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算不算“少数民族史”
中国新闻网 2009年09月15日 15:23 来源:新民周刊
我们未必可以也未必一定要放弃“少数民族”这个词语,但至少应该意识到这个词语可能附生的隐秘观念。
词语的意义,往往有深可琢磨的意味。
例如“少数民族”,这是一个我们经常会用到的词,在词典中它被解释为在多民族国家中人口数量居于少数的民族。如果举一个例子,词典会说在中国,指汉族之外所有其他民族。而语言作为意义的世界,并不是就此而止的,意义的世界丰富而复杂。
少数与多数,这是一种很自然的对举,符合人们的思维习惯。当你想到少数与多数时,除了人口,这个构成少数民族称呼的意思之外,还会想到什么?可能会有一系列意象生长出来,例如边缘与中心,附件与主体,小与大,从属与主导……这样的意象还会有很多。甚至,你可能联想到“少数服从多数”、“服从多数,保护少数”等等。
无论从政策上,还是从文明观念上,这些关于少数民族的意象都不在“正确”的范围之内。尽管如此,它仍然可能无意识地生长出来,你会被这些意象渗透、影响。词语所指上的明确,政策的明确,文明观念的明确,难以消除词语在意义世界,也就是人的意识深处所发生的隐秘的化学反应,隐喻总是像皱纹一样,在你完全不注意的情况下爬出来。
有学者曾在《南风窗》撰文说,“汉族民众和青少年普遍缺乏关于我国少数民族的基本知识,在他们思考问题时有意无意地把‘汉族’等同于‘中华民族’。有些政府所属文化部门关于‘中国人’是‘华夏子孙’和‘龙的传人’的片面宣传在客观上也加强了这一倾向”。
我想,这是件确实的事情,很多汉族人说到中国人时,往往说的是在血缘、外表和文化上具有汉族特征的人。至于别的中国人,那需要专门说到“少数民族”时才会想起,而且随之闪现衣妆鲜艳、风情特异、居处僻远、贫穷落后的画面。词语的隐秘意义通过这些画面定型下来。
一些概念化的东西附着在词语身上。人们习惯于从自己的位置上考虑问题,这经常会使人无所自知地陷入盲区,而缺乏分辨细微的兴趣、感受他人感受的能力。例如,你可能较多地看到他人获得了哪些资助,认为他应该感恩,而未必了解他作为一个完全主体所具有的心理、文化和历史传统的复杂性。
有汉族学者自省,这是因为“以汉族民众为对象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国情、民族知识教育和民族政策宣传非常薄弱,汉族地区普通中小学教育中关于介绍我国少数民族历史、文化宗教习俗和我国民族政策的内容很少,甚至许多方面可以说是空白”。这当然是一个问题,但我以为,可能“少数民族”这个词语本身就为各种隐喻和随之而来的画面化提供了机会。
我们可以说“中国各个民族”,也可以说“汉族与少数民族”,还可以说“汉族与其他民族”,这些不同的民族,所指是一致的,但意味却有所差别。“中国各个民族”,是一个直接的全称,“汉族与少数民族”和“汉族与其他民族”是以关系补正的方式构成的全称。举出一个民族而补以其他民族,可能产生主辅意识,“少数”、“其他”等表述,能使人隐约产生某种边缘感。
有历史学家对“少数民族史学”这个新的概念提问:在“小雅尽废,四夷交侵”的时代,谁是“少数民族”?中原王朝视周边为蛮夷,但未必人家自己就承认是“少数民族”;“四夷”的描述,并不能等同于人家自己对自己的定位;《史记》中有《匈奴列传》、《朝鲜列传》、《西南夷列传》、《大宛列传》等等,我们怎么知道司马迁是把他们当作“少数民族”看的,还是当作“外国”看的,还是没有差别的?元代很强调它与草原帝国的承继性,但修《辽史》、《金史》、《宋史》时未必在脑子里把他们看作“少数民族历史”。“少数民族历史”可能造成历史认识和史料解读的偏差。
至于当代中国的民族关系,也有学者提出,中华民族内部的所有民族不论人数多寡,都是在“中华民族”这个第一层次的共同体之下,平等的第二层次共同体。的确如此。事实上,我们未必可以也未必一定要放弃“少数民族”这个词语,但至少应该意识到这个词语可能附生的隐秘观念,排除它可能给我们造成的主与次、优与劣、大与小、领与从、核心与边缘等意象。
撰稿·刘洪波 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