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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怀群

2010-5-24 11:29
[张怀群]亲戚网络 ﹙陇东民间信仰与生存原生态33﹚

有一天在红白喜事上发现，我们都是亲戚。
    坐在一起喝酒，说我比你低一辈，他比你高两辈，他岳母她姐的婆家舅是你爷他表兄的 亲家他兄弟的侄孙，这乱得远得又近得层层叠叠转弯抹脚内外相系60年前的老亲戚今天建 立的新亲戚把人都纳入一张网中，这网是不规则的，又如棋盘前后左右都可攀上或攀不上。朝前走去，是舅家的方向，再朝前走又是外甥家，往左走是姑父姑奶家，往右走是姨家和姨 的表兄表妹家，往后走是岳父家岳父的本家和他舅家姑家。顺着四个方向走去，这一家又能 套出几十家他们家的亲戚，这比宗谱要复杂百倍，分明是一张化学原素周期表，但有的物质 根本不可以相撞否则会燃烧爆炸，而人尽可以过来过去，出了五服以后再不论班辈，即使和 岳父家姑父家舅父家的后代又联姻成亲却有一句男大大不过舅家女大大不过娘家的俗 ，末了接着还有一句：各论各。
    亲戚是每一辈人结婚形成的，现在多是独生子女，过20年后人就没有亲戚了，中国的 传统文化这本巨著中关于亲戚这一章是要重新写了，但现有的亲戚网至少还得持续100年，把一切有关这张网之记忆的人逝掉，可以不互相走动来往了，但儿孙的记忆还要传下来。到 那时人都活得孤独寂寞，说不定又续了起来，这网的 生命力便是无止境的了。
    亲戚指内外亲属，亲指族内，戚指族外，后来多专指族外姻戚。没有一个人无亲戚的， 难道无父母?有了母亲从人家来就有舅家以及舅家五代内的百家亲戚，父亲舅家同样有五代 百家。自己又不是不找媳妇，或不找婆家，岳父家的婆家的亲戚又上了本家娘家亲戚的网络 。自己的兄弟姐妹各有一个系统一个网络。自己的儿女孙子孙女侄子侄女侄孙侄孙女再扩而 大之又有网络。一人走向一个方向，一个方向引出一个村子一个村子串出十个村子又串进城 里城里又是大街小巷布满了亲戚如有一个女子远嫁南方或娶了那里的女子几千里外又是一个 城市的大街小巷里都有亲戚。又有一个儿子或孙子娶了外国的女子，或做了外国的女婿，在 国外某市又有大街小巷布满的亲戚。
    这样走下去，我们在全世界都有亲戚，不仅仅在全中国全省全县全乡全村。亲戚越多， 证明人丁兴旺，日子光彩。亲戚越远，越证明人有开拓性，不是人才才怪呢。所以看一个人 发达不发达，单看亲戚多不多，看亲戚的地位高不高，有亲戚在中央干事那就压倒成千上万 的亲戚了在一个县一个村便荣耀到每时每刻。
    人穷了便没亲戚，穷得支不起红白喜事的礼仪，亲戚去了行情很重你因为穷招呼很轻，住无处住，帮 忙的亲戚也多不出水多半躲得远远根本不去。人穷了亲戚不认你，走到门上不问路上街碰见 低下头，张口大叫大喊终于开了口说怎么不认识你论起父母名字再一论二论三论，才承认 两辈真正是直系亲属，便说怎么忘了，便随便招呼吃一点饭，眼角里闪出极大不满，唉呀， 你来又干什么?赶快打发走临走本该叫表叔却不叫却称他表爷借百元钱给娃看病，知道你是 来借钱的借给50元，穷亲戚很懂事千恩万谢走了。人穷了走亲戚，全是外交求援，走百家 有十家支持一点就不错了，别的都是孩子们不认识站在院里下着大雪进不去僵持了一个小时 一个一个进去问大人，都说不清要走了狗开始狂咬一老汉胡子眉毛全白了出来发话了，那是 我爷他舅的曾孙子怎么不认识了便拿出老汉的积蓄解了亲戚救人的燃眉之急。
    人遇难无亲戚，过去当了四类分子，他外甥不认他村上人指着绑起来的人说那是你舅，唉 !那是拉搭子舅出了五服了。一个人被枪毙，那是你姑父家的人，不!是一个村上的人。他岳 父被监督劳动一天吃一顿饭，馍冻成铁，开水舀不上，民兵不给舀，女婿正好站岗怎么办一 点忙也帮不上。征兵招工时主持政审的是他，全是亲戚的后代，因一个亲戚有政治问题全被 刷了下去，接兵的人问怎么了?他说有历史问题，因为他最清楚亲戚的历史出身，他不把关 他过不了关，十几个亲戚的孩子全被挡在门外，终了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人强奸少女杀了妻子闹成全乡新闻人物谁都要议论议论，其中一个人脸发红发白发 绿就是不议论，你怎么不说话?“哦，对了!他还有一件什么什么坏事”。他一说，众人知道 的更多了，他不说此坏话，人便认为你舅家人强奸少女，啥人嘛!永远不和他共事，被人瞧 不起。从此这个挨枪子的人的后代无亲戚了，后代也不走亲戚30年内便无亲戚直到30年 内逝去两代人到孙子手里才有了新亲戚走动走动。
    忽然当了县长，回到家里，中午有人来，晚上有人来，来了提着大包小包，你找谁?姑 爷我找你!你找谁?姑舅爷我找你!又来一人，表爷我找你!哪来这么多孙子?因为老婆娘家村 上侄孙一辈的娃娃都来叫姑爷，大姐村上叫奶的娃娃全来都叫舅爷，亲戚成倍增长连日翻 番。人当了官辈就大了，第二天开始至五年内，每一旬都来几十人，开口都叫爷和太爷，叫 姑爷舅爷表爷干爷。还有本村的人不属于族外亲戚，来了就叫爷或太爷，说你是正宗的太爷 我们都是你的娃(指后代)。本来他在村上族内是第七辈人，往后论是倒数第三辈人，上面还 有六辈，上六辈的后代怎么也比他辈低了一二辈来了都叫爷，这怎么了?咱们村上人乱了套 了连 班辈也忘了?来了不是贺寿就是行情再是春节送酒十五送灯端午送粽子七月送西瓜中秋送月 饼，还有核桃柿饼苹果洋芋，白菜萝卜也送，确实没有拿的，腌的咸菜提了一瓶子。东西无 处放，叫拿走，哭了，说他娃当兵回来不安排无单位，她娃结婚年龄不够领不出结婚证，他 要修一院地方不给批地皮。还有啥事?女婿娃从厂子调到局里局长就是不同意，他要带职上 大学工资能发上吗?他娃年龄大了还未找对相就是转不了正。这县长当的婆婆妈妈想骂娘又 骂不成娘。想调走调不走，想最好的办法是不当这个县长。于是先搬地方，搬了一天第二天 就有人来，最后不敢回家，住在单位总有人发现，原来这些所有的亲戚也有在各局各单位 工 作的亲戚，这些人提供了线索，但就是县长的官大，说了才算数找别的亲戚没用。县长五年 内主要精力接待了亲戚，三分之一精力想发工资的事，别的什么也没干成。
   一个人当了300人大厂的厂长，厂机关60人中有40人是亲戚，这些青年都有文凭很 能干是人才。工人中有100人是亲戚，这个厂子一半人就是自己人。投票选举什么都能稳操 胜券超过半数这是好事，坏事是一半工人不好好上班迟到早退经济效 益上不去，处罚扣工资罚不下去扣不下去。终了发生大火，偏偏是一个近亲的孩子玩忽职 守 ，最后由司法机关执行处理，事故是处理了，从此亲戚全部得罪下了，因为工资越来越低， 厂长要求越来越严，当初进厂时为了近二百个亲戚，现在一次性得罪了二百人，厂子到了倒 闭边缘，就地免职，厂长没有了，亲戚也没有了。来了新厂长，全部解雇了二百多人。
     一个人到一个乡上当了一般干部，开人民代表大会，全乡代表中有一半多是亲戚，他当 初未 被提成候选人，一经选举成了乡长，这符合民主程序于是当了乡长，幸好这是个人才，一下 子快快地当上了副县长，政绩卓然又一次上升。回想起来，亲戚毕竟是亲戚，这真正是人民 亲戚帮了他的忙。
    亲戚与亲戚打架。在牛市上，一个亲戚等着用钱把牛价压低100元出售了，当天哗哗哗 牛价下跌，到集散才开张之际牛均降了500元；另一个亲戚从内蒙拉来一汽车牛，每头牛在 原价上涨500元想见一大笔，结果赔了1万多，抓住这个亲戚就打，几十人 一齐上去压住，压得只剩一口气，到了医院里才知道这是亲戚，一个岳父的侄女女婿，嗨! 
    亲戚偷亲戚。先有十几个亲戚的小子不好好上学，头发长了，手也长了，到县城新住宅 楼撬门翻窗大白天偷自行车偷存折啥能偷就偷啥偷遍全城成盗窃大案，破案后一一供认，被 偷的300户里有200户是亲戚，是儿媳娘家人是岳父他侄，是外甥他堂弟，这贼们的母亲无 脸见人但是救人命要紧，一一上门赔礼，亲戚谅解了，都去晦案，说没丢东西。结果100辆 车子无人认领，这小偷们也被放了。
    有那么几个小子专抽白面，抽了三年，倾家荡产，到了 班房，是最早在亲戚家与表兄弟抽，抽成大瘾，组成一贩毒团伙。一少女失了身，被人领上 全国游荡，互为利用，最后接触的小伙中有23个是表兄弟，18个是表叔，29个是表侄。至于 麻将桌遍及乡间各户，县城各机关的麻将，更是如火如荼，由一毛上升到一千元了，倾家荡 产者游手好闲者见天增多，一日破案，全部是亲戚，因为外人靠不住，亲戚多了是好还是坏 ?
    每年，亲戚之间都有行情事，分解开来，天天都有。父亲今天去母亲明天去，妹妹后天 去嫂子大后天去。有一天日子好，七八家都有事，一家人每人去一家还有一家 红事无人去，请了家盟一人代表了他家去；另三家是白事去不了，赶快写了名字代做了挽幛 捎了去。捎情是重要的行情方式，如果不是捎十元钱或一顶帽子一节布料而家家都要去人， 一年不干活只走亲戚也走忙了。
    北方多亲戚，北方人活得累，北方人在这张网中成了一个符 号，平时无人按命令键调出来，但牵一发而动全身。这网是生命之链，才有了母，有了妻， 有了后代，谁不认舅家呢?这网又把人串在一起，如果起火了一个跑不掉个个跑不掉要被烧 死。一个上大学当大官，却把一个个带不上去，结果把这个当大官的也拉了回来，谁也出不 去。关键是穷，穷了要靠人求人，要人帮助，穷了有时间，来来往往，好不热闹。亲戚，好与不好，是一种存在，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谁能取谛得了?否认得了?到了娶妻生子的那天，才知亲戚是怎么形成的。现在全球兴上网，并不是外国人的什么第一发明，中国人尤其是北方人几千年前就全部上网了，是亲戚网络。
            1996年1月23日早记，1998年1月20日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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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葫芦 +10 木兰山人 2010-5-24 11: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