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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燕]纸扎在中国宗教文化中的演变脉络探析
  作者:张小燕 | 中国民俗学网   发布日期:2018-04-13 | 点击数:6100
 

摘要:纸扎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历史悠久且分布广泛的文化现象。中国古代文献对纸扎多有记载,以此为线索,对纸扎在中国宗教文化中的演变脉络做了初步梳理,发现其在中国宗教文化中的发展演变可概括为三个基本的脉络,即纸扎自身形态的发展和功能演变、纸扎由“鬼节”到全时态的覆盖、纸扎的象征文化定位与功能收放。

关键词:纸扎;象征的文化定位;宗教功能

作者简介:张小燕,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北京100732)。


  纸扎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历史悠久且分布广泛的文化现象,学界虽有某些研究有所涉及,但尚缺乏系统全面的梳理和阐释。笔者曾在有关“梅州香花”的田野调研与相关理论分析中有所探讨。在后续的研究中,笔者越来越认识到梅州香花仪式中在临时搭建的仪式坛场内外使用的纸扎,它们对于仪式坛场中不同的使用对象所具有的象征意义和仪式功能,已经远远超出了拘于一地的香花仪式本身。

一、纸扎与纸冥器

  学者们普遍认为纸扎是为一门民俗艺术,并从广义和狭义两个层面予以了阐释。在本文中笔者将从狭义的纸扎(纸冥器)在中国宗教文化中的出现入手,进而探讨广义的纸扎在中国宗教文化中的演变,最终梳理出其演变的基本脉络。为了便于讨论,笔者将用于宗教祭仪中相关的各种纸质器物的类型(平面、立体)都归于纸扎这个范畴之内,平面类纸扎包括纸钱、纸月、纸衣、纸人(折、印)等;立体类纸扎包括纸人、纸服装(帽、靴等)、纸马、纸楼阁、法船等。

  在中国古代纸还没有被发明之前,在有关死亡丧祭的古文献中,我们只能看到对明器的记载。《春秋左传正义》注疏“明器”为“谓明德之分器”。《仪礼注疏》中解释“明器”为“明器,藏器也”。《礼记》云:“孔子谓:为明器者也,知丧道矣,备物而不可用也……其曰明器,神灵之也。涂车刍灵,自古有之,明器之道也。”《释名》中记载:“送死之器曰明器。神明之器,异于人也。”《阅微草堂笔记》中记载:“明器,古之葬礼也,后世复造纸车纸马。”

  从以上古代文献中我们了解了明器的称谓及其功能。“明器”,也叫“藏器”“盟器”。直到宋代《云麓漫钞》中出现“冥器”并给其定义为“用纸制成的明器”:“古之明器,神明之也。今之以纸为之,谓之冥器,钱曰冥财。冥之为言,本于《汉武纪》:‘用冥羊马。’不若用明字为近古云。”也就是说,这个纸做的“冥器”应该有三个基本的限定:一是送死之器,二是用纸制成,三是用这个“冥”字是近古以来的说法。“明器”和“冥器”都是“送死之器”“神明之器”,前提是为死亡专属(亡魂、丧祭仪式、冥界的神明等)。由明器到纸冥器是一个重要的演变,但是从唐朝开始就已经超出了死亡的专属。

二、唐宋时期纸扎的功能

  作为纸冥器之一的纸钱在历史中出现较早,《封氏闻见记》对纸钱的历史演变做了简要描述:

  纸钱,今代送葬为凿纸钱,积钱为山,盛加雕节,舁以引柩。按古者享祀鬼神,有圭璧币帛,事毕则埋之。后代既宝钱货,遂以钱送死。《汉书》称盗发孝文园瘗钱是也。率易从简,更用纸钱。纸乃后汉蔡伦所造,其纸钱魏晋已来始有其事。今自王公逮于匹庶,通行之矣。凡鬼神之物,其象似亦犹涂车刍灵之类。古埋帛金钱,今纸钱皆烧之。

  在《事物纪原》中记述了“寓钱”的发展简史,与唐代的《封氏见闻记》相似:

  今楮镪也。唐书王嶼传曰:玄宗时,嶼为祠祭使,专以祠解中帝意有所禳祓,大抵类巫覡。汉以来,葬者皆有瘞钱,后世里俗稍以纸寓钱为鬼事,至是嶼乃用之,则是丧祭之焚纸钱,起于汉世之瘗钱也。其祷神而用寓钱,则自王嶼始耳。今巫家有焚奏祷谢之事,亦自此也。

  从以上两段文献描述我们可以看出,随着造纸术的发明,在魏晋时期的瘗钱被简化为纸钱。这与现代考古学界,对吐鲁番古墓纸冥器考古资料研究的结果基本相近,即纸冥器最早产生于南北朝后期。

  在《夷坚志全集》中有少保王德亡魂还阳留下冥钱“楮镪”的故事,我们得知,纸钱是由汉代以前的随葬明器瘗钱演变而来的,在唐代称“寓钱”,在宋代称“楮镪”。随着造纸术的应用和普及,从唐代开始,纸质器物逐渐被使用在除了丧祭仪式之外的“巫家有焚奏祷谢之事”:

  王德少保。葬于建康数十里间。绍兴三十一年。其妻李夫人以寒食上冢。先一夕宿城外。五鼓而行。至村民家。少憩。天尚未明。民知为少保家。言曰、少保夜来方过此。今尚未远。夫人惊问其故。答曰、昨夜过半。有马军数十过门。三贵人下马叩户。以钱五千。买谷秣马。良久乃去……夫人命取所留钱,乃楮镪耳。

  中晚唐时期的丧祭礼仪崇尚厚葬,从《封氏闻见记》中对纸钱“积钱为山,盛加雕节”的描述,能使我们感知当时丧祭礼仪的盛况。《贞观政要》中有载:“闾阎之内或侈靡而伤风,以厚葬为奉终,以高坟为行孝遂使衣衾棺椁,极雕刻之华,灵輀冥器,穷金玉之饰。”《司马氏书仪》中也对这种情形进行了描述:“自唐室中叶,藩镇强盛,不尊法度,竞其侈靡。”

  至宋代,出现了专门制作纸扎的“作分”(作坊)。北宋初年,长安城的丧葬习俗继续唐朝的奢华遗风。《清异录》中记载:“长安人物繁,习俗侈,丧葬陈拽寓像。其表以绫绢金银者,曰大脱空。楮外而设色者,曰小脱空。制造列肆茅行,俗谓之茅行家事。”也就是说,在这个时期,除了用绢绫金银制作的“大脱空”之外,也出现了纸质设色的偶像“小脱空”,即纸扎。在此时期,长安城内制作和销售“脱空”的店铺称作“茅行”,俗称“茅行家事”。到了南宋时期,手工业分类为“团、行、市、作分”等,经营纸扎的小手工业被称为“作分”(作坊)。《梦梁录》中这样记载:

  又有名其他工使(役)之人,或名为“作分”者,如碾玉作、钻卷作、篦刀作、腰带作、金银打钑作、裹贴作、铺翠作、裱褙作、装銮作、油作、木作、砖瓦作、泥水作、石作、竹作、漆作、钉铰作、箍桶作、裁缝作、修香浇烛作、打纸作、冥器等作分。

  (一)纸钱在清明、中元、寒食节的使用

  《唐六典》中,清明、中元、寒食被规定为唐朝的法定节日,并成为当时内外官吏的法定休息日:

  内外官吏则有假宁之节,谓元正、冬至各给假七日,寒食到清明四日,八月十五日、夏至及腊各三日。正月七日。十五日、晦日、春。秋二社、二月八日、三月三日、四月八日、五月五日、三伏日、七月七日、十五日、九月九日、十月一日、立春、春分、立秋、秋分、立夏、立冬、每旬,并给休假一日。

  官方还以法令的形式,对当时已在民间流行的“寒食上墓”的风俗予以了认可。这在《唐会要》和《旧唐书》中都有记载:

  开元二十年四月二十四日敕。寒食上墓。礼经无文。近世相传。浸以成俗。士庶有不合庙享。何以用展孝思。宜许上墓。用拜埽禮。於塋南門外奠祭撤饌訖。泣辞。食餘于他所。不得作乐。仍编入礼典。永为常式。

  二十年五月癸卯,寒食上墓,宜编入五礼,永为恒式。

  虽然我们不能在典籍中找到更多的关于纸钱用于清明、寒食节的记载,但是在白居易《寒食野望吟》的诗“乌啼鹊嗓昏乔木,清明寒食谁家器?风吹旷野纸钱飞,古墓累累春草绿”中,我们可以得见当时清明寒食节纸钱的使用状况。

  宋代,随着纸质器物作坊数量的增加,其品类也不断增多,纸扎广泛应用于祭祀亡魂的清明、中元节、寒衣节等各个重要的节日。清明节是宋代祭亡魂的重大节日,节日里有诸多禁忌,祭祀场面宏大。尤其当街纸马铺里的纸扎可以制作成多层的楼阁,其工艺之精湛可见一斑。对此,《东京梦华录》中有载:

  寻常京师以冬至后一百五日为大寒食……寒食第三节即清明日矣。凡新坟皆用次日拜扫,都城人出郊。禁中前半月发宫人车马朝陵,宗室南班近亲,亦分遣诣诸陵坟享祀。从人皆紫衫,白绢三角子,青行缠,皆系官给。节日亦禁中出车马,诣奉先寺道者,院祀诸宫人坟,莫非金装绀幰,锦额珠帘,秀扇双遮,纱笼前导。士庶阗塞诸门,纸马铺皆于当街用纸衮叠成楼阁之状。

  七月十五日中元节这一天,祭祀亡者的民众要买来纸制的靴鞋、幞头、帽子、金犀假带、五彩衣服、冥钱、盂兰盆等焚烧,要买鲜花、果食,看“目连救母”的杂剧。官方也要在这一天专为阵亡将士设立超度亡魂的道场。

  七月十五日中元节。先数日,市井卖冥器靴鞋、幞头帽子、金犀假带、五彩衣服。以纸糊架子,盘游出卖。潘楼并州东西瓦子亦如七夕。耍闹处亦卖果食种生花果之类,及印卖《尊胜目连经》。又以竹竿斫成三棚,高三五尺,上织灯窝之状,谓之盂兰盆,挂搭衣服冥钱在上焚之。构肆乐人,自过七夕,便般“目连救母”杂剧,直至五十日止,观者增倍……禁中亦出车马诣道者院谒坟。本院官给祠部十道,设大会,焚钱山,祭军阵亡殁、设孤魂之道场。

  重阳节之后,在九月下旬,人们就要开始采买“冥衣、靴鞋、席帽、衣叚,以十月朔日烧戏故也”,到“十月一日”,“宰臣已下受衣着锦袄。三日(今則五日),士庶皆出城飨坟。禁中车马出道者院及西京朝陵宗室车马,亦如寒食节”。

  (二)纸钱用于跟冥界鬼神的沟通

  初唐《冥报记》中的两则故事,提及了给阴间鬼神用的纸质器物(纸钱)。一则故事是睦仁茜和名叫成景的鬼交往的故事:

  初文本将设食。仁茜请有金帛以赎之。文本问是何等物。茜云。鬼所用物。皆与人异。唯黄金及绢。为得通用。然亦不如假者。以黄色涂大锡作金。以纸为绢帛。最为贵上。文本如言作之……见正哭经营殡具。山龙入至尸傍。即苏。后日剪纸作钱帛。并酒食。自送于水边烧之。

  另一则故事是刑部侍郎宋行质死后两天复生的故事:

  又苏。□□告家人。买纸百张作钱送之。明日□□又病困。复见吏曰。君幸能与我钱而恶不好。□□复辞谢。请更作。许。又至二十一日。□□令以六十钱。买白纸百张作钱。并酒食。自于隆政坊西渠水上烧之。既而身体轻健遂愈。

  在《北梦琐言》中也记载有司徒王潜烧纸钱的故事:

  唐王潜司徒与武相元衡有分,武公仓卒遭罹,潜常于四时纸钱以奉之。王后镇荆南,有染户许琛一旦暴卒,翌日却活,乃具榜子诣衙,云“要见司徒”。乃通入于阶前问之,琛曰:初被使人追摄至一衙府,未见王,且领至判官厅,见一官人凴几曰:“此人错来,自是鹰坊许琛,不干汝事,即发遣回。”谓许琛曰:“司徒安否我即武相公也。大有门生故吏鲜有念书于身后者,唯司徒不忘,每岁常以纸钱见遗,深感恩德。然所赐纸钱多穿不得。司徒事多,检点不至,仰为我诣衙具道此意。”

  (三)纸钱用于买命延寿

  《广异记》中还记载有两则关于用纸钱买命延寿的故事,一个是御史判官张某,另一个是洛阳令杨某:

  张某,唐天宝中为御史判官……鬼云:唯二百千。某云:若是纸钱,当奉五百贯。鬼云:感君厚意,但我德素薄,何由受汝许钱,二百千正可。某云:今我亦鬼耳,夜还逆旅,未易办得。鬼云:判官但心念令妻子还,我自当得之。某遂心念甚至,鬼云:已领讫。须臾复至,云:夫人欲与,阿奶不肯。又令某心念阿奶,须臾曰:得矣。某因冥然如落深坑,因此遂活。求假还家,具说其事,妻云:是夕梦君已死,求二百千纸钱,欲便市造。

  开元中,洛阳令杨□,常因出行,见槐阴下有卜者,令过,端坐自若……喜谓曰:“今夕且幸免其即来,明日,可以三十张纸作钱,及多造饼饣炎与壶酒,出定罪门外,桑林之间,俟人过者则饮之。皂裘右袒,即召君之使也。若留而饮饣炎,君其无忧,不然,□难以济……今地府相招未已,奈何?再拜求救者千数,兼烧纸钱,资其行用。”鬼云:“感施大惠,明日,当与府中诸吏同来谋之,宜盛馔相待。言讫不见……俄从缺墙中入,迟回闻哭声,遂获免。”

  在以上这些有关记载生者与亡魂的交往故事中,我们可以了解到生者通过焚烧纸钱的方式,得以连接阴阳两界,使生者和亡魂可以交往。生者为亡魂烧纸钱,不仅使亡魂可以感知生者的祭奠,甚至还可以买命延寿。

  (四)纸钱用于巫术

  在《宣室记》中记载了一则“王先生”为拜访者杨晦之展示用纸刻成月亮形状施法的故事:

  有王先生者,家于乌江上,隐其迹,由是里人不能辨,或以为妖妄……既而谓七娘曰:“汝为吾刻纸,状今夕之月,置于室东垣上。”有顷,七娘以纸月施于垣上。夕有奇光自发,洞照一室,纤毫尽辨。晦之惊叹不测。及晓将去,先生以杖画地,俄有尘起,天地尽晦,久之尘敛,视其庭,则悬崖峻险,山谷重叠,前有积石尽目……先生笑曰:“子无惧也。所以为娱耳。”于是持帚扫其庭,又有尘起。有顷,尘敛,门庭如旧。

  在《旧唐书》中介绍祠祭使王玙生平时,也提到“玙专以祀事希幸,每行祠祷,或焚纸钱,祷祈福祐,近于巫觋,由是过承恩遇”,也就是说从唐初到唐中期,纸钱既用于跟死亡有关的事件,也用于巫术之中。

  《夷坚志全集》记载的三则故事,描述了宋代如何将纸钱用于驱鬼和法术:《灵泉鬼魋》讲给有鬼怪的土堆(鬼魋)烧纸钱;《大洪山跛虎》讲用烧纸钱来制服伤人的跛虎;《沅州秀才》讲沅州某秀才擅长巫术,用纸折人和纸折棺施法的故事:

  庄僧遣信报长老净严遂师云、当路有跛虎。出颇害人。往来者今不敢登山。殊惧送供之不继也。净严即命肩舆而下。至虎所过处。下舆焚纸钱。遥见其来。麾从仆及侍僧、皆退避。独踞胡床以待。少焉虎造前。蹲伏于旁。弭耳若听命。

  田中有墩。墩上巨木十余株。径皆数尺。藤萝绕络。居民目为鬼魋。幽阴肃然。亦有岁时享祀者。王将伐为薪。呼田仆操斧。皆不敢往……王挞其为首者二人。曰。只是老树皮汁出。安得血。群仆知不可免。共买纸钱焚之。被发斫树。每下一斧。即呼曰。王抚干使我斫。竟空其林。

  沅州某邑村寺中。僧行者十数辈。寺侧某秀才善妖术……俄闻铃铎音。若数壮夫负巨木。欲上复下。如是三四反。又若失脚而堕。遂悄无所闻。天明出视。得四纸人于阶下。旁一棺亦纸为之。漫折于怀中。少顷众至。见之惊。争问夜所睹。具以本末告之。且云、彼人习邪法。

  此外,在《岭外代答》中也有广西群巫在行巫术时用到纸轿、马、旗帜等物的记载:

  广西凌铁为变,邓运使擒之,盖杀降也。未几邓卒,若有所睹。广西群巫乃相造妖且明言曰:“有二新圣,曰邓运使、凌太保。必速祭,不然,疠疫起矣!”里巷大讙,结竹粘纸为轿、马、旗帜、器械,祭之于郊,家出一鸡。既祭,人惧而散,巫独携数百鸡以归。

  (五)纸扎作为冥器

  唐中期《广异记》中有一则故事,士人浚仪王氏的女婿裴郎醉酒被误葬入阴间、后返回人间。故事里提到了纸质奴婢的明器,也就是最早纸扎的雏形:

  浚仪王氏,士人也。其母葬,女婿裴郎饮酒醉,入冢卧棺后,家人不知,遂掩圹……众鬼见裴郎,甚惊,其间一鬼曰:“何不杀之?”妻母云:“小女幼稚仰此,奈何欲杀?”苦争得免。既见长筵美馔,歌乐欢洽。俄闻云:“唤裴郎。”某惧不敢起,又闻群婢连臂踏歌,词曰:“柏堂新成乐未央,回来回去绕裴郎。”有一婢名华,以纸烛烧其鼻准,成疮,痛不可忍,遂起遍拜。诸鬼等频令裴郎歌舞。饥请食,妻母云:“鬼食不堪。”令取瓶中食与之。如此数夜,奴婢皆是明器,不复有本形像。

  (六)纸衣作为苦行僧的修行

  唐中期还流行一群着纸衣修行的僧人,曰“纸衣禅师”,《太平广记》转引唐陆长源《辨疑志》曰:

  大历中,有一僧,称为苦行。不衣缯絮布絁之类,常衣纸衣,时人呼为纸衣禅师。代宗武皇帝召入禁中道场安置,令礼念。每月一度出外,人转崇敬。后盗禁中金佛,事发,召京兆府决杀。在宋代依然有隐士着纸衣修行的记载:

  山居者常以纸为衣,盖遵释氏云,不衣蚕口衣者云也。然服甚暖,衣者不出十年,面黄而气促,绝嗜欲之虑,且不宜浴,盖外风不入而内风不出也。亦尝闻造纸衣法,每一百幅用胡桃,乳香各一两煮之。不尔蒸之亦妙,如蒸之,即恒洒乳香水,令热熟印干,用箭杆横卷而顺蹙。

  甄栖真,字道渊,单州单父人。因授炼形养元之诀,且曰:“得道如反掌,第行之惟艰,汝勉之。”栖真行之二三年,渐反童颜,攀高摄危,轻若飞举。乾兴元年秋,谓其徒曰:“此岁之暮,吾当逝矣。”即宫西北隅自甃殡室。室成,不食一月,与平居所知叙别,以十二月二日衣纸衣卧砖塌卒。

三、明清时期纸扎的功能拓展

  明清时期纸扎继续发展,其一是成为上至宫廷下至民间丧祭礼仪中的必需品,二是逐渐成为一些与死亡无关的祀神仪中的仪式用品。

  (一)纸扎被纳入官府的等级序列

  在《明史》记载祭祀家庙的礼仪中,除了规定祭祀的时间、地点、祭品(香、酒、三牲等)、祭祀者的位次、祭拜的次序等,最后还要“焚祝并纸钱于中庭,安神主于椟”。

  洪武六年,定公侯以下家庙礼仪……凡公侯品官,别为祠屋三间于所居之东,以祀高曾祖考,并祔位。祠堂未备,奉主于中堂享祭……赞拜,皆再拜。主祭者诣香案前跪,三上香,献酒奠酒,执事酌酒于祔位前……每献,执事者亦献于祔位。礼毕,再拜,焚祝并纸钱于中庭,安神主于椟。清政府也明确规定了从王室成员到官府机构(一品到七品)的随葬纸钱,这一律令在《清史稿》中就有记载:

  皇子福晋丧,定制……初祭引幡一,楮币十二万,馔筵二十五,羊十五,酒七尊,读文致祭。绎则陈楮币三千,馔筵十二,羊、酒各七。百日、周年、四时致奠礼同……公筵十五席,羊七,楮四万;侯筵十二,楮三万六千;伯筵十二,楮三万二千:羊俱六。一品官筵十,羊五,楮二万八千;二品筵八,羊四,楮二万四千;三品筵六,楮二万;四品筵五,楮万六千:羊俱三。五品筵四,楮万二千;六、七品筵三,楮万:羊俱二。

  (二)纸扎在时间节点上的扩展

  据《帝京景物略》描述,京城从三月到十月几乎都有很多节日跟纸扎有关,如清明节祭祀亡者要烧纸锭和纸钱;五月十三日要用八十斤的刀和两丈高的纸马祭拜关帝;七月十五日中元节寺庙设盂兰盆会,晚上还要放河灯;八月十五祭月要焚“月光纸”;十月一日要焚五彩或白色纸质冥衣“送寒衣”。在《帝京景物略》的生动描述中,我们首先看到的是清明、中元、十月一这三个重要时间节点中纸扎的使用:

  三月清明日,男女扫墓,担提尊榼,轿马后挂楮锭,粲粲然满道也。拜者、酹者、哭者、为墓除草添土者,焚楮锭次,以纸钱置坟头。望中无纸钱,则孤坟矣。

  (七月)十五日,诸寺建盂兰盆会,夜于水次放灯,曰放河灯。最胜水关,次泡子河也。上坟如清明时,或制小袋以往,祭甫讫,辄于墓次掏促织,满袋则喜,秫竿肩之以归。

  十月一日,纸肆裁纸五色,作男女衣,长尺有咫,曰寒衣,有疏印缄,识其姓字辈行,如寄书然。家家修具夜奠,呼而焚之其门,曰送寒衣。新丧,白纸为之,曰新鬼不敢衣彩也。送白衣者哭,女声十九,男声十一。

  其次,我们也看到纸扎在其他月份的广泛使用。在《帝京景物略》中载有五月纸马祭关公、八月焚月光纸祭月、挂折纸人祈雨停之俗。

  (五月)十三日,进刀马于关帝庙,刀以铁,其重以八十斤,纸马高二丈,鞍鞯绣文,辔衔金色,旗鼓头踏导之。

  八月十五日祭月……纸肆市月光纸,缋满月像,趺坐莲华者,月光遍照菩萨也。。纸小者三寸,大者丈,致工者金碧缤纷。家设月光位,于月所出方,向月供而拜,则焚月光纸,撤所供,散家之人必遍。

  雨久,以白纸作妇人首,剪红绿纸衣之,以苕帚苗缚小帚,令携之,竿悬檐际,曰扫睛娘。

  (三)纸扎祭祀对象的拓展

  纸扎在清代应用较前几代更加丰富,纸钱在这个时期成为官府机构划分等级的标识。如果说在明代,从正月到十月还有没有用到纸质器物的月份,则到了清代几乎每个月都能用到。在这些月份中,除了清明、中元、寒衣节要用纸扎、法船之外,纸扎还用于正月祭神祭祖、二月祭祀太阳神、七月祭祀地藏菩萨、八月祭祀月神的仪式。另外,纸钱还用于民间辟邪驱鬼,如新房落成要纸钱、祈顺产烧纸钱、去病烧纸钱等。

  据《帝京岁时纪胜》记载,当时的普济堂和育婴堂要在清明这一天做“赦孤”和“济孤魂会”两种济度仪式,祭祀对象不是祖先而是亡魂厉鬼:

  两堂清明日捡拾暴露骸骨及幼殇小儿殓葬,或化而瘗之,复延僧众施食度荐,名曰赦孤。又祭厉鬼者,是日设仪仗陈鼓吹前导,舁请城隍圣像出巡。于城南隙地奏乐荐享,中设神位,傍列孤魂座祭赛,焚其楮帛,名曰济孤魂会。盖仿古厉坛之遗意焉。

  七月中元节的祭扫仪式变得比清明节更加隆重,各庵观寺院,要设盂兰盆会、施放焰口济亡魂的宗教仪式。同时,还要在河里放锦纸制成的20多米的法船和琉璃制成的荷花灯盏。其中,法船仪式结束后需要焚化:

  中元祭扫,尤胜清明。绿树阴浓,青禾畅茂,蝉鸣鸟语,兴助人游。庵观寺院,设盂兰会,传为目莲僧救母日也。街巷搭苫高台、鬼王棚座,看演经文,施放焰口,以济孤魂。锦纸扎糊法船,长至七八十尺者,临池焚化。点燃河灯,谓以慈航普渡。如清明仪,舁请都城隍像出巡,祭厉鬼。闻世祖朝,曾召戒衲木陈玉林居万善殿。每岁中元建盂兰道场,自十三日至十五日放河灯,使小内监持荷叶燃烛其中,罗列两岸,以数千计。又用琉璃作荷花灯数千盏,随波上下。

  十月送寒衣,也由官方定为“国之大典”,民众“家祭祖扫墓,如中元仪。晚夕缄书冥楮,加以五色彩帛作成冠带衣履,于门外奠而焚之,曰送寒衣”。

  七月三十日是地藏菩萨诞辰,都门各寺庙都会建坛祭祀,“礼忏诵经,扎糊法船,中设地藏王佛及十殿阎君的绘像,更尽时释放檐口焚化”。八月中秋祭月,除了香灯供品、团圆月饼之外,还要做“云仪纸马,则道院送疏,题曰月府素曜太阴皇君。至于先丁后社,享祭报功,众祀秋成,西郊夕月,乃国家明禋之大典也”。

  纸钱除了祭祀祖先亡灵,还用于民间辟邪驱鬼。《阅微草堂笔记》中就记载了有关纸钱和纸马的两则故事:一则是富家罗某仗势逼贫家贾某贱卖自家房宅的故事,另一则是纪昀长子汝佶病危时焚纸马的故事:

  罗与贾比屋而居,罗富贾贫……罗经营改造,土木一新,落成之日,盛筵祭神,纸钱甫燃,忽狂风卷起著梁上,烈焰骤发,烟煤迸散如雨落,弹指间寸椽不遗,并其旧庐癎焉。方火起时,众手交救,罗拊膺止之,曰:顷火光中,吾恍惚见贾之亡父,是其怨毒之所为,救无益也。吾悔无及矣。急呼贾子至,以腴田二十亩书券赠之。自是改行从善,竟以寿考终。

  然长儿汝佶病革时,其女为焚一纸马,汝佶绝而复苏曰:吾魂出门,茫茫然不知所向,遇老仆王连升牵一马来,送我归。恨其足跛,颇颠簸不适,焚马之奴泣然曰:是奴罪也。举火时实误折其足。

  在《闽杂记》中还提及纸钱会用在临盆妇女祈顺产的民俗中,“或言文忠将生,其封翁方子门外燃香烛,焚纸钱,闽俗谓之‘接生’,祈易产也”。另外,清代章回小说中也有对度亡用的纸扎金银山、纸质冥币、纸铜钱、彩色纸扎的记载:“叠金银山百座,化幽冥帛万张。纸铜钱怎买得天仙降?空着我衣沾残泪,鹃留怨。”“又叫匠人刻印志铭抄本;又叫匠人扎彩冥器,灵前坟上,各处搭棚。”以上种种,皆说明纸扎的功能随着人们宗教需求的演变而不断拓展。

四、纸扎宗教功能的演变梳理及结论

  由明器到冥器是一个重要的演变。实物的祭品变成纸扎的象征物,不仅为祭品提供了制作上创新的可能性,同时也在宗教文化上为象征的发展提供了展翅的空间。纵观历史,宗教祭仪的纸扎演变十分庞杂,但大致可以分辨出三条轨迹:纸扎由纸钱到纸马、金银山等的演变,可以概括为由点到面的演变过程;纸扎由“鬼节”前后的祭品变为全年通行,可以说是时间上的全覆盖;纸扎作为祭亡灵的冥器演变为或祭祀神灵之用,或用于黑巫术,或用于驱鬼保平安,可称作功能上的横向收放。

  总之,随着纸的发明与造纸术的发展,纸扎作为一种宗教用品有着复杂的演变路线,无论是由“专一”到“跨界”的运用,还是一些纸扎从“广普”到“专一”的演变,它们都是宗教仪式的功能替代。然而更深层的演变在于纸扎作为一种宗教象征,其功能的转变背后是更深层的文化定位的转变。纸扎是人制作的,也是人在宗教仪式中使用的,在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用于不同的宗教文化空间,担当不同的宗教功能,有时看起来是同一方向的延伸,有时却又是方向不同甚至让人感到某种纠结。但实际上,纸扎作为宗教仪式的“器”物,它们的宗教象征意义如同其他宗教象征一样,既是出于传统,也是出于当下使用者的理解和情感。所以我们在梳理纸扎作为宗教仪式之“器”的诸多现象时,既看到形而下的器物之变,也看到形而上的象征意义日益丰厚。这一体二面的互动既是我们理解宗教象征的一把钥匙,也是宗教象征自身演变的一种内在动力。

  (本文刊载于《民俗研究》2018年第2期,注释及参考文献详见原刊)

  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贾志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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