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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江:《乡土博物馆里的文化自觉》

鲍江:《乡土博物馆里的文化自觉》

2013年08月09日 09:08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3年8月9日第486期 作者:鲍江

   

  【核心提示】在工业化与后工业化双重语境下,本文提出未加明确定义的“乡土博物馆”概念,并期待它从单纯的“对外对未来”面向扩展到“对外对未来”与“对内对当下”相结合双面向。

  文化自觉是文化主体通过他文化的参照,对自己之前“习而不察”的生活世界的审视,其深度与广度取决于主体对他文化理解的深度与广度。

  后工业化历史视野下看改革开放以来的城市建设,遗憾之一是千城一面,缺乏多样的审美价值。

  新农村建设可开拓多样生活空间

  工业化的基本逻辑是功能性物品的生产与消费,后工业化的基本逻辑是象征性物品的生产与消费,如果说工业化物品满足的是人们对衣食住行的需求,后工业化物品满足的则是附加了文化与艺术价值的衣食住行需求。在此意义上,工业化物品指向的是普遍性,后工业化物品指向的是普遍性与特殊性的结合。在这样的语境下审视乡土中国,即彰显出乡土中国的双重价值视阈——“农牧产品生产基地”与“多样性生活空间”。如何协调好这双重视阈,既关系到国人的生活幸福感,也关系到中国在后工业化时代的国际竞争力。由此,“新农村建设”就不单纯是经济与社会课题,也是文化与艺术课题。新农村究竟怎么建设?这在国内外都属于全新的课题。对方兴未艾的博物馆在乡土中国的实践做一个探讨,或能切入这个问题。

  “金秀坳瑶生态博物馆”坐落在一个自然村落——下古陈村。该博物馆是广西民族生态博物馆建设1+10工程之一。

  村组争取来的博物馆建设项目

  广西民族生态博物馆进入下古陈村,走的是国家路径,自上而下,直达村组末端;下古陈村村组积极行动,力争“金秀坳瑶生态博物馆项目”落地在本村。

  “博物馆是我争取来的”,这是下古陈村村长、博物馆建成开馆后管理员盘振武的话。金秀县村落众多,广西民族生态博物馆选择余地较大,所以盘振武有“争取”一说。下古陈村副村长盘义勇讲,博物馆选址时大家看了几处都不满意,他就跟盘振武商量,两家都作点贡献,捐出点地来,盘振武同意了。盘义勇动员二姐盘义爱,无偿捐赠旧宅基地约200平方米,用来建博物馆。其中,先是捐宅基地约187平方米,后来又捐宅基地外围菜地约13平方米。

  我们在做田野调查期间,几次去博物馆,大门都锁着。路上碰到老乡,知道我们要去博物馆,都热情地告诉我们,可以打电话联系管理员相丽萍、盘振武。显然,博物馆比较看重对外交流。就此,我们请教盘义勇原因,他回答说:“将来应该有配套工程,国家不可能搞个博物馆在这里就不管了。”这个回答可谓直抵下古陈村村组争取建博物馆的目的,即一方面体现他们争取国家资源支持的策略性智慧,另一方面也反映出他们对国家的期待。他接着说:“六巷(乡政府所在地)到我们这里的路太烂了,泥路,雨水又多,外面的人进不来。你们也帮忙给呼吁下,让铺成水泥路。现在的路是我带动全村出工挖的,很不容易。”

  我们在走访时,听到大部分村民说博物馆的建设跟自己没有关系,而盘义勇认为,“不能只看眼前,有博物馆,将来子孙们就能知道先人的生活是怎样的”。“面向未来”是博物馆的一项普遍价值,盘义勇还指出博物馆能激活本土文化自觉的潜能:“没有博物馆,你们也不会来这里,(我们)希望经常有专家来访,让外界知道(这个博物馆)。外界关注了,村里人也会琢磨(博物馆被)关注的原因。像黄泥鼓舞,应邀到日本演出,被列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了。这样子,村里人就琢磨这个事,也有年轻人开始学黄泥鼓舞了。”

  文化自觉是文化主体通过他文化的参照,对自己之前“习而不察”的生活世界的审视,其深度与广度取决于主体对他文化理解的深度与广度。譬如盘义勇举的黄泥鼓舞例子,只能说开启了文化自觉的可能性。村民文化自觉的前提是,对他文化的生活世界有比较深入全面的体会,譬如明白“黄泥鼓舞在日本演出”对于日本人的意义——他们喜欢黄泥鼓舞的原因。在此意义上说,下古陈村金秀坳瑶生态博物馆理当充实其联系内外的功能,并延伸到生活世界层面,丰富村内与村外的人际互动,在接待来访者的同时,给本村人创造出访体会他文化的机会,唯此方可期许村民真正的文化自觉,避免“一厢情愿”地依附于他文化的风险。

  就地取材的乡土博物馆

  金秀坳瑶生态博物馆建成后,广西民族生态博物馆聘请了两位下古陈村村民作为“联系人”,并把他们的名字和联系电话公布在网站上。盘振武是其中的一个,他在下古陈村土生土长,熟悉本土文化,且受国家学校教育的时间比较长,普通话说得好。事实上,他既是博物馆管理员又是解说员。我们在下古陈村调查的一周多时间里,两次听他给外来的学者做解说。突出的印象有两点:一是解说内容丰富,他对博物馆里的每一件展品,包括实物和图片,都如数家珍,有问必答,滔滔不绝;二是解说带有批判,每次解说他都要指出展品中的几点错误。

  博物馆陈列的实物,多数是就地取材、从下古陈村村民那里征集来的。盘振学、盘朝英夫妇一家贡献了许多,按他们的儿子盘世超的说法,“博物馆里80%的东西是我家的”。他们家有两处住宅,一处老宅和一处新宅。老宅在村上头“社公”神石下方,是全村最古老的一所房子,他们的爷爷辈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建的。他们家有收藏古物的家风。“文化大革命”期间,村里老东西被破坏不少,但他们家老人守着门,不让破坏,东西便保存了下来。盘朝英继承家风:“祖上的东西,保存下来,将来给子孙们看。再穷也不卖!”她说,当时博物馆向她征集古物时,她只是担心要出保管费,自己没这个钱。现在她担心的是,这个博物馆哪天做不下去,倒闭了,祖上传下来的东西流落到外边。

  乡土博物馆需顾及村民日常生活

  从金秀坳瑶生态博物馆落地下古陈村的案例看,下古陈村社会与社区对博物馆的态度表现为“前热后冷”的特点。在博物馆开建阶段,不论村组还是社区都捐地捐物,表现出对公共利益的关怀,后来随着博物馆的建成,村民们的态度就普遍冷淡了。分析村民们冷淡的原因,关键是博物馆的总体特征是“对外对未来”的面向,其内容与村民日常生活不发生关联,里面展出的是一些他们司空见惯的东西,引不起他们的兴趣。扩展博物馆的内涵,尤其是培育其“对内对当下”的面向,粘合松散的微型社区,使其逐渐成长为对全体村民日常生活有意义的空间,或不失为博物馆扎根乡土中国的一种可能路径。

  总而言之,在工业化与后工业化双重语境下,本文提出未加明确定义的“乡土博物馆”概念,并期待它从单纯的“对外对未来”面向扩展到“对外对未来”与“对内对当下”相结合双面向。

  (本文系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社会文化人类学中心2013人类学田野工作营部分成果;廖斯、张月荷、李天心、张仁烨、刘翔、谢耀龙、彭丽萍的田野工作成果对本文有贡献)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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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无利可图,对内对外都是纸上谈兵。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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