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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淑云

2010-3-11 20:14
脱魂和附体与萨满定义

脱魂和附体与萨满定义

郭淑云







  对“萨满”的界定,是研究萨满脱魂和附体现象的前提。界定“萨满”,涉及诸多方面:“萨满”词源和词义;作为民俗用语和在此基础上提升的学术用语,“萨满”内涵和外延的变化;作为萨满教巫师,萨满的类型、特征,等等。当然,根据本书的研究对象和研究目的,我们无须对萨满的诸方面作全面考察,而是对与萨满脱魂和附体密切相关的方面,进行综合分析,并提出自己的学术界定。
  综观萨满教学术史,关于“萨满”的定义,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主要是由于观察者的角度不同和研究者强调的重点有别。然而,透过众说纷纭的萨满定义所反映的对脱魂、附体与萨满关系问题的处理,可以看出中外学者研究萨满教的不同视角和方法,表达了他们对萨满本质的不同理解。在我看来,中外学者在定义萨满时,对萨满脱魂和附体现象的认识具有某种片面倾向,国外萨满教学者普遍将脱魂和附体后的出神状态作为界定萨满的主要的甚至惟一的标准,显然夸大了萨满脱魂和附体的地位;国内学术界对萨满的定义,又往往忽略了萨满脱魂和附体因素,这就使重新界定萨满成为本书需要解决的问题,笔者也力求通过对萨满的定义,表达自己对萨满及其脱魂和附体现象的把握。
应该说明的是,“萨满”一词最初是满通古斯民族的民俗用语,用以指称上述民族的萨满教巫师。后在民俗用语的基础上形成为学术术语,广为学术界和社会使用。尽管二者之间有着深厚的渊源关系,但其内涵和外延却不尽相同,学术术语的意义更为宽泛。
学术界对“萨满”定义的分歧,主要是针对学术术语展开的。在这些讨论中,国内外学术界呈现出不同的趋势。自20世纪上半叶以来,国外学者多从萨满通神时的异常状态的角度界定萨满,普遍以是否具备出神术作为定义“萨满”的必要条件。著名萨满教专家V.迪欧塞吉为1980年版《不列颠百科全书》撰写的“萨满教”辞条给“萨满”下的定义为:“萨满教是一种以萨满为中心的宗教现象,萨满是一个心醉神迷的人,被相信能治病、能与超世界交往。”1978年版的《苏联大百科全书》载:职业萨满是一些喜怒无常的人,他们善于使自己达到昏迷和幻觉状态。这种状态是以自我控制的歇斯底里发作形式进行的。[1]
  出神术虽为西方萨满教学界公认作为评判和定义萨满的重要标准,但由于对出神术内涵的理解不同,对萨满的定义也表现出不同的侧重点。米尔奇埃利亚德认为萨满教最显著的特征就是萨满具有能使其灵魂离体外游的法力,并据此界定萨满教和萨满,指出:“萨满教所固有的要素,并非是依靠萨满而进行的神灵附体,而是指依靠上天入地所带来的昏迷术。”[2]R·沃鲁修对萨满的定义主要包含着以下三方面相互联系的内容:(1)萨满能自发地进入意识变异状态中。(2)萨满在此状态中经历赴异界的旅行。(3)萨满通过这样的旅行获得知识和力量,并将其作为帮助共同成员的手段加以利用。[3]
  一部分学者对埃利亚德的观点提出质疑,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更为合理的萨满定义。英国社会人类学家I.M.路易斯将萨满界定为“直接与神灵接触的神职人员”,他们是“利用精灵”,“救人于苦难的治疗人员”,认为脱魂与附体同为萨满与神灵直接接触的基本类型,从而克服了埃利亚德等人视脱魂者为典型萨满的偏颇之论,将萨满的含义确定在“直接与神灵接触”、“利用精灵”这一较为恰当的意义上来。日本宗教学者小松和彦先生进一步明确提出:“我所理解的‘萨满’的含义指的是‘在某种特殊意识状态下能够直接控制神灵的人’,在此所说的‘控制’一词,不仅包含着‘自由地操纵神灵’之意,而且还包含着能够‘打退恶灵’的意思。”[4]
与国外学术界不同,我国学者更侧重从萨满作用的视角考察萨满。《中国大百科全书》云:“萨满:萨满教巫师……作为巫师,被认为是人和神的中介,传递神灵意旨,沟通人间和鬼神世界。往昔萨满多是氏族或部落的酋长,有很高的社会威望。”我国最早的一部萨满教著作《萨满教研究》认为:“萨满是集许多民族原始宗教的大成的。他被认为能保佑人们平安生活免除灾难的祖先神灵的代表,是进行宗教活动的巫师,是一切传统习惯的坚决维护者。萨满作为人神之间的‘使者’,在人们的心目中,享有崇高的威望。”[5]
  不难看出,国外学术界对萨满的定义主要侧重从萨满和神灵的关系与沟通方式以及萨满的出神形态等方面予以考察。国内学者则更多地从社会功能的角度界定萨满。应该说,这两方面各自从不同的侧面体现了萨满的基本特征。然而,根据多年对萨满教的调查和研究,我们认为对萨满的考察及界定,不能单一地着眼于某一方面,而应从反映萨满本质和基本特征的诸方面入手。主要包括以下几方面:
  
基本属性:萨满教的产生和发展是以氏族社会的氏族制度为社会基础的,氏族组织即是萨满教赖以依托的组织形式。每一位萨满都分别属于不同的氏族,不仅他们的命运与其所属的氏族息息相关,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恰恰是为氏族而生的。他们的神圣使命、崇高地位、神奇力量均由氏族赋予,萨满的身份和资格也必须得到氏族成员的承认。所以,萨满的天然职责就是为氏族排忧解难,祈福禳灾。萨满的这一基本属性是其区别于个人出神者和其他个体宗教职能者的标志。近世以来,随着血缘关系渐被地缘联系所取代,氏族组织的式微,在一些民族中出现了以特定的地缘群体为信仰基础的地域型萨满,并带有不同程度的职业化倾向,但这种形态是萨满的演化形态。
  ②世界观:萨满教独具特色的世界观和宇宙模式是萨满教的重要特征之一。萨满从事的一切神事活动,无不是在萨满教世界观特定模式下进行的。在萨满教看来,宇宙是一个立体世界,包括上、中、下三界,人类居中界,上、下两界分别为神灵和恶魔所居。宇宙三界由一个上下贯通的世界轴相连接,只有萨满能够自如地往来于宇宙三界之间,并成为沟通宇宙三界的媒介。萨满为完成治病、占卜等神事活动,往往要凭借出神术使自己的灵魂出体外游,或上天,或入地,或请神灵相助,或与恶魔斗法,也常常要请其守护神降临,以帮助他们完成神事活动。这种世界观和宇宙模式是萨满教的核心和基础,从一定意义上说也代表着一种古老的宗教文化体系,并体现着鲜明的地域特征。这种世界观方面的约定,使萨满与近世一些虽能降神附体,并在一定的区域内从事活动的宗教职能者区别开来。如韩国全罗道K市的菩萨和日本高知山村的民间“太夫”均具请神附体的能力,但他们所体现的世界观却与萨满教相去甚远。   
  ③职能:在萨满教独特的宇宙模式中,只有萨满能够与超自然界进行沟通,萨满是人间与超自然界交往的中介,代达庶望,传达神谕,协调着人与自然的关系。同时,在从事祭祀、治病、占卜、预言等神事活动中,继承、发展并传承氏族文化,是该氏族文化的重要传承人,享有很高的社会威望。
  ④通神方式:在萨满教世界中,人们确信,萨满只有凭借特殊的出神术,才能与超自然的神鬼世界沟通,并在此基础上驾驭神灵,为其服务,帮助他们完成各种神事活动。萨满与神灵沟通的方式有多种,其人格也随之发生相应的变化。
  以上四方面是界定萨满的基本要素。基于此,笔者认为,萨满是以所属的血缘和地缘群体的利益为出发点,被相信在人间与超自然界沟通时充当媒介,并凭借出神术直接与神灵接触,利用神灵帮助他们完成各种神事活动的宗教职能者。
  我们给萨满下了这样一个定义,兼顾了萨满的群体性、精神特征及其社会功能等诸方面,从而将萨满与现代社会形形色色的神职人员区别开来。当然,对萨满的界定,还应做历史性的考察,将我们的视线投向萨满教发生、发展、演变的整个历史进程。如此,不难看出,国外学者仅凭是否具备出神能力来界定萨满,将其作为评判萨满的惟一标准,不仅有泛萨满化的倾向,将一些与萨满教世界观相距甚远的具有出神能力者均贴上“萨满”的标签,而且与我国北方某些民族萨满教发展、演变的历史实际亦不相符。如清中叶以来满族萨满教的主要形态是以祖先崇拜为主要内容、以祝祭为主要形式的家祭典礼,灵魂出游和降神附体在仪式中多已不复存在。因此,如果按照西方学术界的标准,近世满族家祭萨满显然被排除萨满的行列之外。然而,从萨满教发展史的角度看,满族萨满教作为满通古斯萨满教的重要组成部分,体现着萨满教的典型性特征,其中尤以氏族性特征保存得较好。当今,世界范围的萨满教日益走向衰亡,萨满的地域化和个体化特征日趋强化,只有满族萨满教仍因袭着萨满教的传统,保持以氏族为单位举行祭祀活动的古典特色;用历史的眼光看,清中叶前的满族及其先世萨满不仅具有出神能力,而且擅长被埃利亚德等学者视为本质特征的“脱魂术”,这在满族萨满传说《尼山萨满》中有着生动的描述。满族萨满教所以摒弃了灵魂出体和降神附体等神秘色彩浓厚的部分,以现存的家祭形态传承二百多年,主要是受外力影响所致,即清朝统治者为了适应一统天下的政治局面,在本民族中建立与之相应的意识形态,清乾隆年间,清廷颁布了《钦定满洲祭神祭天典礼》,在满族地区推行了至上而下的萨满教改革,其核心内容是对以往以氏族为本位的萨满教祭礼进行规范化,形成以祭祝爱新觉罗家族的神祇为主,兼纳某些满族共同祭奉的神祇,祭祀仪式大为简化,带有明显程式化特征的祭祀形态。这种祭祀形态摒弃了以往各氏族萨满神灵附体等内容。只有少数地处偏远,朝廷政令鞭长莫及的氏族将传统的祭祀形式保留了下来。可以说,如果没有这种来自政治和法规力量的强力限定和影响,满族萨满教终将沿着它固有的路径发展。
  如果不顾这种历史因素和其所具有的本质特征,仅凭其现存形态中的某一方面即否定其宗教祭司的萨满属性,显然是难以令人信服的。因此,定义萨满不应片面地从一方面入手,而应在综合性分析和考察的基础上,对萨满的性质和基本特征加以概括。                                                                 

[1] []瓦因什捷因《苏联大百科全书•萨满教》,李鹏增译,《世界宗教资料》1983年第3期。另请参见[]··托卡列夫:《世界各民族历史上的宗教》,魏庆征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178页;[]尹以钦:《韩国历史上的萨满教角色》,张晓光译,《满语研究》1996年第2期。

[2] []米•埃利亚德:《大英百科全书•萨满教》,周国黎、崔祖珂译,《世界宗教资料》1983年第3期。

[3] RWalsh, The Spirit of Shamanism, Los Angeles, Jeremy P. Tarcher, Inc. 1990.

[4] []小松和彦:《灵魂附体型萨满教的危机》,苏日嘎拉图译,白庚胜、郎樱主编《萨满文化解读》,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48页。

[5] 秋浦主编:《萨满教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55页。



来源:《中国北方民族萨满出神现象研究》,民族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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