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者的眼光”与文化多元之美
□海路
人类学长期以来致力于不同社会文化的比较研究,人类学是一种理解“他者”的智慧。或者说,人类学的本质是发现和了解“他者”,然后借此来反思自己。这个“他者”既包括传统的原始的简单部落社会,也包括现代社会中的非主流文化和弱势群体,如少数民族、低收入阶层、妇女儿童等。“他者”还包括作为不同于自己文化的“异文化”,或称文化意义上的“他者性”。
早期的一些人类学家在对待原始和简单社会的“异文化”时,总是自觉或不自觉地以西方中心主义的价值观为参照来衡量非西方的文化。他们往往从自己的立场和观点出发,想当然地去对待其他民族和人群的文化,而没有从当地人的观点出发来看待当地的文化。这种“推己及人”的“本民族(族群)中心主义”的眼光显然阻碍了人类学家对“异文化”的真正理解,在傲慢和偏见的遮蔽下,人类学家在这一时期也不可能获得对“他者”真正意义上的洞察。以后,人类学家在广泛的田野实践和深刻的理论思考中,逐渐形成了文化相对论的立场,发展出主位和客位的研究方法,学会了从被研究者的观点和立场出发来理解“异文化”,从而发现这些原本被“文明人”认为是“野蛮”、“落后”、“不可思议”的文化其实也是合乎情理的,而“我们”社会中那些所谓的不容置疑的、天经地义的“金科玉律”并不是真正的完美无缺。
我们知道,每一个个人都是被自己成长于其中的文化所建构,他(她)所拥有的价值观念、人生信仰、生活方式都是由其所在的文化和生态环境所塑造,并告诉他(她)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告诉他(她)一些自然而然的道理和规范,这就构成了他(她)的人生观和价值观。现代人类学认为,每一个民族或族群的生活方式和宇宙观都是独一无二、与众不同的,无所谓高低优劣之分,我们只有摆脱“本文化”先入为主、妄自尊大的偏见,从“当地人的视角”出发,才能真正理解“他者”文化的意义。因此,只有当人类学家真正跳出固有文化藩篱的束缚,走出自己生长的文化氛围,抛开自我的身份地位和阶级属性时,才有可能站在一个文化相对的立场上,用本地人的眼光来检视他们的所作所为及所思所想,化解自身所存有的狭隘的“本民族(族群)中心主义”,检讨原先自己想当然的一些思想和行为,从而可能具备一种包含深邃洞察力的“他者的眼光”。
人类学研究不同的民族和人群,首先当然要了解这些民族和人群的不同文化,增进不同文化间的相互理解;但更为重要的是,人类学可以通过了解“异文化”来反思“本文化”,从而获得一种更高层次上的“文化自觉”。在这个意义上,“他者”可以说是参照和反省“本己”的一面最好的镜子。“正是在研究异邦的过程中,人类学者充满想象地反省了自己处身于其中的文化。”因此,人类学家从“他者的眼光”出发来反观自我,是对“本文化”的一种叛逆,是对想当然的事情的一种反思,而不是为了捍卫想当然的事情。通过“他者的眼光”这一独特视角来发现自己、反省自己、改进自己,并学会了解别人、容忍别人甚至欣赏别人,才能真正获得人类学的洞察性。
以“非我”为中心,从“他者”的视角来反观和批判自我,对“现代性”进行反思,这是现代西方人类学的一个本质特征。这种现代人类学的特征,王铭铭称之为“文化的互为主体性”。“‘文化的互为主体性’指的是一种被人类学家视为天职的追求,这种追求要求人类学家通过亲身研究‘非我族类’来反观自身,‘推人及己’不是‘推己及人’地对人的素质形成一种具有普遍意义的理解。‘文化的互为主体性’听起来很容易理解。好像是我们一般人都知道的常识——我们的老祖宗早就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但这样一种‘常识’成为一门学科的基础观念,却来之不易。”(王铭铭《人类学是什么》,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21页)通过“文化的互为主体性”,人类学家希望从所研究的民族和人群的“他者的眼光”出发,发现这些“小传统”的文化意义,从而瓦解我们日常生活中的某些常识,对现代观念体系下的“大传统”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进行深刻反思。
运用“他者的眼光”,人类学家通过洞察不同民族和人群的文化表达方式,有利于增进跨文化的交流,使我们学会容忍并且欣赏其他不同的文化,并在此基础上对自身的文化进行深刻的反思和批判,拒绝任何的“想当然”,从而使人们产生更多的理解、宽容和谦逊,获得对自己文化的一种“自觉”,达到费老所说的“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境地。
(作者单位:中央民族大学教育学院)
文章出处:中国社会科学报 发布时间:2010-5-18 15: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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