的性质决定了制度对其福利的影响,也就是他们的融合或排斥[30]。

  在对以上相关研究进行总结后,布尔恰迪特等人认为,从能动性视角看,即从“谁进行社会排斥”和“谁被社会排斥”的角度看,关于社会排斥产生的原因,实际上可以归纳为三种思想流派[31]。每个思想流派都对能动性有不同的视角,从而对谁或者是什么原因造成社会排斥持有不同的看法。第一种思想流派认为,社会排斥是因为歧视和权利得不到实现而造成的综合结果。它也是歧视性决策和行动的结果,比如,一个社会的政治、社会和经济的主流或精英按照自身利益来行动(比如保留自身的物质、文化和符号以及其他特权),将其他成员排斥在社会之外。强势的阶级和地位群体有非常突出的社会和文化身份认同和体制,它们通过使用社会封闭[32],限制了外部人获取有价值资源的渠道(比如工作,好的福利救济,教育和城市居住地,有价值的消费模式)[33]。被排斥者不能修补其弱势,因为他们缺乏或者不能履行政治、经济和社会,以及其他实现融合的权利。第二种思想流派,可能也是最为盛行的流派认为,社会排斥是组织的功能或社会制度和体制的运行,也就是制度性排斥。通过限制获得机会、资源和实现融合所需权力的渠道,一些社会(比如保险和救济金)、经济(比如区域、国家和国际)、政治、公民和其他制度与体制往往引发社会排斥。当然,有时候,这些限制并不是主观的,它们往往超出了一些单个个体或实体(包括那些因为缺乏可以改变社会制度和体制结构与行为的政治自主性和决策主权等资源从而自我排斥的人)所能控制的范围。最后一种关于社会排斥原因的思想流派,是由布尔恰迪特等人提出的。他们认为,社会排斥的原因来自于被排斥个体和群体的邪恶的、病态的、反社会的、自毁的行为、道德和价值观。按照这种思想,被排斥者自身应该为其边缘化承担责任。

  讨论和结语:社会排斥比贫困更可怕

  长期以来,贫困是世界各国广泛关注的发展问题。世界各国为消除贫困做出了不懈努力。然而,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世界经济社会变迁来看,贫困问题并不是人类发展最大的障碍,社会排斥才是阻碍人类可持续发展的最大问题。人类面临的弱势问题不仅仅只是收入贫困,而且还包括社会权利、政治权利等的缺乏或已有的权利受到侵害。这种多重不利因素的纠结,不仅会破坏代际之内的社会公正,使得不少人被排斥在社会日常生活之外,陷入一种长期相对剥夺的困境,而且它会通过代际承继而影响到下一代人的发展,从而形成社会排斥的恶性循环,最终影响到人类的可持续发展。因此,社会排斥比贫困更可怕。如何消除社会排斥现象,已经成为了世界各国必须认真对待的问题。当前,中国正在建设和谐社会,需要高度关注社会排斥现象。大量社会排斥现象的存在和出现,不仅威胁到中国社会的稳定,而且会给社会发展带来很多成本,不利于经济发展。此外,科学发展观的提出也内在地提出了消除社会排斥现象的要求。要想实现“以人为本”的全面、可持续的发展,我们也必须消除社会排斥现象,使公民权利得到切实的保护和履行。

  注释:

  [1]Kevin Ryan. Social Exclusion and the Politics of Order,The new poverty, the underclass and social exclusion.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2007,p21-25.

  [2] 自1975年以来,欧盟就开始更多介入反贫困行动。在1975年到1994年期间,欧盟曾先后开展了三轮反贫困行动,分别是1975年到1980年、1984年到1988年,1989年到1994年。

  [3]Burchardt,T,,Le Grand, J.and Piachaud,D. Social exclusion in Britain 1991-1995. Social Policy and Administration,1999,33(3),p227-244.

  [4] Ruth Levitas, Christina Pantazis, Eldin Fahmy, David Gordon, Eva Lloyd, and Demi Patsios. The Multi-dimensional Analysis of Social Exclusion,January 2007,p18-25.

  [5] Matt Barnes. Social Exclusion in Great Britain. Ashgate Publishing Limited, 2005,p15.

  [6] Peter Sauders. Can Social Exclusion Provide a New Framework for Measuring Poverty? SPRC Discussion Paper No.127, October 2003,p5.

  [7] Social Exclusion and the EU’s Social Inclusion Agenda, Paper Prepared for the EU8 Social Inclusion Study, Document of World Bank,2007,p4.

  [8] Naila Kabeer. Social Exclusion: concepts, findings and implications for the MDGs. Institute of Development Studies, University of Sussex, p1.

  [9]Todman.L..Reflections on Social Exclusion: What is it? How is it different U.S.conceptualisations of disadvantage? And, why might Americans consider integrating it into U.S. social policy discourse? (italy),2004,p6.

  [10] 1997年,英国工党上台执政,在首相办公室下专门设立了社会排斥局(Social Exclusion Unit),负责协调各个部门的力量来解决社会排斥问题(后来,这个部门有调整,更名为社会排斥工作组(Social Exclusion Taskforce))。同年,在英国经济社会研究理事会(ESRC)的资助下,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成立了开展跨学科研究的社会排斥分析中心。该中心是全球最权威的社会排斥问题研究中心之一。

  [11] Whelan, Christopher T.and Maitre, Bertrand.Vulnerability and Multiple Deprivation Perspectives on Social Exclusion in Europe: A Latent Class Analysis’, EPAG Working Paper 2004-52.Colchester: University of Essex,June 2004.

  [12] Burchardt,T,Julian Le Grand, and David Piachaud. Degrees of Exclusion: Developing a Dynamic, Multidimensional Measure, in John Hills, Julian Le Grand, David Piachaud, Understanding Social Exclusi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2,p30-33.

  [13] [24][英]托尼.阿特金森.社会排斥、贫困和失业[J].丁开杰编译.经济社会体制比较,2005年第3期,第8-15页。

  [14] Janie Percy-Smith.Introduction: The Contours of Social Exclusion,in Janie Percy-Smith edited, Policy Responses to Social Exclusion:towards inclusion? Open University Press,2000,p9.

  [15] Peace , R1.Surface Tension: Place/ Poverty/ Policy - from ”Poverty”to Social Exclusion : Implications of Discursive Shifts in European Union Poverty Policy 1975-1999, unpublished PhD thesis , University of Waikato , Hamilton.

  [16][印度]阿马蒂亚.森. 论社会排斥[J].王燕燕译.经济社会体制比较.2005年第3期,第1-7页.

  [17]曾群、魏雁滨.失业与社会排斥:一个分析框架[J].社会学研究.2004年第3期,第12页.

  [18] 所谓能动性就是指主动积极的起动力作用的活动性能。

  [19]Walter Bossert, Conchita D’ Ambrosio, and Vito Peragine.Deprivation and Social Exclusion, Economica,2007(74),p777-803.

  [20]代利凤.社会排斥理论综述[J].当代经理人,2006年第4期,第229-231页。

  [21] Carine Clert.Evaluating the Concept of Social Exclusion in Development Discourse, European Journal of Development Research, Vol.11, No.2, December 1999, p176-199.

  [22] A.B Atkinson, John Hills,edited.Exclusion, employment, Opportunity,CASE paper, CASE/4, January 1998,p6.

  [23] Ruud J.A. Muffels, Panos Tsakloglou, David G.Mayes. Social Exclusion in European Welfare States. Introduction, Edward Elgar,2002,p173,

  [25] Matt Barnes. Social exclusion and the life course, in Matt Barnes, Christopher Heady, Sue Middleton, Jane Millar, Fotis Papadopoulos, Graham Room, Panos Tsakloglou, Poverty and social exclusion in Europe, Edward Elgar Publishing Limited, 2002, p5.

  [26][27][31] Todman,L.Reflections on Social Exclusion: What is it? How is it different U.S. conceptualisations of disadvantage? And, why might Americans consider integrating it into U.S. social policy discourse?(italy),p7-8.

  [28]Jonathan Bradshaw, Peter Kemp, Sally Baldwin and Abigail Rowe.The drivers of social exclusion:Review of the literature for the Social Exclusion Unit in the Breaking the Cycle series, Office of the Deputy Prime Minister, London, September 2004.p100-101.

  [29] Joan Subirats. Some Reflections on Social Exclusion and Public Policy Response: a Perspective from Spain, Autonomous University of Barcelona, Document prepared for the seminar on “Good Social Inclusion Pratices: Dialogue between Europe and Latin America and the Caribbean”, March 21-22,2003,Milan, Italy,p3.

  [30]Commins,P.edited. Combatting Exclusion in Ireland 1990-1994:A midway report, Brussels, European Commission,1993,p4.

  [32]“社会封闭”概念由马克斯.韦伯首次提出。按照韦伯的定义,排斥构成了一种“社会封闭”,即“一个群体试图通过附属化(subordination)过程,以其他群体为代价来维持自身(在社会中)的特权地位”。

  [33] Max Weber.Basic Concepts in Sociology, Translated and Introduced by H. P. Secher, Peter Owen Limited,1962, London,p97-102.
文章来源:天睿网,社会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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