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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淑云

2010-2-24 00:54
萨满出神类型比较

萨满出神类型比较

郭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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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萨满出神结构包括不同层面的内容,如通神路径、通神手段及其生理、心理表象等,在这些方面,萨满脱魂和附体两种出神现象各具特色。对二者内在结构的考察,有助于对萨满脱魂和附体现象的总体认识。

  一、萨满出神的缘起

  萨满出神现象既是一种生理、心理现象,又是一种历史文化现象。作为生理、心理现象,它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有着不同的表现形式。作为一种历史文化现象,萨满出神形态的产生、完善与演变,无不有赖于萨满教观念,随着萨满教的宇宙观、灵魂观、神灵观的形成而出现,并伴随其演变而发生变异。此外,作为一种专门从事宗教活动的神职人员,萨满的产生,也是萨满教发展至一定历史阶段的产物。
  认识这个问题对我们考察萨满出神的结构特征及其本质都很有意义。萨满教观念的产生、完善与演变,有一个过程。无论是萨满脱魂所涉及的三界宇宙观,还是萨满附体所涉及的较完备的神灵观和恶魔观念,都不是萨满教的初始观念,而是萨满教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原始人类最初产生的万物有灵观,视万物皆有灵性。随着氏族观念的产生和发展而形成的氏族守护神观念,使人们逐渐地将他氏族的神灵异化为恶魔、鬼等概念,使神灵带有浓厚的血缘色彩。萨满降神附体、过阴追魂和驱邪逐魔等观念和行为都是氏族畛域观念的产物。而萨满教的三界观念,将宇宙分为上、中、下三界,并分别视为神、人、魂和恶魔的栖息地,则是萨满教观念发展至较完备阶段的产物。
  至于萨满脱魂和附体这两种现象何者更古老,起源更早,中外学者对这一问题多未作探索。埃利亚德和路易斯等西方学者的讨论,主要集中在二者何为萨满教的本质现象这一焦点上。但从埃利亚德将附体看作次要的、派生的现象这一观点看,他更倾向于萨满脱魂的起源早于萨满附体。留日博士胡树则明确指出:萨满与神灵打交道的最初的方法不是附体而是脱魂。他认为:“在最初阶段、在萨满能够自由驾驭自然界精灵的力量之前,萨满只能采取脱魂术的方式来完成自己的使命……随着人类社会集团化的发展,自然界里无数的精灵得到统合,逐渐被共同化。随着这种统合与共同化的进行,精灵之间也产生出等级制。一些精灵的力量得到加强。随之控制精灵的任务也就变得十分需要起来。从这时起,让强有力的精灵附于自己体内去制服恶灵完成使命自然会逐步变成萨满的重要工作之一。从萨满的基本特性而言,精灵的这种统合、共同化时期亦是萨满从脱魂特性向附体特性转化的时期。”[1]
  综观萨满教神灵发展史,在北方一些民族中,确实存在一个胡树博士所说的“精灵统合”的过程,并呈现出由多神崇拜向主神崇拜的演化过程。但应该说明的是,在萨满教观念中,族众信奉的诸神与萨满的守护神或被占其役使、为其服务的神灵是不同的神灵体系,二者常常是分立的。为全氏族所信奉的神,多以神偶、神像的形式,受到族人供奉和祭拜。萨满所领的神则具有严格的氏族性,是血统的承袭,部分萨满神灵的传承也来自师承。萨满与神灵的关系具有相当的个体性和隐蔽性,萨满普遍忌讳谈及自己的神灵,惟恐神灵怪罪而受到惩罚。这类神灵有动物神、祖先神和萨满神等多种形式,与萨满的关系也呈现多样化,或情侣关系,或师徒关系,或祖孙关系,等等。这些神灵与萨满保持密切的关系,受萨满召唤和差遣。萨满降神附体,就是请这些神灵附其身,以帮助他们完成诸种神事活动。据笔者对萨满教的调查与研究,这类神灵具有严格的传承系统,并带有突出的血缘色彩。按照萨满教的观念,每一位新萨满的诞生,实质上是本氏族已故萨满的灵魂回转,在本氏族后代中寻找接班人。他们通过特定的方式完成了传承,其中的一个重要标志,即是新萨满将前辈萨满的神灵承继下来,成为他(她)的保护神。新萨满经过数年的折磨最后成萨满的过程,实际上正是萨满与神灵逐渐结合的过程。这种带有突出个性化的萨满保护神并没有完成一个神灵整合的过程,其以血缘传承为主体的传统始终因袭着,虽然每一位萨满可能由于某种特殊的机缘使萨满的保护神有所增减,或因萨满在本氏族传承的中断,萨满的保护神也随之消亡,但这些都是在本氏族范围内实现的,在北方民族中还没有经历过一个跨氏族的萨满守护神的统合过程。因此,以此作为论证萨满出神现象起源先后的证据似乎不足为据。
  萨满出神的起源问题,现在所做的只能是一种推测。但萨满出神在萨满教中的发展趋势,却是清晰可见的。总体上看,在萨满教发展的早期历史上,脱魂和附体是两种并存的萨满通神方式,在某些民族中,脱魂甚至占主导地位。但在萨满教发展的过程中,附体逐渐取代脱魂,成为萨满通神的主要方式。以埃利亚德为代表的西方学者持脱魂为通古斯民族萨满通神主要形态的观点,对脱魂在萨满教中的作用,予以高度评价。这些在前苏联一些民族学家的民族志报告中得到了验证。阿•弗•阿尼西莫在《埃文克人宗教历史形成研究和原始宗教观念的起源问题》一书,A.И.马津在《埃文克-鄂伦春人的传统信仰与仪式》一书中,都详尽地记述了西伯利亚通古斯语族埃文克人萨满赴宇宙“上界”和“下界”旅行的过程和体验。其实,突厥民族萨满也有丰富的萨满赴天界谒拜天神的脱魂体验。素有“突厥学之父”之称的俄国科学院院士BB.拉德洛夫(18371918)在其代表作《萨满教及其神像》一书中,对突厥族萨满升天仪式及登上不同天层的所见所闻做了详尽的记载。我国满—通古斯语族萨满的脱魂形态在萨满教世界中具有典型性,在北方民族中有着深远的影响。满族萨满说唱文学《尼山萨满》就对萨满过阴追魂神事活动的形象反映。
  然而,在近世的萨满调查中,萨满附体成为我国北方诸民族萨满通神的主要方式。有些民族尽管保留着萨满脱魂的仪式,但并非每位萨满都具有脱魂的本领,只有法术高强者才能完成脱魂的仪式与行为。而附体则是成为萨满的必备条件, 是萨满在从事萨满活动时的必经过程。

  二、萨满脱魂和附体的差异

  萨满脱魂和附体两种通神方式的发展趋势,反映了二者在多方面的差异,反映出它们不同的结构特征。
  (一)通神路途不同
  脱魂、附体与神灵沟通的路径恰好相反。前者是以“去”的形式,与神灵、亡灵、动物灵魂、超人类存在的精灵等相交流。不管萨满的灵魂依靠自身的力量,还是在灵禽、动物及其他形式的守护神的引领下,飞往神灵栖息的宇宙寓所,与神灵进行直接的接触和交流,萨满脱魂都是萨满的灵魂脱离自身的肉体,在宇宙空间飞翔,并最终到达其所寻找的神灵居住地,通过与他们的交涉,获得他所需要的信息,索回其所需之物,以实现神事活动的目的。   
  萨满附体则以“来”为表现形式,即由萨满根据神事活动的需要,通过特定的仪式,将居于宇宙寓所中的有关神灵请降至神坛,并附于萨满体内,从而使萨满发生人格变化,成为神灵的替身,向参祭者传达神灵的旨意,并完成祭神娱神、驱邪祛病、预测未来等神事活动。
  (二)萨满的意识状态不同
  萨满脱魂和附体反映的萨满及其所代表群体的主体意识不同。在脱魂状态下,萨满是以主动的姿态与神灵交往,他们不仅主动地前往神灵居住地,而且积极采取各种方法与神灵交涉、沟通,以完成各项祈愿目的。在与诸神交往的过程中,萨满是以一个独立人格的身份出现并与神灵对话的。虽然,在萨满教观念中,神是宇宙、万物及人类的主宰者,但萨满及其所代表的群体并非一切听命于神灵,而是通过萨满与神灵的交流,最大限度地争取氏族生存和发展的条件。萨满脱魂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氏族时代人们勇于同大自然抗争的精神力量,体现了原始宗教以人为本,一切为了人的生存的人本主义特征和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人的主观能动作用。同时也表现出萨满为了氏族不畏艰险、历经磨难,为氏族谋福祉的献身精神。
  与脱魂相反,在附体状态下,萨满的躯体成为神灵暂时的寓所,萨满的意志和思维被神灵控制,丧失了独立的人格,成了神灵的替身,其言行只是神灵意志的反映,被族众视为神灵传达神谕的途径,甚至是神谕本身。“所降各神借萨满驱体依自身特性尽露不同之态,尽显不同技艺,解答族人疑难祈愿,偶有预言卜占。”[2]附体后的萨满一个重要变化是以第一人称与萨满的助手对话,自报名号、住址,讲述神灵的旨意,从而完成了从人向神的转变过程。在这种状态下,神灵成为仪式活动的主导者,在助手的帮助下完成祈愿、治病、占卜等项神事任务。萨满作为人神中介的身份已丧失,成为一个躯壳被动地为附体神灵所役使,其灵魂虽与神灵相伴,却被强大的神灵所控制。尽管萨满祭祀中的神灵附体多属自主性附体,即萨满主动请神灵降临,帮助他们完成各项神事活动,但萨满的自身能动性已大为减弱,只是被动地依赖超自然力的力量。至于非自主性附体则完全处于一种被动状态,附体的神灵、时间、场合及表现形式均非萨满的意识所能控制,所附神灵成了真正的主导者。总之,在附体状态下,人的主观能动性和氏族精神较之萨满脱魂已大为逊色。
  (三)通神表现形式不同
  萨满脱魂和附体这种外在表现形式的差异,决定了它们在整体结构的诸方面均有所不同。萨满脱魂状态下与神灵交往的方式为萨满灵魂出体,造访宇宙上界或下界的某位神灵或恶魔,与之相会,进行沟通与交涉。在这种状态下,萨满的灵魂是作为主体与作为客体的诸种超自然的神、魂、魔发生关系的。萨满对他们的态度,也因神灵的属性和神事活动目的不同而异。对天神等宇宙大神,萨满采取的是虔诚谒拜、由衷赞美、恳切祈求的方法,请其降赐神谕,为萨满所代表的群体提供有关战争、狩猎、天气、治病等多方面的情况,为族人提供指导其生产、生活的指南。对于那些为害族众,掳走族人灵魂而使其患病的恶灵,则采取软硬兼施的方法与之交涉,既有献供、祈求的讨好法,有用智慧骗取其信任的哄骗法,也有与之竞比法术的斗争法,等等。其宗旨都是为了实现神事活动的目的,为氏族祈福禳灾,为族众解除痛苦。
  萨满附体状态下与神灵交往的方式,是萨满与所请神灵的合一,即神灵进入萨满体内,萨满肉体成了临时的寓神之所。这个时期,萨满的意志受到抑制,代之以神灵的意志统驭萨满的肉体,成为控制萨满思维、语言和行为的决定性因素,从而实现了萨满肉体和神灵的合一。萨满的人格因此而发生“神化”,其身份由仪式初期的人神中介,转变为神灵本身,并以第一人称宣布神谕。期间,萨满的神态、言行、举止已大异于常态,实是附体的神灵的活动。满族族传史料《吴氏我射库祭谱》对此做了明确记载:“诊(萨满)神降后之脉象、血压、心音、气色、呼吸、眼神、体力、情感、辩识、声调、体温变化大。”“神附身体,万事皆与前不同,嗅味皆变,不知酒味若饮水。不视火色,如不见物,故敢下火,不知热寒,不惧凶险,不觉疼痛”。表现出诸种我们前述的各种超常表现。或以歌舞的形式和独特的技艺表现诸英雄神的非凡的来历、超人的神技和伟大的职能;或使用刀、枪、剑、戟等法器,与附在病人身上的恶魔展开惊心动魂的搏斗;或向族人传达神谕,预卜灾异,这一切虽以萨满的言行来表现,但表达的却是附于萨满身体内的神灵所为。
  如上所述,日本著名宗教学家佐佐宏干教授在对萨满神灵附体现象进行综合考察的基础上,将萨满神灵附体分为三种类型,即神人合一型、神人接触型和灵感型。佐氏所总结的第三种形态,在一些颇有造诣的老萨满身上也有所体现,即不通过神灵附体就能感受神灵旨意,有时如有人在耳边向他说话,有时则在大脑中突生意念,也即佐氏所说的通过眼、耳、心的感觉来传达神的旨意。严格说,这种形态是否应作为神灵附体的一种形式尚需商榷。笔者认为,这只是神人沟通的一种途径。  
  萨满神灵附体的典型形态是“人神合一”。我国北方民族萨满神灵附体的主导形态即是萨满与神灵的“合一”,从而导致萨满人格发生“神化”。世界诸民族萨满神灵附体大多属于此类型。这方面的实例不胜枚举,表现形式也丰富多样。在维吾尔族萨满跳神仪式上,当众神和精灵附体后,萨满以神灵代言人的身份唱到:

    因为有了“罕加尔”(神刀),
    我才到你这儿来;
    按照安拉和胡达的旨意,
    我才到你这儿来;
    遵照苏拉伊曼的旨意,
    我才到你这儿来。[3]
    ……

  如果说维吾尔族萨满以神歌的形式表达了神灵附体后萨满新的身份,那么,满族萨满教野神祭礼中,附体后的萨满和栽立在象征神堂的升斗前以对话的形式,展现了“神”与“人”之间的交流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俗称“升斗回话”。“升斗回话”鲜明地表现了萨满附体后的人格转变。以歌舞和动作表现神灵的形态、神技和愿望,在萨满教中颇为典型。龙城旧闻》形象地记述了不同的神灵附体后,满族野祭萨满的表现形态:“已而神来,萨玛无本色,词气动作悉肖所凭;柔而和必狐,刚而厉必虎,险而峭必蛇,踊而捷必猿,妈妈神噢咻而善嗽,姑娘神腼腆而善啐,哥儿神雄赳而善喝。”满族族传史料《爱辉十里长江俗记》也记载了萨满神附体后的情志与表现:

    神来骤变,焉若乃身。
    儒者而猛,痴者而聪。
    愚者而敏,足笨而驰。
    手笨而举,飞若捷禽。
    跃若麝鹿,火水何擒。

  (四)萨满的身体状态不同
  在脱魂和附体的状况下,萨满自身的生命状态迥异。脱魂时,萨满或沉浸在幻听、幻觉中,或倒地昏睡数日,不吃不喝,萨满自身的活力降至最底点。此其间,萨满的心跳微弱、脉搏过缓、呼吸缓慢,主体处于一种极度虚弱的状态。附体则是外部力量入身,使自身的活力增强,显示出超常的体能、智能和技能。此期间,萨满心动过速、呼吸急促、行走疾速、声音宏亮、力大过人、精神亢奋,并伴有疯狂旋转舞动、周身颤抖、恶心呕吐、倒地昏厥等现象,身体和精神都处于一种高度的亢进状态,从而完成诸项常人难以企及的技能。正如满族族传史料《爱十里长江俗记》所载:“诊神降后之脉象、血流、心音、气色、呼吸、眼神、体力、情感、辩识、声调、体温变化,皆大有所异,非其常时状。”这些来自萨满神灵附体现场观察的经验之谈,全面地概括了萨满神灵附体前后的生理变化,很有研究价值。
  当我们从萨满个体的角度对萨满脱魂和附体作历时性考察时,我们发现,在萨满的神事历程中,随着萨满年龄的增加和神事经验的积累,萨满与神灵的交往方式也发生了一些变化。由于当代脱魂型萨满已十分少见,笔者在这里仅就萨满神灵附体作些分析。一般而言,萨满在年轻时或初当萨满阶段,附体的频率高,有的萨满极易进入附体状态,在萨满祭礼中,降神附体甚至达十几次之多。在日常生活中,非自主性附体的现象也时有发生。这表明,在与神灵交往的过程中,萨满更多地受神灵支配,自控能力和他控能力都较弱。萨满请神附体时,通常要依次经过特定的程式。据富育光先生的研究为祈神、定神和入神三个程序。所谓祈神为祭祀开始时的报祭;定神是指因何事祈请某位神灵;入神则是神附体即神祇临坛,或者是神灵允许萨满去神祇所在地方。[4]萨满神灵附体是在特定的氛围,经过特定的程式才实现的。然而,随着年龄的增加,神事经验的积累,一些造诣颇深的老萨满主要不再依赖神灵附体与神灵沟通。更多的是通过灵感与感悟即能领会神意。即使是请神附体,也无需必经固定的程式,出现迷狂的表现。有时根据仪式的需要所出现的神附现象,多为表演而已。笔者在采访杨文生、鄂文海、色仁钦、常志谦、张俊文等诸位老萨满时,他们多有相同的感受。这种情况在世界其他地区也存在。例如日本冲绳地区的优妲,其在刚刚成为优妲的时候常常出现剧烈的异常心理症状,而当她成为老手的时候,则以一种与常态相近的表情来表示神的降临。日本社会心理学家大桥英寿先生甚至据此将出现异常心理症状视为“灵格低下的表现”。[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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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胡树:《萨满的“飞翔”与“附体”析论》,《中央民族大学学报》2003年第2期。
[2] 富育光:《萨满论》,辽宁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64页。
[3] 满都尔图:《维吾尔、哈萨克、柯尔克孜族萨满教调查》,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民族学研究室编《民族文化习俗及萨满教调查报告》,民族出版社1993年版,第226页。
[4] 富育光:《萨满论》,辽宁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90页。
[5] [日]佐佐木宏干:《萨满“凭灵”的构造》,岷雪译,《北方民族》2000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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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葫芦 +10 木兰山人 2010-2-24 05:45 原创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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